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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4/17 05:57:53瀏覽918|回應6|推薦53 | |
怎一個「老」字了得
提香:人類的墮落 一年一次的年度視力檢查,今回醫師用上了較長的時間;最後,不知和誰賭著氣地,他説:「你的視力,我沒本事替你調正了!」 那天一坐上他的診療椅子,迫不及待我嚷嚷著:「去年這兒配得老花鏡,戴了沒多久,電腦啊,書本啊,上頭的東西就全瞧不清了。」 醫師是個一本正經的人,專注的聽我抱怨后,他神色不顯,衹表情嚴肅說道:「我瞧瞧怎麽回事。」 「一」還是「二」哪個比較清楚?我倆糾纏半天后,他做出結論:以往的兩段式治療——近視和老花——就我而言,已經不切實際,需要更多加層中距離的矯正。 中距離的矯正?活了這些年,真沒聽聞過。 「還是不配漸進式眼鏡(progressive glasses)?」他問。 醫師真是何苦重提那傷心舊事;我點點頭,沒説話;衹是想及今後走到哪兒褲兜裏都得帶上三副眼鏡,心裏有點發堵。 日子愈行愈累,每回出門,其實早就帶上了三副鏡——老花、近視、還有太陽鏡,缺一不行;除去眼鏡們外,其它的物件,林林總總的還那裏多著:水瓶、手機、護膝、登山杖和帽子,冬日時加上條圍巾——至於出遠門,就這日常基礎上,更得再大費周章一番,這清單裏頭是日夜用眼藥水、拭眼鏡酒精片、備份太陽眼鏡、假牙,假牙清潔片、牙綫、各式各類的保健品、多款醫生處方藥。每趟外出,總要忘記一兩樣,因而經常回頭三兩次。返家時,亦會遺落一兩件,因此不得不重歸舊路,麻煩曾走過的公司單位政府機關失物招領處的先生小姐。 身外帶著的物件遺落這處那處,總還能這裏那裏找得回來,身内的失去了,尋回就難上幾分。幾十年來,記得實實在在的人名、地名、物名,近來竟然每每忘得一乾二淨。雖說都是記憶力衰退的明顯證明,卻這款遺忘和今時也經常發生的轉身忘事,在本質上有許差異。這人物地名在腦中記憶庫中的搜尋,多半時候,如大海撈針,沒有結果;偶爾,開始時毫無頭緒,腦海裏黑茫茫一片,虛用盡了力氣,全無聲息,這樣子好大一晌,不知哪裏的一枚腦半導體突然就通了電,送出個微弱訊號,蔣,這人姓蔣,蔣什麽呢?遂又需再次使勁刺激那仿佛絲毫無法興奮反應的大腦諸細胞們,全無聲息地這樣子又好大一晌,幾乎要放棄時刻,又一枚腦半導體無來由的通上電流,賓果,蔣青峰,是他,老牌演員,半世紀前,某年某月某日公車上和他一起自中和站到了臺北。 事情轉身丟到了九霄雲外,原因則在於腦中的電子記事簿年代老舊,隨記隨即抹去,原廠設計的功能經常不能準確執行。直待半天后,運氣來時,親眼見了洗衣機或者牙刷缸,視覺細胞警覺地拉起警報,中樞神經方憶起這早上洗好的衣服竟忘記烘乾,還有那飯後的牙依舊待刷。 注意力是另件從體內逐漸流失的能力,日常行走的高速公路竟然錯過了出口,隨手放下的工具,轉眼間就不知置放在哪方?和人說著話,三兩個來回后,神魂常常去了爪哇國。至於説到學習新鮮事務,最好不抱期望,如此不生無明煩燥,少了多少懊惱。 實在人生衹是幾天的懵懂日子,某早一覺睡醒,世事雖非白雲蒼狗般地變化,卻街上遇到的老漢老太,序起齒來一般全都要年輕幾歲;電視上的有頭有臉人物多半低一輩半輩;洽辦公務遇到的辦事人員都有張青春的臉;大街上一群群的大學生瞧去全像是奶娃子。最近兩回電話醫院掛號,報上姓名年月日,講妥時間,對方交代了注意事項,接下來一定問:「需要提供輪椅嗎?」 我説:「目前還沒必要哎!」 「需要時和我們說,好替你準備著。」挺友善關懷的又加了句,話裏還帶了點不屈不撓精神。 走路機心臟功能測試(Treadmill Exercise Test)那天,兩位醫護測試員神情忐忑的千叮嚀萬叮囑:「測試時,心臟有什麽不適,定要和我們說啊!」 室裏氣氛嗅來有三分緊張,受了影響,我小心謹慎的機器上踏著碎步。 不停地,兩人一旁關注著:「還好嗎?還好嗎?」 一位說:「注意啊!再十秒要加快速度了。」 另位一壁忙著量我的血壓,一壁問:「沒問題吧?」。 「胸口有些灼痛。」一説出了這樣的反應,兩人的臉色就又嚴肅了些,測試室内的緊張氣氛這時就有了七八分。 「再下來是最后的一個階段——要繼續下去嗎?做不來不用勉强,你目前已完成了屬於你年紀的98%目標,表現非常好了。」 「瞧他們提心吊膽的……罷了罷了……」想到這裏,我氣喘吁吁地説:「是,是,差不多了!」 女士們當即鬆口大氣,嗓子裏的心肯定也落了下去;兩人忙即關上機器,將我扶下來坐妥,遞了瓶水,和我開上玩笑,當然不忘再量了量我的血壓。 步入老年,生活上也并不遇著的全是凄慘事,好處其實不少,細數一下,譬如,公車上有專門準備好的博愛座,過年過節市長準時送上了敬老金,各種入場劵多多少少給點折扣優惠,等等等等。然而這類小鼻子小眼睛的福利,祇能騙得老人一時的歡心;實實在在真正的好處, 其實還是得在那個「忘」字上打轉計較。這世間唯人類享有智慧,標誌出他和大自然界萬事萬物的相異,不知這到底是進化還是墮落,但注定了人類要經歷七情六欲的洗禮,結出苦悶和不安的果實。人老了,忘了大部分纍積來的知識,如同嬰兒般,天真爛漫,無憂無慮,這返璞歸真的滋味,方是妙處。 所以雖然牙口不太咬得緊,耳聾厲害,立不穩,走不遠,驗光醫生花了好大時間力氣,最后發覺白内障厲害,三副四副眼鏡也救不起我這視力,那時千萬別唉聲嘆氣,你我愿以失去了彈性張力的老橡皮筋爲師,完全放鬆壓力,再不拘束自己,也不拘束他人,歡喜過上半糊塗日子。 2016.04.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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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