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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06/04 07:17:17瀏覽692｜回應4｜推薦47 | |
畢矻馬惕（Bikku Matti）
畢矻馬惕（Bikku Matti）
林木鬱鬱的山坡上，立了間衹有扇窗戶的小木屋。木屋的窗子非常小，每當有頭捲髮的小男孩打屋裏朝外望，他的漂亮圓臉簡直就要填滿了整個窗戶空間。木屋曾經有座磚烟囪，外墻面油著紅漆，屋子和它的一方小小土豆田齊整地全圈上過圍籬——現在都毀壞的不成模樣：打幾年前起，炊烟就從茅草屋頂的洞隙中往外竄，籬笆片片落散一地。 屋裏住了位盲眼老兵和他的妻子。老兵早已無法下田農作，生活依著他編織繩網賺來的幾個零頭維持（他的妻子亦製作些掃帚幫忙家用），每年教堂救濟的三桶黑麥用來烘培麵包——兩位老人和他的孫子馬惕木屋裏如此住著。馬惕是這般的幼小，他們因而總暱稱他畢矻馬惕；不知曉芬蘭語的讀者，畢矻馬惕這名字的含義衹好麻煩你自己私下費神揣摩。 畢矻的面頰紅紅圓圓似蘋果，清澈的藍眼睛，黃金色的頭髮——屋裏唯一能發現的金顔色；外頭道上有點風吹草動，他的臉孔就要在窗口内出現。夏天時，如果你恰從路那方行來，將瞧見道路上，近木屋旁，橫了座木栅門；除非有人在旁特意將門敞開，你乘的馬車就得暫停一會。不過衹要稍候下，畢矻馬惕肯定會現身栅門邊；瞧，我沒説謊，他已站小木屋門内，爲了及時趕至，他奔得一頭金髮隨風招揚。栅門旁，他立定了，如果你口袋有一分錢，他期待這時你掏出來丟給他，最好還是枚亮閃閃的——對錢他沒概念，一枚亮晶晶的一分錢銅板和一枚銀幣給他同等的歡喜。你得要小心，馬和車沒過大門前，別將銅板抛路上；他在這方亦沒概念，路上瞥見了枚閃亮亮角子，他將會不顧一切撲身攫取，而這門就要在你的馬頭前碰然閤上。 平常日子畢矻馬惕衹能喫上粗麵包和沙丁魚，禮拜日是土豆和酸牛奶。雖然盡是這般寒渗食物，一年年他長得結實。他仍不能翻開書讀——倒是明白聖經裏的十誡和幾句禱告詞——但是馬惕可幹其他的事：他在軟草地上翻跟頭；當奶奶洗他襯衣時候，他在她身旁，能往平靜湖面上打水漂；可以在大路上趕馬；如果有人伴著，還可以騎著鄰居的馬前去水槽。新落的雪面上，分辨得出藍鵲和烏鴉的足跡；他熟透了狼的足跡。他還能拿片木頭雕出小船或者雪橇；利用松果和細枝製出馬和牛。雖說畢矻具有這樣多的才能（就畢矻這樣的年紀幼童來説，他實在是知識豐富的了），卻他并不具有某些生活必需品——他竟然沒有條褲子。這事似乎奇怪，但是當說清楚了，就不會覺得大驚小怪。他的祖父母貧苦；所居的社區，傳統上，小男孩都衹穿件套頭棉上衣四處亂竄。不過這是平常日子裝扮，禮拜天，旁的小男孩都要穿上衣和褲子。唯有畢矻不管平常日子禮拜天，全僅是件套頭棉衣。好長一段時間，他昧昧不明褲子是孩子服裝的必須一部分。瞧，過去曾發生了這樣的事… … 禮拜天的早上，全教區的人約在海灘一起前往教堂。畢矻他也想去。 「乖寶貝，你不能去。」奶奶說。 「爲什麽不行？」畢矻問。 「你沒有褲子。」 畢矻表情顯著嚴肅正經。 「我可以讓你穿條我的舊裙子，」奶奶說，「不過大家就會認爲你是個小姑娘。」 「我不是小姑娘，」畢矻說，「我是個漢子。」 「你當然是個漢子，」奶奶說，「一個漢子雖沒大拇指大，他仍是個漢子；聽話留在家裏，小乖寶貝。」 這一回，畢矻聽話的留在家裏。 事情過后，山谷裏的居民辦了次集市——一次關於馬的集市；這世上，畢矻沒有比馬還更喜愛的事物了。他知道他將會見著許多的黑馬、白馬和咖啡色馬，集上還有木偶戲、旋轉木馬以及其他趣味的玩意。畢矻馬惕曾聽過孩子們談論過那些形形色色新奇事物的許多故事。他決定這回一定得去瞧瞧。 「行不通的，我的乖寶貝。」奶奶又出言阻止。 「爲什麽不行?」畢矻馬惕問。 「那裏會有很多的人，乖寶貝，沒有穿上褲子是去不得的。」 畢矻馬惕天人交戰了一晌，木偶戲裏的木偶在他眼底裏跳舞，他説：「那奶奶你的裙子能不能借我穿？」 見著穿了裙子的小男孩在厨房内跌跌撞撞的蹣跚往外走，奶奶禁不住打心裏笑，「你真像個小姑娘。」 「如果我真像個小姑娘，我不去了，」畢矻馬惕說，「我不是小姑娘，我是個漢子。」 「欸——你看起來的確是像個小姑娘，」奶奶說，「但是和遇到的人要説，你是個漢子。」 「我就是要這麽做。」畢矻馬惕心裏想著，出了門。 半路上他果真見到個陌生男子，那人停下脚步，問：「小姑娘，告訴我上集市的路怎麽去。」 「我不是小姑娘，我是個漢子。」畢矻說。 「你不像個男子漢。」陌生男人說。 作無言的抗議，畢矻不說一個字；但當他一抵達地頭，即就放開喉嚨，以大夥都聽得著地聲音嚷嚷：「我僅僅瞧著像個小姑娘，我實在是個漢子。」 男男女女笑得合不攏嘴，男娃女娃圍在畢矻馬惕身邊，拍著手，大聲喊：「瞧這位小瑪麗，哪兒你尋來了這件漂亮衣裳？」 「這是奶奶的裙子，不是我的，」畢矻說，「我不是瑪麗，認不出我是馬惕嗎？」 内裏最高大最頑皮的孩子強行背起畢矻馬惕，逕自往木偶劇場行，嘴裏喊著：「來，快來，瞧瞧一個小乞丐；來，快來，瞧瞧我這裏有個穿件女人襯裙的男子。」 憤怒的畢矻馬惕盡了他全力扯拉那男孩的頭髮：「不是我的裙子，是奶奶的裙子。不是我的裙子，是奶奶的裙子。」他大喊大叫，并開始哭泣。 毫不理會，頑皮的孩子繼續著：「過來瞧這個穿裙子的男人。過來瞧這個穿裙子的男人。」 他繞著集市場邊跑邊喊，后背上的畢矻則是一壁哭一壁扯他的頭髮。 從來畢矻不曾受過這樣的折磨，他哭，他號，他抓，他咬，當最終得了自由，他發瘋似地往家裏跑，卻裙子絆倒他，匍匐前行一會，爬起，再次絆倒，復又起身，抽抽搐搐他喘不過氣的逕直奔回到家。 「幫我把裙子脫了，」他哭著說，「我是個男子漢，永遠不再穿裙子了。」 「別哭，畢矻。」奶奶安慰著他，「當你長大成人，你會證明你同任何男人一樣都是個漢子的。」 「奶奶說得沒錯，」爺爺說，「下回我讓你穿我的褲子。」 畢矻是爺爺和奶奶這世上的最愛，如果有能力，他們會給他一條綉金綫的絲絨褲子，現在奶奶衹能遞上一大塊塗上奶油的麵包；畢矻馬惕坐角落裏吃著，面頰上眼淚慢慢地乾去。 山谷裏不久發生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情，有位極重要的人物將路過此地他往，居民全聚攏一起，想瞧他一瞧，往山谷的那條道路，由於車和人的奔走竟掀起彌天塵埃。傳説這人是僅次於國王的地位，人們熱切地談論有關他的一切奇怪事情，一些談論他的馬車是用金子打造的，拉車用上十二匹駿馬；另些論及他的穿著，那是銀和絲絨的裁製品。孩子亦有他們的自己想頭，幻想他携帶著一大袋的銀幣和糖果棒，將沿路散發分送。 畢矻馬惕也聽到了這樣的消息，這回他定要和別的娃兒們等在路旁——沒二話可説。 「你的衣服呢？」爺爺說，「還穿奶奶的裙子？」 「再不穿任何裙子了，」想到奶奶裙子使他受到的折磨，畢矻馬惕激動的頭髮根都紅了，「不，這回我要穿爺爺的褲子。」 「好吧，小傢夥，咱們一起上閣樓，瞧瞧那條褲子合不合你的身。」 畢矻馬惕心花怒放，上閣樓梯子快得如同一隻貓，爺爺後頭幾乎趕不上。 站在置於最遠墻角的那個油漆箱子前，他心存敬畏，一聲不吭。打開的箱子內，最先閃爍在他們眼前的是柄在隱隱發光刀鞘裏的大刀。 「噢！爺爺，我要這把刀。」畢矻興奮地說。 「哦！是嗎？」爺爺說，「先抱好這柄刀，我好將軍服從箱裏取出來。」 畢矻接過刀，它那麽的重，幾乎沒法子舉起。 「當你成了個男子漢，或許你也會携柄刀爲國而戰。」老爺爺邊摩著他的面頰，邊説，「褲子在這裏，我猜你也想要這件上衣。」 「對，爺爺，還有這把刀，還有那頂軍帽。」 「全拿去吧，畢矻！但是你要保證爺爺不邁過馬路那座大栅門的另一側。」 畢矻給了爺爺他的保證。 爺兒倆下閣樓時，門外路上警長正騎馬駛過，大人物即將抵達，他們聽到他吆喝著驅趕，群衆離開大路。外頭路上和小屋的厨房裏立刻都起了陣騷動和慌張。畢矻穿上了爺爺的軍褲——那是條灰色的褲子，褲管兩側縫有淺藍的鑲條。褲子實在寬長，畢矻不費勁地可以整個人塞進一條褲管内。雖然現實的難堪讓人沮喪，問題卻必須解決：從底下，半截褲管卷上去，別針固定了；自上方，拉緊褲頭，在畢矻的手臂下用條手絹綁好打結。 當小傢夥穿起上衣，他遭遇了與褲子一樣地相同窘境，過長的衣袖和衣擺無助地拖在地上。 「這可不行。」奶奶説。 畢矻耐心的等著奶奶將袖子和衣擺用別針釘牢。 如果内裏不是填了許多稻草，軍帽將要坐上他的肩膀，而非戴在他的頭上；最後那柄重刀繫在畢矻的背上——小武士終于裝備妥當。 穿上他的第一條褲子，畢矻的自傲感比任何一個打完勝仗歸來的英雄還要高上雙倍。他的整個小小身體藏在那套士兵制服裏，衹有一雙誠摯的藍眼睛，粉紅面頰，獅子鼻子顯露在帽子和衣領間。勇士啓程出發了，背上的刀一路拖著地，頭上的軍帽顛顛巍巍，踏出的每一步似乎都能讓我們的武士摔上一跤。兩位老人許久不曾這樣的從心裏頭歡樂過。爺爺雖不能看見，卻能聽到，他將孩子拉過身來，親吻著他翹直的鼻子，說：「小畢矻，愿天主保佑你。誠摯的希望全國所有的孩子，沒有一個穿起軍服來比起你更要邋遢。注意，當大人物出現時，別忘了給他行個軍禮。」 他教導畢矻身體站直的如同根樹支，左臂下垂，右手置放前額。 「是，爺爺。」關於學習，畢矻總是滿懷了熱忱。 畢矻剛到達馬路上的那道栅門旁，路那頭就揚起很大的塵土，大人物的車子駛近了。 馬車轉眼就到；「嚄！」駕駛突然大聲喊著，「把門打開！」 事情那時是這樣發生的：警長自個站在門旁，綜觀全局，確保一切事情如計劃的進行圓滿；他將下令他的助手開門，卻當馬車以極快速度接近時，彎腰鞠躬的警長意外地仰面朝天跌進路旁溝裏。瞧見他的長官摔倒溝内，助手一時有些糊塗，手脚無措地忘了及時開門，因而大人物乘坐的馬車，先頭那匹馬的鼻子幾乎撞上門了，這門仍一直關著。馬車被迫停止，車夫不停喊：「開門！開門！」；大人物錯諤地從車裏朝外看。 雖然行動困難，畢矻馬惕往前開了門，并按爺爺的教導行了軍禮。車夫揮起馬鞭，車子剛啓動，車内大人物呼喝著：「停車！」。 車子第二回停下。 「小朋友，你是誰？怎麽穿了我所屬旅的戰士制服？」大人物邊説邊笑；他笑得如此暢快淋漓，車子因而震顫著。 畢矻不懂這句話的含義，衹是做著爺爺要他做的事，他站得筆直，敬禮，表情嚴肅。 這模樣讓大人物更是覺得有趣，他詢問站在邊上的旁觀者，誰是這孩子的家長？跌下路邊溝裏的警長這會爬上來，急急湊前將他知道的一切竹筒倒豆子般地倒了個乾净：孩子是個孤兒，祖父照顧著他，老人曾是個軍人，秀是他的名字。 隨後發生了令人驚異的事情，大人物下了車，牽緊畢矻的手，直直往小木屋行去。木屋內的平和氛圍起了大騷動，瞧見大人物進門，奶奶説不出個字，衹是站那裏張大了嘴。由於眼睛瞧不到任何事物，爺爺因而比較勇敢，他客氣的指著一個方向，那裏他知道有張椅子擺放著。 「天主保佑你，我的朋友。」陌生人和爺爺握手。 「我覺得你挺面熟的，老戰友，」他繼續説著，并且仔細的盯著爺爺的臉孔瞧，「你是我早年所屬戰鬥旅39號的秀嗎？」 「是的，上尉。」爺爺回答，心中有極大的驚愕，因爲從聲音中他也認出了來客。 「感謝天主！我終於找到你了。你不會認爲我忘記你了吧？一個曾經救過我性命的恩人。那天將我駝在你的背上橫渡溪流，子彈在耳邊呼嘯而過，敵人四處皆是，當時不是這樣嗎？這事你能忘了乾净，你認爲我也會忘了嗎？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實實在在。戰爭結束后，我四處尋訪你，卻毫無收穫。現在終于發現你了，下來的日子裏，允我小小的報答你和你的家屬。」 「多好的一個孩子啊！」大人物將畢矻馬惕雙手抱著，高高舉起，真誠的親吻他的臉。軍帽掉了下來，刀咯咯嘎嘎響，那些仍留在大衣和褲子上的別針，這回全都落下了地。 「不要，不要，別碰我！」畢矻說，「瞧，你將我的帽子弄得落了下來，爺爺一定要發脾氣的。」 「長官，」畢矻的行爲讓爺爺怪不好意思的，「請別在意這個孩子的胡言亂語，他仍然不懂和人相處的禮貌。」 「別在意孩子的童言童語——就尊重軍帽上來説，他的態度是正確的。聽好了，畢矻，你願意成爲一個同你爺爺一樣的軍人嗎？」大人物問。 「爺爺說，這要看我和誰作戰。」 「説得對極了，」大人物說，「畢矻，你真有勇氣。」 「上尉，那是因爲他頭回穿上條褲子。」 「或許該這麽説，一套舊軍服給了他勇氣。」將軍（上尉現在是將軍了）說，「許多的戰火和榮譽藏在這舊軍服裏。——小夥子，你壯不壯？」 畢矻沒吭聲，僅展示他的手臂上肌肉。 「好的很——」將軍說，「瞧來衹要你再大幾歲，就會壯得同頭熊一樣。想和我一同走嗎？每天可以喫軟麵包，喝牛奶；如果你聽話，還有糖果和蛋糕。」 「有馬騎嗎？」 「當然。」將軍答道。 畢矻想了一會，他的藍眼睛在陌生人，爺爺，奶奶三人身上打轉，最後他趴倒在奶奶膝前，說：「我要和爺爺奶奶在一起。」 「親愛的畢矻，」眼裏含著淚水的老戰士說，「爺爺衹能給你硬麵包和沙丁魚。沒聽到那位先生能供你軟麵包，牛奶及其他的好玩意，還有匹馬騎。」 「我要和爺爺在一起，不要離開爺爺奶奶。」畢矻沒法子停止地哭著。 「你説得對，與爺爺生活在一起，」將軍說，撫摸著孩子的面頰，「每個人的願望都不該受到壓抑。當成長后，想種田的有地耕，想植林的有木伐。但是不論從事哪種工作，都要是一個忠誠的公民。你會嗎？畢矻。」 「我會。」畢矻站得直直的，高高的。 「天主保佑你，孩子。」爺爺奶奶說著，忍不住落下淚，「天主也保佑我們的國家，并且賜給我們許多如同畢矻一般忠誠的孩子；『要孝敬父母，好使你在我要賜給你的土地上享長壽。』」 「這些話寫在我的啓蒙書上。」畢矻輕輕地說。 「沒錯，它也需要寫在我們的心裏。」將軍說，并再一次親吻了男孩子。 201605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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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