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鼓手

萬王之王耶穌誕生于馬房的佳音傳遍了各處，男女老少全携了貴重禮物前往朝觐。一個窮苦的男童亦跟隨去了，身無分文，毫無特技，衹得握了根木棍子敲敲打打，啪軔乓乓乓，啪軔乓乓乓，他敲得極專心及誠意，聖嬰聽著，不禁朝他和他的禮物綻開了笑靨。

説到小鼓手，大家定要聯想到《小鼓手，The Little Drummer Boy》這首曲子，啪軔乓乓乓（pa rum pum pum pum）的鼓聲喧天價響，聖誕節前讓人聽得耳朵起繭。怨不得男孩天生來的本性，從小就愛抓根棍子，四處爛打胡敲，總煩燥得爸媽哥姐最終一把攫下，世界才得了安寧平靜。

不知從何時起，西方世界的軍隊開始配置鼓手的職位。這位子設得妙，部隊用人適才適所，孩子們也做上他們愛做的事，兩皆歡喜。鼓手們敲出的鼓聲，行軍時，行走少了辛苦，偶爾官兵合著鼓點，沿路唱起軍歌，長途跋涉不覺漫長，精神亦得以維持。當作戰時，更能激勵士氣，讓膽怯者勇敢，躊躇者向前。平常的營地駐扎生活，鼓聲通報日常的科目：起床就寢，早餐中飯，出操集合；休閑時候，鼓手又能爲消遣娱樂添加材料。

遵循傳統，美國南北内戰時候，每個步兵連按例配置一名小鼓手，内中許多是私自離家的兒童，十二三歲，甚至小至九或十歲。小鼓手們個性外向，負冒險闖蕩精神，思想較同年齡的孩子成熟，戰場上的表現因此勇敢。通信不發達的那個時代，兩軍對陣，需利用他們的鼓點傳達命令。便利訊息清楚傳送，鼓手需要站在空曠所在，因而常常成了敵方狙擊手的擊殺對象。四年内戰，小鼓手的其他任務包括：運送彈藥，撤下傷患，甚至直接拿起槍支，作一名戰士。

1862年，聯邦軍隊在維琴尼亞半島的戰事失利，一路從李察蒙（Richmond，邦聯首都）城外潰敗北逃，戰士們棄甲曳兵，直到波托馬克河（Potomac River）南岸，退無可退，方在馬爾文崗地方（Malvern Hill）占了高地，擺下陣式，并于陣地後方佐以數百門火炮，方硬擋下緊咬不放的尾隨死追敵人，穩下了陣脚。第三佛蒙特步兵團叁加了這場戰事，韋力（Willie  Johnston）是團裏第四連的鼓手，他和團裏的兄弟們一齊經歷了這狼狽時刻。亡命的後撤裏，惶惑又邋遢，一身扯爛的制服，且幾乎丟光了全身的裝備，然而他卻死死攥緊了他的那面戰鼓不放。韋力明白，失去了這面鼓，他在第四連裏將是個無用廢物。

安全回到營地的下一個禮拜，全師舉行校閱，組織軍樂隊時，韋力發現整個師内，衹剩他這面鼓，其他的全在撤退時，慌慌張張讓鼓手一路全丟得淨光。師的軍樂隊終究還是凑合搭起，那面單鼓，再加上幾隻橫笛，演奏出歡迎校閱官的樂章。

打著鼓的韋力非常驚訝地又發現校閱官不是旁人，正是林肯總統。衹有孤零零一名鼓手的樂隊，讓總統好奇地停了脚步，問上小鼓手幾句話。韋力有些害羞，有些靦腆，他衹是回答他做的實在不值一提。矮小的鼓手勉强夠有五呎高，與身長高大的總統面對面站著，如同個侏儒。
林肯總統走開前，問：「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總統先生，我是韋力。」
聽到這樣的答案，林肯總統忽覺不適，起了陣昏厥，站不住脚，幾名軍官趕緊扶他旁邊樹蔭下坐地。不久前，他最疼愛的兒子生病死了，他的名字恰巧亦是韋力。

夏天來臨，韋力生病住進了地區軍醫院。病愈后，長官就留他在醫院裏照顧病患。他一些不知道他的老師長這時替他申請了榮譽勛章（Medal of Honor，美國軍人的最高榮譽獎章）。秋天即將要來的九月時候，醫院裏來了位軍官，專程求見韋力，面遞了讓他往首都華盛頓報到的命令。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很有些糊塗的去了。那裏，他讓人擺佈著：幾個士兵領他到個大木澡盆子旁，自頭到腳地將他刷洗的乾乾净净，理髮師傅給他理了髮，刮了鬍子——韋力覺得這步驟非常的不必要，但到底還是忍著讓他細細地剃了，最後換穿了套全新的絲質制服，有人帶著往國防部（Department of War)來。擠滿了人的大廳内，韋力被領到一位上校面前；面對大衆，上校說了幾句話，將枚勛章頒給了他。那年，韋力衹有十三歲，成爲最年輕的榮譽勛章領受人。

歐雷安（Orion Howe）是另個接受這榮譽勛章的小鼓手。維城（Vicksburg）攻守戰時，他十四歲，是第55伊利洛自願步兵團的樂隊鼓手。戰事打得不可開交時分，團裏彈藥卻將耗盡；他自告高奮勇往後方請求補給。敵人的槍火密集如雨，彈落處防守陣地被掀起的泥塵如烟如霧。戰士們見他狂跑中着彈摔到，一齊爲他著急，幸好不久又站起來，一拐拐的往後方奔。

歐雷安直跑到葛蘭特將軍和薛門將軍站立處，他腿上的槍傷口淌著血，仿若無數的小澗爭相往下方流。
薛門將軍急喊醫護人員趕緊過來。
「將軍！55伊利洛即要打光了點54子彈。」流血過多的歐雷安，説完這句話，昏暈失去知覺。
目睹了這一幕，葛蘭特將軍不由地兩眼閃著淚光。

内戰時候，最年少的鼓手是柯萊姆（John Clem），九歲時就加入第22密歇根志願步兵團。1963年，九月二十日，奇科謀噶一役（Battle of Chickmauga)，戰事進行到了第二天，客觀情況使得柯萊姆無法執行原來的職責。每人都忙，無法顧得了這個小孩，十一歲的他，興奮的臉露光彩，拎了把戰士替他鋸短了槍管的步槍，如同隻螢火蟲般，矮小身軀飛快地到處自由轉悠，晃蕩在經歷了兩日激烈鬥爭，滿目蒼夷的戰場上。

蘭時萃將軍（General Longstreet)麾下的一員上校騎了匹高頭大馬，直衝過來，低下頭對他喊著：「投降！」
「你這小……」他的叫喊還沒全出了口，柯萊姆已將手按在扳機上，擺出槍朝上，劈刺前的預備動作。
上校揮起馬刀，想要一刀斬斷對著自己的那柄步槍，説時遲那時快，轟地一聲，槍口早吐出一捧火。上校從馬上翻身落下地，死了，嘴唇露出的口型，仿佛是要説：「真悔青了腸子……我逗這小傢伙做啥！」

柯萊姆一年前，1962年，曾參與夏婁（shiloh）之戰，戰後報紙稱他爲「夏婁的小鼓手（Drummer Boy of shiloh）」，奇科謀噶一戰后，又被加稱 「奇科謀噶的小鼓手（Drummer Boy of Chickamauga）」。柯萊姆的經歷在南北兩方被廣爲流傳，「夏婁的小鼓手」最後成了一個偏離原始事實的家諭戶曉民間故事。作曲家海斯（William Shakespeare Hays），藉此寫下了《夏婁的小鼓手》一曲，迎合當時的氛圍，用上情緒字眼；歌詞并沒有提起鼓手是哪方的小英雄，曲子很快地超越紅藍兩軍的界限，内戰的某段時間在南北兩方都有極高的流行率。

内戰時騎兵部隊不備鼓手，以軍號手替代；而隨著時代的進步，鼓手全面地從軍隊裏消失，衝鋒撤退，起床熄燈，全用上了軍號。鼓手的真面目，衹能自《1776年的精神（Spirit of ’76）》一類的畫中去探索；而他們所創造出來的故事，深埋在汗牛充棟的歷史書内，亦得費心發掘，方能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