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同學姓「光」，那是我遇到的最僻的一個姓；有個同學大名「滑冰」，那是我知道的最有趣的一個名。又有個小學同學，原來姓「舒」，有一天忽然讓老師叫起「蘇」同學來；我年少無知，搞不清來龍去脈，奇怪了好些日子。記得為了此事，還當面問過了我的「蘇」同學，只是他面有難色，答不出個字來，只好抱著疑問作罷；自下心裡倒解釋著，「舒」「蘇」音同字不同，大概兩者可以交換著用。

再有個「蔣」同學，大學一畢業即就「先成家後立業」，新娘子姓「毛」。當時是上世紀70年代初，國共相處的哪有像現在這樣地水乳融洽，隔了個海峽都橫眉豎目的；我去飯館喝他們的喜酒，禮堂進口處見大大寫了「蔣毛府囍事」的金字紅紙，瞧著覺得蠻礙眼。

初中時有位同學，大名叫「巢粵湘」，二年級開學，地理老師頭一回點名，忍不住好奇的問：「巢同學，你到底是湖南人還是廣東人？」那時班上有兩個同學坐貼隔壁：一位是「陽菊生」，一位是「厲碩彥」；兩人搞怪，點名時，互相應著另一人的名，幾堂課下來都沒出包。倒是歷史蕭老師精明，識破了他倆的玄機。蕭老師對著「厲碩彥」罵：「我可是覺得你這名字較典緻；要是我，可不會和人家輕便隨意換去。」蕭老師我挺佩服，她說起歷史來，舌燦蓮花，就像講故事一樣，能讓同學聽的如醉如痴；罵起人來也是不疾不徐，咄咄逼人，把兩個小搗蛋損得面紅耳赤，好半晌抬不起頭來。

加州大學電機系的「焦」教授──也同是我初二級的同學及現時的鄰居──有天偶然告許我，「厲碩彥」現在香港大學教書；我聽了後就想，當年有誰料到這個頑皮的學生，後來竟然會是個為人師表的教授啊！

讀高一時班上「郭」同學和前座的「蕭」同學是冤家，一日下來兩人不知要吵鬧上幾回。大學畢業後「蕭」同學回基隆一所國中教書，十幾年下來，競競業業的倒做到了學校訓導主任。只為他做人死板，管學生嚴謹了些，很讓些小搗蛋不滿，有天就讓個學生在校外偷打了幾拳。這事鬧大了，查了下來，發覺打人的小把戲竟然是「郭」同學的親侄子；這下可把我們的「郭」同學給氣個七竅生煙，連夜拖了他上「蕭」家請罪：當然這事看在老同學份上，大事化小了。

班上還有另個「郭」同學，是班上的最後一號，又高又壯，望去如鐵塔一般。孟子說：「虎負隅，莫之敢攖。」這句話看來就是講他。不過他可沒有仗勢欺人，每天靜靜坐在教室頂後面，不大開口，看來嚴肅的很，因而一年來難得有人和他說上兩句話。畢業後他考上了「世界新聞專科學校」。大一升大二那年暑假，和弟弟兩人在基隆外木山海邊游水，不知是甚麼原因，身畔的弟弟和人起了爭執，他上去勸和，反叫人在胸口刺了一刀，送醫不及，這就冤枉去了。

「成」同學的意外死亡，說來也令人唏噓。小學四年級，我就和他同班，到初中時又在一起。他功課不差，人聰明，但是頑皮；年紀小的時候還管得住，唸到初中時就慢慢變了，常常曠課，成了問題學生。為了他的事，他的母親總往學校訓導處跑；這樣子撐到了初三那年，有回在校外打架，究竟是讓學校退了學。我後來聽說他轉去旁的學校，唸了沒多久，還是為著打架，讓人在街上殺了。我是頂熟悉他母親的，三不兩時的在教室裡打轉，逢年過節一定會送老師的禮物，矮身材，經年穿件兩截頭黑布衣裳，作寧波嫂嫂的打扮。想到她做個寡母，失去了這個獨子，此生心裡的唯一希望破滅消失，生活沒了支柱，不禁為她起了點悲傷感慨。

我高二時，班上來了位轉學生，讓人訝異的是竟然蓄了西裝頭上學；他個子高，長得帥氣，現在想想真和歌星「費翔」有幾分神似。「柳」同學每天在學校裡進進出出，那頭長髮，在全是和尚頭的學校裡很令人側目。看得眼紅的同學，有些便說，就是因為他父親是基隆法院的院長，所以有了特權。軍訓組的趙主任教官也有了壓力，那些日子裡，胖胖的身軀在校園裡蹣跚行來，我覺得盡露了些疲態。這樣子膠著了幾個星期，一天早晨，「柳」同學終於頂了個光頭來上課了──那時大家才發覺他後腦勺有好大好大的一個凹坑。

「柳」同學沒多久就離開了學校，不知上哪兒繼續求學去了。這件事，不清楚別的同學心裡是如何個想法，我自己倒是挺難過的。

2008.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