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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2/09 09:09:52瀏覽1184|回應4|推薦30 | |
另段關於三輪車的經已湮沒底故事 我那年代的中學生是真老實,在學校童子軍老師和軍訓教官的教誨下,個個窩囊的活像滿頭臉沾滿煙灰的偎灶貓。那時光正是上世紀六零年代,日本的全學連鬧得如火如荼,我們聾子啞子似的,丁點兒也不清楚。清末民初烈士們的澎湃壯闊胸懷,虧了學校天天耳提面命著,知道得挺明白,可是先烈們拋頭顱灑熱血,犧牲生命的勇氣,我們卻沒有試著拿來作樣板。每日被三民主義披頭蓋面的洗腦,這民族、民權和民生念得蠻順口,但多年薰陶下,我們是一點也沒有生出要為國為民做一番偉大事業的抱負。 既然沒有大革命家的理想,總該學學小布爾喬亞精神,搞點頹廢及浪漫的小把戲,方好度此長日無聊生涯。天可憐見地,我們倒也沒想到那壁廂去。別說來個角色扮演,或者學做什麼粉絲追星族,連和女校一起辦個烤肉活動也不曾起過念動過心。頂了個光頭,穿一身黃卡其制服,每日中午不到就將個特大號便當上課時偷偷吃了,顛顛倒倒的過著日子,生命真是沒點璀璨火花。舉個實例,別的不說,就講我們那班吧,除了國家慶典讓學校逼著編個壁報外,未曾做件正經事情。每當下課或著自習時候,大夥兒懶洋洋地唱一兩首美黛的流行歌曲──「寒雨曲」或者「意難忘」的;偶而有人帶了洞簫口琴在教室裏吹些靡靡之音,全班也都靜靜的聽著,沒人發個「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感慨。 當然避著軍訓教官偷偷摸摸傳幾本手抄的黃色小說,校園後山裏哈半根香煙,要不上彈子房打兩桿司諾克卻是有的,不過也就是這麼些雞零狗碎、雞毛蒜皮的事。所以我現在想到了當時的熊模熊樣沒出息勁,不禁還要臉紅好一會兒呢!有一陣子我挺佩服坐在第一排那幾個小個子的勇氣,不知是不是手抄本子看多了,啟了他們求偶期的雄性動物本能,忘了可能的大禍臨頭。從家裏找了幾塊小鏡子,擱在最近講台那兩熊人的球鞋上,逢了妖嬈的女老師上課,有人就往她裙底下伸腿。至於倒底看著了什麼,那幾個小子,鬼鬼祟祟的,是不太透露玄機的。所以雖說學校樂隊每日晨會都演奏雄壯的「雙頭鷹進行曲」,校長也要來段精神講話,但肯定是沒有激奮起我們年輕充滿朝氣的心靈。「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等要大家振作起來的話語,我一向來沒聽個同學站在講臺上,揮舞著拳頭,慷慨說過。 我們的校長上學校是用輛三輪車代步。這輛三輪車漂亮,嶄新的寶藍色車身淺藍車篷,較那滿街見著的灰黑灰黑顏色三輪車稍微大些,落落地顯著氣派。這車在基隆街上特別顯眼,同學們老遠見它過來,就都知道校長來了,是定要趕忙遠遠躲開的。中學六年裏,我老騎輛破腳踏車上學,偶爾有那天我起床晚了,碰巧校長又出門早了些,就會在基隆往八堵的縱貫路上瞧見校長的車伕狠命地踩著三輪車子,在一路爬坡的國道上向學校去。那車走得慢,我從後面趕上來時,總忍不住要回頭看上一眼,好奇地想知道校長先生坐在車裏倒底做些什麼。驚鴻一瞥下,多半時分見他板著面孔想著不知哪樁心思,有那麼一兩次湊巧正往外張看,我趕忙低了頭用力蹬了幾腳車子,搶先過他們去了──那車伕長得是什麼模樣,倒從來也不曾去注意過。 日日騎車子上學,我明白那三四公里上坡路是段辛苦的跋涉,因而對那車伕就起了點同情心。有次和幾個親近同學提了此事,大夥兒只是拿校長和那三輪車開了點玩笑,果然絲毫沒有奮起了左派思想家的念頭,要替這車伕去正義持言一番。我的同學當然不及大陸文革時期造反派紅小將的驃悍,沒有大開大闔『砲打司令部』的戰鬥精神及革命膽量,所以校長用輛三輪車的他們內心看法,大概是無所謂的。後來我倒是聽說有其他班的學生放了那車胎的氣,又過了一陣子,車喇叭也教人拔走了。知道了這仗義屠狗之輩的行為,我心裏很有點兒悸動,不禁佩服起做了這俠事的同學,聽了班上同學照舊醉生夢死地唱著「藍色的街燈……明滅在街頭……」,就對他們很起了點鄙夷輕視的念頭。至於這些破壞反而麻煩了那位車伕,還有沒了車子,長長的路程,校長如何來校,我是一點也沒想到的。 傳說教育廳長是校長的親戚,大家是一直都不懷疑這可信性的;那掛在學校大樓正中,廳長落了下款的「禮義廉恥」匾額可不就是明證。校長做了教育廳長的親戚好幾年後,學校裏忽然多添了個說法,謠言校長其實是有個國民大會代表的姊姊。我聽了後就開始起了疑惑,回家忙翻著父親的那本棗紅色絨裝《中華民國中央民意代表名錄》,希望從中得些線索,好破了這迷團。我查了半天那本磚頭厚書沒個頭緒,有點迷茫下,我最後認為校長和教育廳長的親戚關係也有些不實;但校長肯定是個有來歷的人物,要不然那樣多年下來,哪能仍然安安穩穩地坐著三輪車子來學校給我們精神講話。 我高三時,校長的三輪車明顯露出了慘澹神色,任何人旁邊經過,都能看出它那灰濛灰濛的舊。臨畢業前有一個清早,我見著了那輛三輪車子依著山邊,傍著山腳下的鐵路,在初夏的天氣裡,如往日般踽踽獨行著。它穿出南榮隧道,吃力地旁經過南榮公墓大門,行進地如此緩慢,讓我心中都起了些著急。或者由於當時的情緒,或者由於這車的外觀,我突然生了感觸,覺得這車有點寂寞,有點滄桑,還有點自暴自棄。那個早晨我超過它往前去,就再沒見過那輛三輪車子。 讀大學時我坐了火車,台北基隆兩頭來回通學。有天,唸學校高二級的弟弟,回家時氣促地和我說,學校裡出了大事,他隔壁班的一個毛頭小傢伙,今早上課時當了全班同學的面,教室裏用斧頭將老師砍死了。我起了點毛骨聳然的驚懼,偎灶貓終於轉了性子,可卻不是焠煉成了『登崖一嘯千峰鳴,豪氣滿山百獸驚,縱去陰曹擒厲鬼,還留俊骨耀丹青』的老虎,而是變了隻冷血殘酷的非洲土狼。我遂後想到這回就算校長是有來歷的人物,恐怕也要做不長了──果然沒兩天,學校就換了校長。我知道這消息後,很好奇地想問問弟弟,新校長是不是還用著那輛三輪車;可是臨到頭卻老是忘記,後來也就完完全全地把這事丟到了腦後。至於那三輪車伕長得是什麼樣子,六年來是不是一直同個人,我最終仍然也是一點不清楚的。 2008.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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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