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秋天葉子顏色最斑斕時候生的。

在冬天時，睜開了眼睛。

睜開了眼睛，便開始了我對這世界的第一個記憶！

人的記憶，可以從哪時候開始？

你能追溯到的記憶是幾歲？

你還記得剛出生時的記憶嗎？

還記得周歲時，大人讓你抓周的歡呼聲嗎？

還記得媽媽在你耳邊唱著：「囝仔嬰嬰睡，一眠大一吋～～」

我想，我前世的孟婆湯、忘川水一定是喝的太少了，或者，孟婆湯剛好喝光，還來不及補貨，我就被推下來投胎了！

在還沒睜開眼睛前，我就已經有記憶了！

那時家裡正在整修屋頂屋瓦的漏水，我聞到陽光的氣味，身邊周遭的世界開始立體起來，我知道，我身處在一個有點吵雜的環境，身體無法動彈。空氣有些冷，但照在我身上的陽光卻很暖。

我的眼簾感受著光，輕輕睜開眼睫、、、、、

來到這世界，我銘印的第一件事物，就是，光！

光束中，還有許多微小的懸浮粒子在舞動交纏，像一縷縷麻花辮的青煙直往光頂上飛升～～

突然！一個影子遮住了光！

一個工人踩在我頭頂上的瓦片，些許的灰塵掉落下來，我微微閉上眼睛。

工人將鑲嵌在黑色瓦片中的玻璃撬了開，剛剛懸浮的青煙，一下子全都飛上了天！

冬天的冷空氣灌了下來------很舒服、很舒服------

我聽著屋頂上腳步聲雜沓，工人們交談著哪幾處有漏水，怎麼修補、、、、

突然，我聽到媽媽的聲音喊著：「師傅！來吃早點、、、」

我鼻子聞到豆漿、油條的氣味，像「香水」裡頭的葛奴乙，用鼻子去辨認來人的身份，和食物的形狀氣息那樣，睜大鼻孔，盡情呼吸～

媽媽突然大叫：「啊！誰把小瑛放在這裡？瓦片落下的灰塵會沾到她啦！」

我趕緊閉上眼睛，不想讓媽媽知道我已經睜開眼睛了！

一雙不知道是誰的大手將我抱起，往後院抱去、、、、

於是，我又昏睡過去了、、、、

在春天，春節剛過後，爸爸媽媽帶著我們三個小孩到外公家吃拜拜，我留下第一張照片。

大舅舅很喜歡逗弄我，知道我還沒長什麼牙，卻拿大雞腿誘惑著我。我知道大人在跟我玩，我就陪著玩，毫不客氣用雙手抱著雞腿，跟大舅舅搶來搶去的。

大舅舅開心了，直說要用他買的第一台相機幫我拍照。

大舅舅的兒子也跟著出來，可是卻害羞不敢入鏡，躲在後面偷看著。

媽媽就抱著我到外公家後院去，我的手上還拿著那隻大雞腿，心裡明知道根本啃不動，可是，卻隱約朦朧知道，如果我擺出要啃雞腿的姿勢，拍出來的效果一定更好！

於是，我便在大舅舅按下快門的那一剎那，將雞腿舉到嘴巴邊，故意張大嘴巴要咬。大舅舅一拍完，我就把雞腿放下了、、、、、

大舅舅樂得不得了，頻頻跟媽媽說，他生了兩個兒子，都沒有女兒，我實在太可愛了，要媽媽把我分給他當女兒！

媽媽不願意，大舅舅纏了好久後，最後變成了我的「乾爹」。

小時候，每年春節到外公家拜年時，大舅舅就會把紅包高高舉在半空中，瞅著我瞧，硬要聽到我甜甜地喊聲：「乾爹～～」才能拿到壓歲錢。

後來，大舅舅因為酗酒過量，事業、身體開始走下坡，有時失意酒醉後，還跑來我們家摔東摔西，吵鬧著。把我們這些小孩嚇得不知往哪裡躲。

因為這緣故，童年之後的我開始不太願意喊他「乾爹」，大舅舅也知道原因。就用一種傷心又自棄的神情望著我說：「連你這個女兒也不肯喊我了、、、、」

雖然，我嘴巴裡沒喊，但是，我卻始終記得，是誰幫我留下在這世界上的第一張照片的！

這是我快滿周歲前的照片。

地點是在隔隔隔壁村長家的庭院。

我娘推著我們三個小孩到隔壁家串門子，享受一下南國陽光的溫暖。

雖然那時年紀小，可是，我卻十分記得媽媽到那戶人家時，村長的媳婦因為我們家道中落，有些瞧不起，不太想搭理媽媽，顧自抱著孩子到旁邊ㄜ尿去。

（別以為孩子小，不懂得用言語表達，就以為孩子無知懵懂。當時大人們之間的一字一句、臉色和氛圍，連站都站不穩的我，不但懂，而且深深記憶著！）

媽媽站在那邊有些尷尬，可是，一時卻好像又走不了。村長的兒子看出媽媽的尷尬，就說要幫我們拍照。媽媽的臉上，才又開心起來，趕緊攏著我們三個小孩要面對鏡頭給拍照。

姊姊不想拍，自始至終都把臉轉到一邊。

哥哥本想躲在姊姊旁邊，也不給拍，卻被媽媽抓起來壓在中間，兩腳開開，開褲檔的春光外洩了也不知道～～：P

村長的兒子本來叫媽媽把我抱起來，因為我個頭太小，被推車的欄杆遮住。可是，媽媽要抱我，哥哥就躲掉。媽媽只好按住哥哥，叫我自己把臉轉向鏡頭就好了。

知道有人要幫我拍照，我小心眼裡，好高興！兩隻小手手使勁地扒著欄杆，就是要站起來，讓鏡頭拍到我整個臉！

那一臉奮力、喜孜孜、好奇的模樣，就這樣被留了下來。

村長的兒子拍完我們的合照後，見我意猶未盡還盯著他手上的相機，就說，想幫我拍獨照。媽媽還很不好意思說：「免啦，免啦！她最小，要拍獨照，也是哥哥姊姊拍，怎麼可以給她先拍？」

可是，哥哥姊姊完全厭棄照相機的模樣，硬是不肯再拍第二張，讓兩個大人也沒法度，所以，年紀最小的我，撿到了便宜～～

媽媽把哥哥姊姊抱落地去玩耍，整個車子就剩我一人。媽媽扶著我站好好，我拚命用手去把頭上的帽子要掀掉～「哼！這頂帽子太大，都一直遮住我的臉啦！我不要戴！我要讓老天爺爺好好看到我的臉啦！」媽媽幫我拿掉帽子，夾在她的腋下。

我的兩隻小手手，就這樣緊緊地抓住欄杆，小腳掌站穩穩，絲毫不退卻地望向鏡頭深處---------

小人兒臉上充滿了自信地說著：「老天爺爺！你看見了嗎？這就是我！我這輩子的模樣！」

滿周歲。抓過周。

雖然我已經忘了當時小小的手掌，到底抓什麼怪東西？

不過，此時的我，已經可以靠著自己雙腳的力量，開始往外探索這世界的！

南國夏天的尾巴，天空已經有金黃的顏色。

看著哥哥姊姊揪著手在後院讓人照相（忘了照相者是誰）。我踩著爸爸幫我買的軟軟小皮鞋，搖搖晃晃走出老家屋內的陰影，走到陽光下，咿咿呀呀地指著相機。

爸爸看見我跑了出來，就趕過來，怕我跌，用大大的雙手，穩住我的小身體。

我看著大逆光中，有人拿著相機對準著我，我想走向前，我想看看大人們手上拿著的是什麼東西？我想觸摸它！

爸爸幾度將我拉回，才拍下這照片。

爸爸年輕時的模樣，真帥！

我想，爸爸那時可能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個頭小小的小人兒、他最寶貝疼愛喊著的「奈奈～」，在那一刻，就被好奇攫住了一切。為了探險、為了看世界，輕輕掙脫開爸爸溫暖厚大的手，我想往那個發光、更明亮的地方，向前走去！

雖然到現在，我還不太明瞭，為什麼那麼小的我，會有這些小心眼，會有這些最初最初的記憶？去記憶著我幼兒時期的一切？

我想，我應該是很喜歡來到人間吧！

「我不願成仙，蓬萊不是我的份。

   我只要這地上，情願安分做人。」

只要對著鏡頭、對著人的眼睛微笑，留在這世間的記憶，會是最美的記憶！

我如是相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