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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1/28 06:01:01瀏覽274|回應0|推薦0 | |
我永遠記得小時候家裡的那面牆,上面的粉筆字,寫滿了欠別人的賬和利息,包括父母親為我借來的學費。雖然貧窮,我們不曾容許自己不予而取,也不曾放棄求知向上的機會。我和父母都瞭解物質的受限,不能擴大成精神的自我矮化。後來有機會從政,我也將心比心,不再容忍這個社會上的不公義。因為,我深刻的體會到對罪惡的縱容,將使廣大的人民蒙受切身的苦痛。 貧窮是難得的禮物 每一個人在生命中最初的夥伴,當然是家人。每一個人的成長,也被家人所影響,然後是朋友,接著是同學、同事,以至於社會的人群和整體的環境。 一九五一年農曆九月,我出生在台南縣官田鄉西莊村的一間簡陋瓦厝裡,父親陳松根,母親陳李慎。 父親的學歷是國校畢業,但在當時的環境下,邊唸書還要邊工作,實際上他能去學校讀書的時間,應該不到三年。母親只念到國校三年級就中輟去工作;因為外祖父他們的觀念認為,女孩子不用讀太多書。那是整個時代的現實和限制,他們沒有機會受教育,所以他們也沒有機會可以改變出身的階級,很難脫離貧窮。 父親雖然只念到國校畢業,可是卻寫了一手好字也會算術,所以當時他不論作什麼工作,打零工、割稻、捆甘蔗等,最後發工錢都是由他負責包辦。 父親有一副好心腸,有時請朋友吃飯,多花錢他也不計較,可以讓家裡入不敷出。因為他覺得和朋友一起喝酒,付錢也是應該。那時我年紀還小,總認為他交那麼多朋友,其中有些像是『酒肉朋友』。 他就是這樣一個海派、好交朋友的人。他愛喝點酒,有時失態,醉倒在廟前的廣場,我覺得很難過,媽媽也感慨得無地自容。但是只要他晚一點回來,媽媽就會擔心,四處去找他。在那個時代,父親為了生活付出所有的體力,喝酒算是他唯一的休閒吧! 父親為了家庭,任勞任怨,從不挑剔工作,受僱到山上噴農藥,一噴好幾天,忍受著刺鼻的農藥,他都無怨尤。 他一生勞苦,辛勤過度,有時喝醉酒,再加上噴灑農藥時沒有戴口罩,我想這些原因都造成他後來得了肝癌去世。那是個貧窮、匱乏的年代,人們活在限制裡,載浮載沉。 記得小時候,看他每天出門上工,連過年也沒得休息,忙完了外面的農作零工,他還要照顧向別人租來的一分多農地。可是人窮志不窮,父親操守非常的好,他替老闆管賬,一分一毫都不馬虎。那是他待人處世的原則,也是貧窮中的自律與驕傲。 父親的腳踏車橫桿上加裝了一個椅墊,我最喜歡坐在上面,讓他載我到處走。一直到念小學,已經長得很大了,我還是喜歡坐上父親騎的腳踏車。 雖然父母親識字不多,但是在我心中留下一個永遠的典範:他們保守、木訥,不會說好聽的話,更不會像現在的父母會用擁抱等肢體動作表達親情,但是他們關心自己的孩子。特別是在我求學的過程中,他們讓我能夠專心念書,盡量不讓我花太多時間幫忙做事。在他們心目中念書是一件『有出息』的事,也是一種機會。 我想,父母對待我的方式,也深深地影響了我。長大後我也和他們一樣不是特別善於言辭,把話講得更漂亮。這種直腸子的個性,一直到今天都保留著,也算是另外一種『遺傳』吧。 比起同年齡的孩子,我做的家事算是少的,但是拾稻穗、撿地瓜等,還是不可免。特別是每年夏季,家前面的曾文溪溪水暴漲,隨著大水而漂下的芒草、枯木特別多,我們總會去撿枯木回來當柴火。因為爛泥鬆軟,加上扛著枯木的重量,常常一不小心半個身體陷在爛泥之中。長大以後,回頭看自己當時做的事,實在是很危險。但家裡需要柴火,能幫上父母的忙,心裡還是感到很充實、驕傲。 我常常回想起父母對我的身教。譬如撿地瓜,我和母親,總是在別人犁過田之後,等地主把大的地瓜挖走,我們再去撿他不要的那些小地瓜。小時候不懂事,當時也會想,為何不在犁田之前就先去挖,但是母親告誡我,這樣就是偷竊,萬不可行。這樣的影響之下,我們家裡雖然窮,幾個小孩都不曾偷過任何東西,知道『苟非其份,一文莫取』。這也是我從政之後,打擊貪瀆、特權不遺餘力的原因之一。古語說『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意思是說在社會不公義的時候,偷一個髮鉤就要被殺頭,反而那些貪贓枉法的政客,偷了整個國家,反而封侯。——台灣現在真的變成這樣了,少數一些人,巧取豪奪整體國民的財富。倘若我們什麼都不做,順其自然,以為可以『俟河之清』是不可能的;我們必須行動,這也是我力主『終結黑金』的心路歷程。 在那個貧窮的年代,台灣的女性也非常辛苦,既要勞動養家,又要照顧孩子。我印像中很深刻的,就是母親揹著我到田裡,在工作前,她會在地上挖個洞,把我放進去,免得我亂跑發生危險。等到要回家時,她再來帶我,那時她已工作得滿身大汗,被揹在母親背上的我也跟著衣服都溼了。 家裡有四個孩子,收入又有限,在我工作以前,家裡的經濟是入不敷出的,寅吃卯糧是常有的事。欠別人的賬和利息都寫在牆上,永遠寫滿了粉筆字,寫了又擦,擦了又寫。雖然家裡那麼窮,父母親還是借錢讓我讀書,我也一直告訴自己、告訴他們,我一定會賺錢還清債務,替家裡快倒塌的房子改建新屋。 家裡這麼窮,沒見過世面,這也是為什麼日後,我剛職業律師,把別人贈送的烏魚子,左看右看,以為它是木瓜乾。 回首從前,如果不是因為受了教育,自己的一生,會完全不一樣。在當時,教育就是機會,尤其是窮人的機會。因此受教育的機會必須均等,這應是社會最起碼的公平之一。所以對於台灣越來越高學費的高等教育政策,以及昂貴的學齡前托幼教育費,我非常不以為然。孩子是台灣的未來,更是家長與社會的希望。栽培孩子是社會全體甜蜜而有意義的負擔,不應是個別家庭的壓力或者貧富之間的惡性競爭與淘汰。尤其在全球化的今天,資訊的處理、知識的競爭更是激烈。知識就是機會,知識就是財富,知識就是未來,我們必須讓每個人受教育、有知識,不論貧富階級。這也是為什麼我提出『知識台灣』這個願景的初衷。 作為一個佃農和貧戶的之子,我對父母從無抱怨之心,他們給我受教育的機會,我也憑著自己的意志和努力,開創出一條人生的路。因此貧窮對我而言是一種禮物。因為這樣的出身,使我從小就知道要努力、要打拼、要靠自己。 今天的台灣經濟奇蹟,不就是一個又一個和我一樣的人,從無到有,奮鬥而成的嗎?在各種壓力和限制下,台灣依然昂首向前而行。從下而上的力量,是一種強韌的力量,是一種生命的力量,尋求機會、堅定意志、突破困局,完成別人所認為不可能的成績。 我相信台灣必能成功。因為台灣有著無數和我一樣,由下而上、奮鬥不懈的人。這也是我們對台灣始終充滿信心的原因之一。 掌握生命的轉捩點 小時候,以當時的環境而言,許多同學的家境都比我家好,但是他們許多人卻去念『放牛班』,學校還開闢了一個菜園讓他們種菜,我們早到晚走,一直上課念書,他們卻放棄了,就這樣到畢業。 他們有比我更好的機會,可是為什麼我讀『升學班』,他們卻念『放牛班』呢?並不是他們不長進,有時候是家長觀念所致,他們認為讀書沒有用,不如幫忙家裡農作,也因為他們家裡薄有田地,卻反倒沒有繼續升學。另外有一些人,因為繳不起每個月二十元的補習費,而從『升學班』轉到『放牛班』。 我父親雖然識字不多,在當長工,但是我很幸運,他肯讓我受教育,幫我繳補習費,而且還買參考書讓我研讀。我一直相信,環境會影響人的一生,每個人的機遇也都不同。但是如果我們相信,環境和命運主宰我們的一切,我們無力自主些什麼,那就錯了。我相信生命只要肯定訂目標,肯努力前進,成功的機會是很大的。 從台南縣隆田國小畢業的時候,我獲得全校第一名、縣長獎的成績。考進台南縣曾文宗學初中部,初三時代表台南縣參加全國第一屆國語文競賽,獲得作文比賽的第二名,日後我兒致中,參加同樣的比賽,他獲得第一名,我跟他說,這是『青出於藍』。 一九六六年,從曾文中學初中部以全校品學兼優第一名畢業之後,直升高中部,次年轉學到台南一中。剛開始,我並不是念社會組,反倒跟著潮流念自然組。念了一個學期之後,覺得很痛苦,對那些科目實在沒有興趣。原本我想和大家一樣,念最熱門的醫科,但是後來,我選擇做自己。當機立斷,下學期馬上轉社會組。生命該改變的時候,要能勇於改變,日後如果沒有成功,至少是憑自己的意志作了選擇。 一九六九年,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自台南一中畢業,考大專聯考,要選什麼學校、什麼科系,我還沒有定見。填志願時,心裡想選擇法政,考慮到家裡的環境,就又在前面加了幾個商業科系。放榜時,就這樣以第一志願考取台大商學系工商管理組。 那時候我覺得,念法政科系,如果想當律師或司法官,還得參加國家考試,多一道手續,但如果念商,很快就可以工作,幫家裡還清債務。 我這樣念了幾個月的商學系,心裡浮現一個念頭:自己真的是要這樣數數鈔票、幫別人管理公司而過一生嗎?我在自己的志願和家計之間左右為難。 一九六九年年底,台灣舉行第一次中央民代增額補選,當時擔任臺北市議員的黃信介先生參選立委,我在正氣橋下的南松山市場旁聽他發表政見。 他的政見讓我很驚訝,怎麼有人膽子這麼大,敢罵政府,還罵得頭頭是道?我真是打從心底佩服他。就在那一夜,我做下了決定。也沒有和父母商量,我決定要走向法政之路。 現在想想,如果不是當年信介仙那場演講,我的生命就會完全不一樣,可能現在會是個朝九晚五的職場人士吧。 當時我還面臨一個抉擇,要不先把商學院念完一年再來轉系。但是我看到報紙說,台大法律系要改為五年制。我心想如果能成為台大法律系第一屆五年制的學生也不錯,就決定重考。 當時台大法律系不像現在是第一志願,像司法組是台大法學院中最後一個志願。我突然決定休學,總是要告訴父母,回到家我對他們說,念了商學系之後,發現沒有興趣。他們說:『沒有興趣也是你自己選的啊!』我想念法律系當律師、法官的心情,他們並不懂,他們覺得,好不容易讓你進了大學,學費也不便宜,這樣不是又增加家裡的負擔嗎? 對於父母的想法,我完全理解,也心有歉疚。可是我還是請他們再借錢讓我念,我必定早日通過考試擔任律師,還清一切的債務。 我休學回到台南,一方面準備重考,一方面去考高考的共同科目,如國文、史地、三民主義等,讓自己先通過這些共同科目,日後再專心去考專業科目。一九七〇年八月八日,聯考放榜,我以唯一志願考入台大法律系司法組,成績四四五分,為全系第一高分。 重考進入台大法律系之後,我非常珍惜,一邊念書,一邊當家教補貼自己的生活費。再加上在學期間成績一直很好,有獎學金,所以整個大學生活不再出現金錢的問題。 我很感激現任司法院院長的翁嶽生老師,當時他是我的導師,卻提供他的研究室讓我念書。翁老師的研究室,不像宿舍有熄燈時間的限制,使我可以讀書讀到很晚。因此我在大三時,才能以高考第一名的成績,取得律師資格。然後在大四就開始成為執業律師。 『追求卓越』、『是什麼做什麼;做什麼像什麼』是我的人生期許。我總覺得人各有所好、所長,只要自己喜歡,全神貫注訂下目標,循序漸進,那麼,做到哪裡,也都沒有遺憾了。環境給我們挑戰,我們做出回應,我們必須有意志,絕不屈服。 如果可以比別人更快速更準確地做選擇,我們就可取得先機。我的求學生涯,便做了幾次斷然的選擇。從改選社會組、重考法律系、到參加律師考試,我做出決定,並且負起責任。 生命充滿各種選擇,但自己所做的決定應是最可信任的選擇。個人的生命如此,國家的前途亦然。『從挑戰到回應,尋求進步的可能』,英國史學家湯恩比早就說過。 一次親子旅行的回憶 一九七五年,我和淑珍結婚。由於她是醫生之女、家中的掌上明珠,我的岳父岳母一開始並不支持她和我交往;記得大三時,我到她在中興大學附近合江街的租屋內,看見她的達新牌衣櫥,我就問她那是不是冰箱,一開始她以為我愛開玩笑,沒想到,我真的不知道冰箱長成什麼樣。後來我知道我岳父母知道這件事,心裡覺得擔心起來;但是婚後他們對我改觀,待我有如自己的兒子,我一直衷心感念。尤其是我從政之後,害得他們心愛的女兒發生了『政治車禍』,以致於半身不遂,我始終對我岳父母感到愧疚。 市長連任的選戰失利之後,我的岳父吳崑池醫生病逝。讓我想起一九八五年,我參加台南縣長選舉高票落選之後,淑珍就遭逢車禍變故。這次我競選市長失利,又失去了岳父。想到政治這一路走來,家人與我共同攜手度過這一連串的打擊,令我心中十分難過。我在岳父的靈前立誓,這一輩子,會一直愛他的女兒、照顧他的女兒。父母、岳父母對我和我太太的成長有深刻的影響。我和我太太在教育下一代時,也經常提醒自己身為父母的責任。 我棄商從法,再棄法從政,都是在做選擇,在改變自己的人生。我並不是從小就知道自己的性向,從小就立志要做什麼。我回顧自己的過去,發現瞭解自己並不容易,人生有時候就是一連串嘗試的過程。可是,有許多人因為自己的夢想無法達到,就轉而要求孩子幫他圓夢,這造成了孩子痛苦,結果大人也不滿意。面對女兒和兒子,在他們的求學過程,我都尊重他們自己的抉擇,他們的人生應該要成為他們自己想像的那樣,我們身為家長只提供建議和諮詢,不該介入和幹預。 我的女兒幸妤,現在念陽明醫學院牙醫系六年級,她在政治的氛圍中長大,卻對政治一點也沒興趣,我在獄中的時候,淑珍行動不便,幸妤很懂事,所以和她母親很親近。因為她的外公是醫生,再加上淑珍半身不遂,所以她從小立志要當醫生,日後,她參加大學聯考,因為想就近照顧淑珍,所以她『選系又選校』,最後她沒有選擇進其他學校醫學系就讀,而進了陽明牙醫系,本來她考慮過轉到醫學系,不過後來對牙醫系也產生了興趣,就一路念了下去,她可算是我們家中最貼心、最可愛的『家庭醫生』。我的兒子致中現在念台大法律系三年級,是我的小學弟,從小就看政論雜誌,偶像是美國總統甘迺迪,並且他還立志要做『台灣的甘迺迪』呢! 他們姊弟求學過程中,只要有母姊會,不管多忙,我一定會排除困難去參加,因為我太太行動不便,所以『母姊會』裡,我往往是家長中極少數的男性。其實陪著子女成長,是很快樂的事,說不上是父代母職。 致中興趣廣泛,也肯思考。但是他參加高中聯考,作文只得了十分,因此進不了建中,去念成功中學,起先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而變得意志頹喪,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只要他把房門關起來,我們夫妻就會擔心。我們一直鼓勵他,給他安慰和鼓勵,一開始他聽不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在桌上看見他寫的一篇文章,題目叫做《我將再起》。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說出《我將再起》這樣的話,讓我覺得可愛又好笑,不過我知道,他已經變得勇敢,能面對現實了。 那時候,我正擔任立法委員,便向他說,只要好好念書,考進台大法律系的人,還不是來自各校,又不是只有建中和北一女。我向他許諾,只要他努力學習,考上大學以後,我一定帶他出國,並且所有的行程由他安排,他很高興的答應了。 三年後,他真的考上了台大法律系!當年對兒子的承諾,當然必須做到。那時我擔任台北市長,非常的忙碌。可是如果不帶他去,等於是欺騙孩子,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所以我還是決定帶他出國。 因為致中是『甘迺迪迷』,所以跟甘迺迪相關的地方,他都想去,結果一路走了華府、紐約、波士頓、佛羅裡達。對他來說,甘迺迪的路也是他一生的夢想,他真的非常興奮,任何跟甘迺迪有關的書籍和紀念品,他統統都買,我這個父親就負責提袋子。 在休假旅行的途中,台北傳來消息,強烈颱風溫妮造成了台北市民的死傷,我又悲又驚,一些幕僚也建議我趕回台北。我的內心非常掙紮,作為市長我最好回去,作為家長我最好陪完行程,實在是非常矛盾;把兒子交給我太太的話,她自顧都不暇,哪有餘力跟著致中旅遊?仔細想過並安排相關救助事宜之後,我覺得市府像一家公司,董事長(市長)不在,還有副董事長(副市長)以及各階層的管理者可以負責,這樣才是一個健全的市府團隊。整個旅程我隨時以電話、傳真聯絡,瞭解狀況、溝通指示,也做了適當、妥切的處理。事實證明我們的市府團隊可以承受重託。 議員不諒解,輿論有一些批評,但我覺得分工設職就是為了完成工作,而我也並未因此耽誤救援及善後任務。那時我想,在市長和家長角色之間,家長是無法替代的,我讓我的市府團隊負起責任,而我負起了家長所應為的。在兩難中,我找到了平衡。 回國之後,兒子寫了一篇《倒影下的波多馬克河》,文章之中除了讚嘆美國的歷史、建築、文明,他也說:『我真正詠嘆的是新移民們在追求自我夢想的同時,所散發出的一股開疆闢土、挑戰未知的新大陸情懷!』 甘迺迪曾說:『我相信時代需要發明、革新、想像與決斷,我請求各位要做新邊疆的新開拓者。』 致中在他的文章裡又說:『也許有形的邊疆已被完全開拓了;然而,我們還有文化的邊疆、真理的邊疆、和平的邊疆,只要我們的願望還未實現,只要我們的苦難仍未消除,我們就沒有理由忘卻追求、放棄行動。』這趟旅程成為我們父子共同的學習之旅。 在旅途之中,我心掛台北,內外煎熬,但是目睹美國國力之強盛、文明之先進,心中甚有所感。台灣有許多年輕人就像致中一樣懷抱理想,我們必須創造環境,給他們更好的機會,陪他們走過重要的成長階段。 一個人必須面對土地的召喚,追求一種深度的精神建造,有意志,能判斷,敢行動,這也是我心中台灣人的新形象和新未來,我們的前途所在。 而我們的生命,就像一次充滿可能的旅行,大家結伴同行! 『撩落去!』——踏上政治之路 我從一個法律人,轉變成為政治人,除了個性使然,也是因緣際會。 我大三開始職業當律師,畢業後結婚生子,認真賺錢養家,還清了家裡的債務,從小一直生活在貧窮的陰影下,這時終於可以永久的擺脫。工作雖然忙碌些,但是內心感覺踏實幸福。身為一個海商法的專業律師,沒有刑事案件,也無政治案件,事務雖然忙碌,卻也遊刃有餘。 有了家庭與事業,吃穿不愁之後,我開始打算出國深造,或者挪出一部分的時間來貢獻社會,從事公共服務,人生才有不一樣的價值。 沒想到,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爆發了『美麗島事件』,從十三、十四日開始,國民黨大肆逮捕相關人士,姚嘉文、林義雄都是『中國比較法學會』的會員,也是台大法律系的學長,我和他們過去早有接觸,清楚他們的為人,看見他們為了表達民主政治的主張,居然是犯了『二條一』唯一死刑的叛亂罪,實在是憤怒極了! 一九八〇年初,現任監委的張德銘律師打電話給我,他告訴我這件案子的律師差不多都找好了,目前只有黃信介和陳菊各缺一位辯護律師,他問我要不要接辦。 我想起大一時去聽黃信介先生演講的場面,那場演講改變了我的一生。我知道我應該挺身而出為黃信介辯護。可是,在白色恐怖的政治氣氛下,我需要考慮家人的安危。所以我告訴張德銘律師,我需要聽聽師長和家人的意見。 在當時的恐怖氛圍之下,可說是草木皆兵,師長們站在愛護我的立場,傾向反對,要我多加考慮。反而是我太太淑珍,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在電話中表示支持。她說:『你明明知道你的學長根本沒有叛亂的行為,卻被說是叛亂,要被判死刑,如果這種案件都不敢接,那你當律師有什麼用!』我故意向她說,接下這個案子,一定會影響律師的業務,她說沒關係,如果因此失去業務而減少收入,她也心甘情願! 我很高興,太太和自己的心念一致,就接下了這個案子。後來黃天福來找我,完成了委託程式,我正式成為黃信介的辯護律師。 人生說起來很奇妙,兩次生命的轉捩點,都和信介仙有關。我接觸政治,走上政治之路,就是從那時候開始。 之前我對反對運動所知不多,在辯護的過程中才逐步從檔案閱卷裡得知台灣民主運動的相關資訊。開始時,我是以一個律師的專業立場來辦這個案子,最後的結果如預料中一般,當然是敗訴,但卻沒想到居然判得這麼重。我完全無法接受卻又無可奈何! 後來,我們幾個辯護律師如謝長廷、蘇貞昌等人聚在一起,大家一起思考接下來要怎麼辦。我經過這段時間接觸、瞭解了台灣民主運動,深深為反對運動的力量所感動。我知道,最好的辯護不是在有形的法庭,最好的辯護是在無形的『人民良心法庭』。最好的辯護不是依照法定程式幫他們提出上訴或聲請再審,最好的辯護應該是繼續走這些民主前輩沒走完的民主道路! 一九八一年,要舉行第四屆台北市議員選舉,有一天蘇貞昌在路上遇到我,他說:『阿扁,做夥撩落去吧!』他去選省議員,我與謝長廷、林正傑就一起組合陣線,參選台北市議員,時稱『三劍客』。 之前,我什麼都沒有準備,從參加到當選大概只有一個多月。整個松山區找不到一個地方願意租給我當競選總部,隔了一些時日,才在松山路找到。 黃天福和藍美津夫婦過來幫忙,他們出身政治家庭,競選文宣全部由他們張羅,而勉強可以算是執行總幹事就是我太太吳淑珍了。我記得第一次推薦大會,是由當時任立委的黨外前輩康寧祥先生等人月臺助講。當時我完全沒有經驗,面對群眾還有點不知所措。當年坐在台下聽黃信介演講,哪裡想得到自己也要接下民主運動的棒子。 沒想到,由於人民對民主運動的支持,來聽講的人越來越多,我也越來越有信心。當時趙少康與我同一選區,他針對我喊出『克拉瑪對克拉瑪』、『學長訓學弟』的宣傳,選舉的聲勢跟著水漲船高,最後我以全台北市第一高票當選市議員。 我就這樣跨出了成為政治人的第一步。擔任市議員之後,我的犀利問政,揭發弊案,讓國民黨頭痛,也因為這樣,我付出了入獄的代價。 一九八四年,《蓬萊島》雜誌刊登文章論及馮滬祥升等教授論文《新馬克思主義批判》設計『以翻譯代替著作』,馮滬祥控告我擔任社長的《蓬萊島》雜誌誹謗。當時『北美洲台灣人教授協會』為此特別邀請七位教授逐章評鑑,這七位教授包括目前擔任國家政策研究院院長田弘茂,及張富美、蕭欣義、蕭聖鐵、張旭成、林宗光、林天民。其鑑定結果:『毫無困難地就達成一致結論,馮君抄襲別人作品。』一九八五年一月十二日,台北地院判決:陳水扁、黃天福、李逸洋各處有期徒刑一年,附帶民事賠償新台幣兩百萬元。 一九八五年一月廿八日,我辭去台北市議員職務,宣佈拒絕上訴,以抗議司法不公,並隨時準備入獄,同年九月廿八日,獲得黨外共同推薦,決定參選台南縣長。 可是這項參選決定,卻讓我的太太付出半身不遂的代價。 當年十一月十五日,我的岳母吳王霞女士接到恐嚇信,信中聲稱『要讓阿扁家庭殘缺,有喪妻之痛。』起先我們以為這是恐嚇、打擊意志的伎倆。在那個時代,有哪個從事黨外民主運動的人沒被恐嚇過呢?因此也就不以為意。 雖然在台南縣長的選舉颳起了『阿扁旋風』,動輒數萬人的場景也讓國民黨膽顫心驚,但是,我終究落敗了,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十六日,我高票落選。 十一月十八日,我帶著百餘位支持者在台南縣各地謝票,謝票隊伍到了關廟鄉這一帶,正當我們步行要去預訂的餐廳吃飯時,一輛三鐵牛車衝進巷子裡,撞倒了我的太太。 我的太太正想痛罵這個粗心的冒失鬼,沒想到他倒檔退回,再一次輾過她,然後逃走。 車禍發生後的司法過程,我已經不想再說了。檢察官的處理可說是悖於法理,匪夷所思。我的太太頸椎第七節碎成了三十多塊,經過兩次的大手術,勉強維持生命,但下半身卻從此癱瘓了。 我的太太在被送往逢甲醫院的途中,曾經問:『我會不會死?如果我死了,小孩怎麼辦?』 從事政治,讓我的太太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胸部以下,完全沒有知覺,因為她不會排汗,身體的溫度調節完全失靈了,大小便也痛苦萬分。 往後的日子,我有時推著輪椅,陪她去洗頭髮,站在她後面,總是會心生一個念頭:為什麼那時候被撞的不是我?難道因為我從事政治,就要禍延家人?我想起十多年前,首次參加競選時,蘇貞昌對我說:『做夥撩落去吧!』『撩落去』這句話裡面,充滿了義無反顧的熱情,要把自己賭進去,要去做!要改變政治!可能會坐牢,可能會被報復,那時我們心裡都有數,我們還是要『撩落去』。可是我沒想到付出代價的是我的太太。 那時我想,難道政治一定要這樣?難道我們就不能擁有說話的自由,不能有安全、受保障的人權嗎?我不甘心! 一直到現在,在許多重要的公眾場合,我都會帶著淑珍同行。有少數人總是以為,我要藉此博取同情。他們不知道,我帶著淑珍一起出現,是因為在政治這條路上我們一直是同行的,我們是真正的命運共同體,我的榮譽和挫折都和她有關。 她在擔任立委期間,立法院不但沒有無障礙設施,甚至連拆掉座位把手,讓她可以坐下來,都不肯,說是『有礙觀瞻』。三年任期,她是沒有座位,坐在輪椅走道上的國會議員。在我入獄那段期間,現任高雄縣長的餘政憲,也擔任立法委員,我太太都靠他推進推出,參加議事,從無間斷,同志疼惜互助之愛,我終生感念。我也在無數的場合,看見身心障礙者行動不便、危險四伏的畫面,或許是因為淑珍的關係吧,將心比心,我總覺得感同身受。所以在台北市長任內大力推動身心障礙者的福利措施,與無障礙的公共空間。我也矢志推動司法改革,希望台灣是一個安全、免於恐懼的所在,不要再有人因為政治而被迫害。 長路漫漫,希望公平和正義早日到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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