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或許是怕江宇真的動手,又或者有什麼原因,李創華忍不住開口:「廷軒,其實誠實的說出口又有什麼關係?」
不等王廷軒反應,李創華接著說道:「我猜,廷軒一直不告訴你是因為怕你有罪惡感、有些自責,甚至影響你們之間的交情。我這麼問好了,小宇,倘若你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情,你會怎麼做?」
「為了不影響他的未來,我會遠離他。」江宇毫不猶豫的道:「這是絕對肯定的。」
「那就是了。」李創華硬是將王廷軒拉到江宇跟前,但王廷軒卻垂著頭,什麼也不願多說:「廷軒是不希望因為這件事情讓你心裡有疙瘩,而影響你們的友情,才不肯告訴你。」
「難道你以為我遠離你,就是決定跟你斷了交情嗎?所以說,王廷軒……」江宇認真的看著王廷軒:「在你眼中我是這種無情無義的人?是這樣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王廷軒連忙搖頭:「我只是……」
「我想也是。那麼我猜是因為你相當重視我們之間的友情,所以是用我的立場在判斷這件事情對吧?但是軒,真的很對不起,」江宇說著,單膝下跪,右手握拳抵著地板:「我是真的不知道,當我們扯上關係後,會害你變成那樣。」
在一旁的李創華看了這個動作,忍不住挑了挑眉,這可是相當正統的宣誓行為,居然被江宇拿來用在道歉?真是亂七八糟。
雖然他是明白當江宇知道這些事情後,會有多難過,畢竟江宇應該從沒想過自己的行為竟會影響到王廷軒,況且王廷軒是他唯一的朋友,會讓他對他愧疚也可想而知的事。 只是這樣的動作,實在不適合用在這裡,真不知道江宇腦袋在想什麼。
「你做什麼啊?快起來啦!你有什麼好道歉的?五年前我就已經預想到之後會變成這樣了。」王廷軒明顯被江宇的動作嚇到,有些慌張的走向前,伸手拉住後者:「這樣真不像你,你應該是既驕傲又充滿自信才對啊!」
「乾爸正好可作證人。」 江宇並不理會,只自顧自地說下去:「蒼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江宇以黑龍幫的繼承人身份在此發誓,從今往後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你的……」
原來是真的要做正統的宣誓啊?難怪會做出這樣的動作。只是……
李創華帶著笑意看向王廷軒,這兩個孩子的性格說實在的是相當接近,當一方認真時,另一方卻反而會不知所措。
「欸,我說江宇,你可以不要發這種莫名其妙的誓言嗎?」王廷軒打斷他,硬是將他拉起身:「而且你沒事幹嘛下跪啦?我又沒死!真是。」
「那是為了把我的性命交付到你的手上。」江宇微微一笑,借力起身。
「啊?你以為古代喔?要不要歃血為盟?」王廷軒忍不住吐槽,還作勢拿出刀子畫手指的動作。
「看來廷軒不知道吧?如果你們做完完整的宣誓動作,在黑龍幫那一派,你等於和小宇一樣身份,他那些手下都得聽你的命令。」李創華輕聲解釋:「不過小宇,你私下做這個,不怕被你老子罵啊?」
「誰理他?」江宇毫不在乎的聳聳肩:「反正王廷軒又不接受。」
「我才不想接受咧!」王廷軒嘴角再度漾出笑容:「早知道這樣,當年我不需要替你想那麼多了。」
「是你自己要這麼做,又不是我求你的。」江宇冷冷回道。
「話說開了,沒事了吧?」見兩人像之前一般鬥起嘴,李創華推推眼鏡:「你們兩個、簡直就像小孩子一樣,長不大。」
「呿,關你什麼事?」兩人異口同聲,話語一致。
「的確是不關我的事啦!不過看著你們這樣,倒是挺有趣的哈哈!」李創華私下根本也沒有什麼訓導主任的樣子,或許是因為曾是不良少年,又或許是曾在黑龍幫底下待過吧?一點也嚴肅不了。
「幼稚的大人。說起來我們閒聊那麼久,扯那麼多以前的事情幹嘛?我們該說回正題了吧?」王廷軒撇了李創華一眼說道:「我個人呢,是認為不可能有人可以動得了SHIN啦!畢竟他可是個完美無缺的人。」
「沒有人是完美的,就算是那傢伙一定也會有弱點!」江宇立即瞥了王廷軒一眼:「尤其是我最近才發現一件事,那傢伙跟某人還挺像的。」
王廷軒聳聳肩,當作沒聽見。
「不管怎麼說,那傢伙無論權利背景什麼都太龐大了,我們無法動他。」李創華輕聲開口,說出令人有些洩氣的話:「說真的除非擁有決定性的證據,否則根本動不了他。雖然也怕、不,那傢伙絕對會,用錢把所有證據消滅。所以說實話我並不想和他為敵,畢竟他將來可能會成為我的上司啊!」
「這倒也是。」王廷軒輕笑補充,還刻意加重某個詞:「我是壓根兒不想和那樣的『危險人物』扯上關係,所以我寧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囉!」
「危險人物……是嗎?呵呵,我倒是挺想對他睜一眼閉一隻眼的,」江宇聽著邪魅一笑,做出持槍的動作:「像這樣。」
「你該不會是要……」王廷軒和李創華異口同聲,而後面話語消失在空氣中。
江宇沉默著,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正因為沒人可以告發那傢伙,所以就只剩下最後一個辦法了。見他這樣,王廷軒和李創華也就沒有說話,三人各有所思。
「接個電話。」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打斷安靜得異常的氛圍,只見王廷軒抱歉的對兩人笑笑:「欸?學妹,怎麼了?」
江宇皺眉,這傢伙才剛開完學生會,手機就響,事業做多大啊?而且會打給他的,不曉得為什麼清一色都是女孩子,王廷軒身為學生會長,有時處理公事有時處理私事,甚至還有一大堆忙不完的事。
不過有時是些根本不重要的事,例如他曾看過王廷軒處理那些被扔在學生會當廢紙一大疊情書,真不知道那些女孩子知道她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這樣對待她們的心意做何感想?
但總而言之,王廷軒這傢伙手機時常響個不停,也時常一個人忙不停,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卻從來不讓其他人知道。所以他壓根兒不相信,王廷軒適才學生會開會遲到的理由是睡過頭。
「嗯,我知道了,我讓他接。」王廷軒依舊拿著電話,視線直勾勾的定在江宇身上。
江宇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且他知道,通常王廷軒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準沒好事:「幹嘛?」
「找你的。」王廷軒將手機遞過去。
「找我打給你?」江宇無奈接過:「誰啊?」
「會因為要找你而打給我,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全天下就這麼一個。」王廷軒用江宇聽不見的音量說道,但李創華倒是聽到了,以一種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了王廷軒一眼,卻什麼也沒說,而自言自語的王廷軒並沒有看見李創華的反應。
「喂?是妳喔!幹嘛?廢話,想也知道我當然在學生會啊!不過妳幹嘛打給王廷軒?」江宇電話講著,表情隨即變了:「……幹!真的嗎?嗯,我知道啦!妳先去請假,我?我不用請,反正又不是第一天蹺課,我騎機車載妳回去,老地方見,我馬上到。」
「明明就有手機,老是不帶在身上,帶了也不開機,開了機又調靜音……」王廷軒忍不住碎碎唸著:「你辦手機到底幹嘛用的啊?」
「我得載夏舒晨回夏家一趟。」江宇完全不管王廷軒的碎碎唸,只一面說著一面將手機仍回去給王廷軒:「出事了!」
「怎麼了?」王廷軒意外的問,通常會讓江宇立即放下手邊一切,通常都是出大事了。
而且還是相當嚴重的大事。
「前幾天的事。」江宇快速的說,一面翻著口袋找鑰匙。
「是指那個和火龍有關的新聞嗎?說商店街青少年鬥毆引發火災,無人傷亡,但是因為小宇的學生證遺留在那,因此判定是火龍是被小宇燒死的那件事嗎?」李創華問道:「不過小宇,你的學生證為什麼會放在那裡?」
「被偷了。」江宇說得毫不在意:「有天我蹺課去吃麥當勞,有個人偷我的皮夾,不過裡面只有學生證和考卷,裡面沒有錢,我就沒去追了。」
「考卷?」李創華挑眉:「考卷你放進錢包?」
「我懶得背書包,反正……」江宇比了比:「我用長夾。」
「什麼叫『懶得』背書包?」王廷軒無奈的問道:「考卷居然可以放長夾,學生證都不見了也不管?你到底把學校當什麼啊?」
「有免費冷氣吹又可以睡覺的地方。」江宇說得振振有詞:「還不用像圖書館一樣要安靜。」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畢竟是私立校,教室內是有冷氣的,而以江宇的作為,就算是上課睡覺大概也沒有師長敢管。
只是,這樣的話語他怎麼能講得如此理所當然,要是孔子聽到了說不定都想從孔廟裡爬出來掐死他。
「兩位,你們又偏離主題囉!」注意到兩人又開始鬥嘴,李創華忍不住提醒:「小宇,你還沒說到底什麼事呢!」
「我到了夏家再問。」江宇撥撥頭髮:「希望警察不要又說我是兇手,不過是張學生證怎麼能證明是我幹的?」
「你的學生證居然可以完好無缺的放在那裡,然後等著被警察發現而沒被火燒掉?光是這件事情就已經不合常理。」王廷軒說得有些憤世嫉俗:「真不知道該說是台灣記者腦袋有洞,還是該說其實台灣警察有病?」
「那種小事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夏舒晨說,夏家找到屍體了、火龍的屍體。」江宇皺著眉說著,人已走到門口:「聽說他的身上被砍了數十刀,數十刀欸!這幾乎是泯滅人性的行為了吧?不過想想也是,不然怎麼會需要夏家的化妝術?肯定是傷得很重。」
「找到屍體?警方不是說洪榭隆……你們口中的火龍是指洪榭隆吧?」王廷軒向江宇和李創華確認人名,奇怪的詢問:「警方不是說那裏只有江宇的學生證,所有的證據什麼都被燒掉了嗎?」
「拜託,相信警方還不如相信夏家。夏家說找到屍體就是找到了,不過居然還需要夏家的化妝術,表示事情並不單純吧!」江宇聽了王廷軒的話,忍不住說道。
「而且還……」李創華略帶考慮後說道 :「特地打電話叫下一代的靈能者回家,更證明小宇說的沒錯?」
「至於這件事的詳情我到夏家再問。」江宇旋開門把:「我先走了。」
「等等,現在還在上課時間,你真的不請假?你的出席率沒問題嗎?」王廷軒忍不住提醒道,但江宇已離開學生會,完全不理會兩人的問題。
*
江宇甩著車鑰匙走到學校的機車停車場,不意外的發現夏舒晨已經到了,手中拿著兩張請假單,雖然看她樣子根本是把假單摺得像扇子在搧風。
不過真的有這麼熱嗎?江宇很懷疑。
現在也不過才四月啊!
「學校同意了?」夏舒晨手中的動作沒有停過,語調依舊是輕得不可思議。
畢竟要停進學校停車場,除了要有駕照及學生證,還必須簽家長同意書。雖然想也知道江宇要不就自己簽,江宇要不就自己簽,要不就直接丟給母親簽,反正他母親也只是看都沒看就簽名,寵他寵得不像話——而王廷軒曾經說過,這就是江宇他們家的放任教育吧?
說起來江宇雖然才高一,但他前陣子剛滿十八歲,拿到駕照並不令人意外。
不過,身為一個學生,究竟是什麼時候去考的試?大概又是蹺課吧?不然他哪有可能滿了十八就拿到駕照?況且,他向來懶得請假,理由竟然只是因為:請假手續很麻煩。
這些原因夏舒晨都知道,也猜得到,因此也只是隨口問問,並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開玩笑,妳以為我是誰啊?生日那天就去考到駕照了。」江宇說得理所當然,毫無悔意:「我十歲就偷騎我老爸的機車,不管我騎多快,從來都沒有被警察抓到過。」
「你怎麼還活著?」夏舒晨沒有看他,只是仰頭看著天空道,頓了許久,見江宇不回答,便自言自語道:「說的也是,你大概還能活很久、很久。」
「……」江宇決定自動忽略夏舒晨的話,只淡淡地問:「妳幫我請假?」
夏舒晨微微搖頭,卻將假單遞給他。
「沒有?那怎麼會有假單?」江宇奇怪的問。
「五分鐘前……」夏舒晨輕飄飄的說道:「教務主任拿了這個給我,說是學長打電話去的。」
夏舒晨口中的學長,指的就是學生會長王廷軒。
「那傢伙!」江宇握緊拳:「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夏舒晨微微聳肩,顯然不怎麼在意,她朝江宇伸手:「安全帽。」
「喏,這給妳。」江宇從車廂拿出兩頂,將其中一頂沒有墨鏡的安全帽扔給她。
說也奇怪,明明總是不守規矩,卻偏偏會戴安全帽,或許這也是他未滿十八歲就騎車而沒被警察攔下臨檢的原因吧?
不過夏舒晨知道,其實江宇的理由只是:戴著有墨鏡的安全帽很帥。
夏舒晨稍稍往前,接著抱住前方的江宇,接著像是呢喃一般的在他耳邊說著:「慢慢騎。」
他們從小就認識,像是兄妹一般的一起長大。而江宇在夏舒晨抱住他的那瞬間,聞到一抹馨香,他理所當然的說道:「妳身上還是有那股吸引人的、像是糖果般香氣呢!」
或許是因為知道在後方江宇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夏舒晨乖乖回話:「每個人身上都有一種獨一無二的氣。」
「蛤?」江宇聽了忍不住說道:「我想我說的香氣跟妳理解的不太一樣吧?」
「學長的是像是檀木般的香氣、你的氣味則是接近薄荷味。」夏舒晨頓了下,緊接著道:「而這與你們的性格有關,當性格轉變時,味道也會跟著不同。」
「果然,妳還沒有辦法理解我的意思啊!」江宇突然感到莫名的頭痛:「只是……看來在妳能夠理解前,我們的婚約還得要持續下去呢!」
「像你,即使夏天,身上也總透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沁涼感,讓人既舒服又愉悅。」夏舒晨沒有回答,只是稍微抱緊了江宇:「那是因為你是個自由奔放,令人無法抓住的人。」
「算了。」聽了她的形容,江宇立即明白要夏舒晨理解這些男女情愛的事似乎還有些困難,畢竟自己講的是那種吸引異性的天生體味,但夏舒晨理解的卻是另一層意思,就各方面而言夏舒晨簡直就像是不同世界的人,於是江宇決定轉移話題:「說起來妳怎麼知道我還待在學生會?」
「直覺。」
「妳怎麼知道打給王廷軒我會接?」
「直覺。」
「妳怎麼能那麼肯定我會載妳回夏家本家?」
「直覺。」
「妳怎麼知道……」
這次夏舒晨沒有讓江宇問完,而是以略微高亢的語調說道:「速度再慢一點,危險。」
正因為她少有情緒,江宇隨即放慢速度,卻掩飾不住驚訝:「但……」
「太快會出事,還有下個路口紅燈時就左轉,今天要繞遠路。直走……」夏舒晨邊說邊顫抖著:「會出事。」
「妳怎麼……」
「直覺。」
「……」江宇每次都覺得,和夏舒晨非常的難以對話。但他還是忍不住擔心,夏舒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因此指著前方滿滿的車流量問道:「欸,妳剛是要我紅燈左轉嗎?」
「違反交通規則。」再一次,夏舒晨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說道:「必須聽我的。」
江宇在內心深深地嘆了口氣。
紅燈左轉,可不單單是違反交通規則那麼間單而已,而是非常、非常的危險,簡直就像是在玩命的行為。
但他也很清楚,夏舒晨說出的話話,只要是不好的事,都準確到近乎不可思議,因此他只好硬著頭皮在十字路口中,兩方同時紅燈的那瞬間,以及已經到處都是尖銳刺耳的喇叭聲中,硬是紅燈左轉,雖然兩人沒出車禍,但也不意外的造成交通大打結。
「晚點有空提醒我,打給李創華,叫他處理。」江宇盯著後照鏡,無奈的看著自己造成的交通堵塞,像這樣的玩命行為,兩人居然還活著,可真是命大。
「等等到家,奶奶應該會在家。」夏舒晨無視他的話,只輕聲說道。
知道夏舒晨不會回話,江宇也不怎麼在意,反正只要確認她有接收到自己的訊息就好,於是淡淡地問:「她還是現任的……對吧?」
夏家的靈能者相當特殊,向來由女生繼承。因為許多不能說的原因,夏舒晨的母親並未繼任靈能者,而是由隔代的夏舒晨所繼任。
「在我有能力繼承之前,奶奶都是現任的。」夏舒晨像是想了許久才說道:「還有,奶奶會在門口等我們。」
她說話總是用肯定句,不會有半點遲疑。
「說得也是,也好久沒見到奶奶了。」江宇並沒有問夏舒晨口中的『有能力』到底是指什麼能力,畢竟就算問了自己恐怕也聽不懂,只是輕道。
對於夏家現任的靈能者,夏舒晨的奶奶,一個慈祥又嚴厲的老太太,江宇總是又愛又怕,畢竟她擁有許多不一般的特殊能力,或許因為夏舒晨,老太太對他極好,但也極為嚴厲、要求極高,因此她也是江宇少數會真心敬重的對象。
不知不覺中,兩人騎到一棟建築相當古老的房樓前,夏舒晨隨即躍下機車,將安全帽扔回去給江宇:「你沒忘記本家的路。」
反射動作般接過安全帽,江宇無奈的苦笑:「前陣子訂婚儀式時才來過。」
夏舒晨點點頭,用手稍稍一指,讓江宇機車停在一旁。
這是夏家本家,古老卻又氣派的建築,明顯可以知道,這在從前是極其富裕且有權有勢的人才有辦法蓋的房子。夏舒晨平時並不住在這裡,而是住在江宇附近,也因此他們才會從小就認識,並且一起長大。
只見一個穿著黑色長衣的年長者站在門口,臉上帶著笑容,似乎正在等待他們,顯然一點也不驚訝兩人在上課時間出現。
夏舒晨乖巧的鑽入長者懷裡:「奶奶,我回來了,江宇載我回來的。」
「乖孫女兒,好久不見。來來來,讓奶奶看看妳。」長者摸摸夏舒晨的長髮:「嗯,又長高了喔!」
「快跟江宇一樣高了。」夏舒晨笑靨如花。
將近一百七的夏舒晨,這樣的身高在女孩子來講算很高了,不過已經十六歲的她,大概也不會再長了。
而比夏舒晨高沒多少的江宇,才不過十八歲,應該還有再長高的機會。
長者忽然放手,有些驚訝的問道:「咦?舒晨,妳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夏舒晨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指著江宇:「奶奶,妳忘了,江宇在呢!」
「奶奶好,」江宇恭敬有禮的道:「好久不見。」
「嗯,確實是好久不見了,小宇」長者撫著下巴,輕道:「上次見面是你們訂婚儀式的時候吧?」
「是的,奶奶。」江宇難得的恭恭敬敬的開口。
眼前這人可是夏家現任的『靈能者』,他根本也不敬,況且這人有相當準確的預言功力,她並不像夏舒晨,只會說出不好的部份。
不過,訂婚儀式明明是不久前的事情,她怎麼會說『好久不見』?只是因為總是學著夏舒晨直接叫她『奶奶』,江宇總是記不起這位長者的名字。
「嗯,小宇還沒碰到喜歡的人啊?就快囉!我沒有一定要你娶舒晨,你也知道那個儀式是為了她的特殊體質。所以……」長者輕聲笑著:「小宇,如果遇到喜歡的女孩子的話要好好把握喔!」
「是的,奶奶。」江宇的回答依舊是彬彬有禮。
夏舒晨的特殊體質他從小就知道了,不僅極陰,還容易剋死身邊的人,當時長者看出她必須要能夠讓她願意交付性命的人,才不會因為這樣的體質,造成悲劇、甚至死亡,畢竟她是下一代的靈能者,想取她性命的人、甚至靈,都不在少數。
在經過江宇父親同意後,兩人便立下婚約,從小時候開始,便做過那種沒有法律效力的……如同辦家家酒一般的訂婚,當時也講好,在夏舒晨年滿十六歲時,必須再做一次合乎法律的儀式,否則小時候訂婚儀式便會失效,而要是兩人最後都對象,那麼這為了夏舒晨的性命著想的儀式,便可以解除。
「舒晨應該快要可以自由了,到時你們就可以解除婚約。」 長者慈祥的笑著,語氣卻有些苦澀:「婚約……是歷代靈能者,都逃不出的命運。」
靈能者的繼承人必須是女性,女性的體質又偏陰,能夠繼承的人,通常除了體質偏陰外,還會有些不一般的特殊體質,因此需要陽氣較重的男性做搭檔來調和,但這樣的人又不是隨便選選就行,是要能夠為了她真心付出性命、且能夠互相信任的對象。
江宇是知道的,夏舒晨——她的眼睛可不僅僅是看得到而已,夏舒晨擁有的是那種能夠連結人鬼兩界的眼睛與體質。
這也是為什麼夏舒晨眼睛總是渙散沒有焦距的原因之一。
江宇視線落向夏舒晨,再看向長者:「不過奶奶,當年為什麼會挑我做調和?我真不明白,更不明白我那利己主義至上的父親怎會答應這件事?」
「小宇,你還不明白『黑龍幫』以及自己真正的價值。」長者聽了只是露出慈祥的微笑:「妳說是吧?舒晨?」
「奶奶,母親大人呢?」夏舒晨並不回答,只是輕問,同時稍微拉拉江宇的衣角。
「我知道,我記得……」江宇猶豫幾秒才道:「那年的事,我記得很清楚。」
夏舒晨的母親從某一年開始,就住在夏家本家,而夏舒晨則一個人住在外頭,但江宇從未看過夏舒晨的父親,也從未過問關於她父親的任何事。
更準確的說法是,江宇在夏家根本沒看過除了侍衛、道場的人以外的男子,不論年紀大小,夏家本家清一色的女孩子,或許是這樣,夏家本家比夏舒晨本身更顯得陰森可怕,但他依舊沒有過問。
當然,就算問了,夏舒晨也不一定就會回答。
「晨晨,我在這兒呢!」一個看起來溫文儒雅的婦女走向他們,東張西望後,開口就問道:「小遙呢?又玩到睡著了?真是不聽話。」
「是的,母親大人,小遙已經睡了。」夏舒晨表情不變的答道:「晚上九點半就哄她睡了。」
「真乖,這麼早就睡了。那這個……」婦女似乎沒發現夏舒晨話中的疑點,也沒注意高掛在天空的太陽,只是點點頭,從口袋中拿出一把的七彩糖果:「這是遙遙愛吃的,妳先放著,明天遙遙起床妳再拿給她吃。」
「是的,母親。」夏舒晨接過糖果,依舊沒有表情的回話。
婦女滿意的點點頭,眼睛只看著夏舒晨,視線完全沒有在其他地方停留,彷彿她的世界就只有自己和夏舒晨,而她這樣的行為長者和夏舒晨似乎見怪不怪,倒是江宇難掩驚訝,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婦女確定夏舒晨將糖果收下後,輕道:「既然遙遙先睡了,那我先去準備遙遙明天早餐。」
「是的,母親。」夏舒晨機械式的回答著,眼神卻在漂移,並未看向婦人。
「那我先離開囉!」婦女留下這句話,便踏著優雅的步伐轉身進屋。
「欸,靈感少女,妳不是不能說謊?」江宇震驚的看著夏舒晨。
「我沒有說謊。」夏舒晨皺眉看著一整包的七彩糖,若有所思的道:「等等拿去送給附近育幼院的小朋友。」
「蛤?」明明大白天的就說『晚上九點半』還不算說謊?更何況還跟『遙遙』有關!確認婦女已聽不到他們對話後,江宇奇怪的看向夏舒晨:「你媽講的『遙遙』是指小遙吧?但小遙她不是幾年前就已經被……」
「她沒辦法接受小遙發生的那件事,從那時後起就變成這樣。因此記憶,便停留在那一年,沒在前進了。」長者無奈的說道。
「不是沒辦法接受,是根本不相信。」夏舒晨突然插了句話,語調難得的帶些不屑。
「小晨說的是,但那樣畢竟也剩沒多久了,就讓她這樣吧!」長者深深地嘆口氣後,提醒道:「不過小宇,待會兒可別提她和小遙的事情,這在夏家是禁忌的話題。」
「是的,我知道。」江宇瞥見夏舒晨一閃而過的悲傷表情,便決定不追問所謂『剩沒多久』是什麼意思。
但有些事情江宇是知道的。
『小遙』指的是夏舒晨的妹妹夏舒遙,早在滿七歲那一年,也就是江宇和王廷軒立下契約的那一年,因為許多原因被夏家以『家規』處分掉,就連她所存在過的證據都被湮滅,至於原因,他從未問過夏舒晨,而夏舒晨也從不提起這件事,只要沒人提,她也就當作自己從來沒有妹妹。
「不提那些了,我們得先談談特地把你們從學校叫回來的那件事。」長者嚴肅的道,一面領著兩人走向屋內:「跟我來吧!」
江宇和夏舒晨隨著長者往內走去,夏舒晨走路的方式彷彿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似的,就旁人看來簡直像是用飄的,而江宇則是沿路走著沿路感嘆,訂婚儀式時並未仔細看過這裡,但此時再看,這地方的景象已經和他小時候來夏家時完全不同。
許多樹木已經長大,或許是因為季節,有些花卉正是含苞待放的時刻,再沒多久這裡便會像往年的這個時節一樣,奼紫嫣紅的極為美麗,雖然據夏舒晨的說法,種這些植物,不是為了美觀,而是為了吸取天地間的日月精華。
他們跟著長者走到這建築中,最裡面的一棟長型建築,古時候比三合院、四合院更富麗堂皇的即是這種建築,似乎是叫做『一條龍』?江宇默默想著,或許有些知識該去問問王廷軒了,但像這樣的建築,外圍卻爬滿藤蔓,彷彿童話故事的睡美人所長眠的荊棘城堡一般,陰森可怕。
有時候他真不懂,為什麼夏家總是做出異於常人的事情?
「火龍在這裡。」長者一面將門推開的同時一面說道。
當然,指的是火龍的『遺體』,只是在夏家,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字眼。
江宇環顧四周,這間房間他很久很久之前來過,基本上只要夏家需要夏舒晨時,他就得跟著過來,但他每一次一進這房間,就忍不住想奪門而出。這間房間內還是一樣,遺體放在房間的正中央,棺材四個角都擺上蠟燭,牆上貼滿符咒等等之類的東西。
「這是?」夏舒晨面無表情的靠近屍體,伸手指著傷口:「還沒處理吧?」
「傷口太多了,」長者靜靜的補充說明:「還沒徵得他的同意。」
夏舒晨闔上眼眸,過沒幾秒便睜開:「熟人做的。」
對於夏舒晨瞬間就能推測兇手,江宇見怪不怪,但他在乎的火龍身上的傷口也未免多得過頭?若是熟人,做到這樣恐怕是背叛吧?在道上,背叛可是相當大的重罪。
火龍連遺書都是先寫好交給李創華,說不定早在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處境相當危險,既然兇手會做到這種程度,火龍到底是招惹了什麼樣的人啊?若根本是火龍自己背叛,那麼他恐怕……
江宇不敢再深入想下去,就算利己主義,但對於背叛者,他們這樣的人可是從來都毫不留情的。
「看來我們想法一致,小晨。」聽了夏舒晨的話,長者便肯定點頭:「一共十八刀接近要害,其餘的傷口則是刻意避開傷口,讓他不會那麼快解脫,看起來挺像是滿清十大酷刑中的凌遲,而死因照判斷看來應該是失血過多。」
「失血過多,難道……」江宇喃喃唸著,從小在這樣的環境長大,什麼樣的打架流血他沒見過?但身邊較熟識的人、甚至算是另一派的老大發生這樣的事,倒是第一次,畢竟他可不是什麼小弟嘍樓,他可是地方老大的兒子。
「詳情用問的。」夏舒晨淡淡地道,打斷他的思緒。
「現在嗎?」江宇有些驚訝的看向兩人,夏舒晨面無表情的點頭。
「當然,特地叫小宇一起過來,就是為了能夠順利舉行儀式。」長者說完,便將門關上,接著從身上掏出一個透明瓶子,沿著房間撒水,口中念著江宇聽不懂的話。
「開始了?」江宇無奈的問,話題都還沒結束就馬上開始,也未免太心急了吧?
夏舒晨沒有回答,只是將一直掛在身上、藏在上衣內的金色鍊子取下,鍊子上穿著一個設計相當簡單的戒指,以眼神示意,江宇點點頭,將襯衫的第二顆鈕扣拔下……那是最靠近心臟的位置。
夏舒晨接過之後,拆下綁在頭髮上經過特殊設計的兩條髮帶,一條髮帶穿過戒指繞成一圈遞給江宇,另一條則繞著鈕扣後綁在自己手左上。
江宇確認夏舒晨綁好後,便拿著髮帶單膝下跪,像是求婚儀式一般,輕念著:「我,江宇,在此對『靈能者』夏舒晨發誓,此時此刻,我的身體、我的性命及我的靈魂將與妳同在,不是同生,便是共死,為了妳,即使下黃泉也在所不惜。」
江宇唸完後,輕輕將髮帶為夏舒晨綁在右手,而此時,夏舒晨的視線已變得更加朦朧。
緊接著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江宇眼明手快的將她抱在懷中——畢竟這樣的模式他早已習慣,然後將夏舒晨平放在已準備好的床上。長者隨即走到床邊,揮手唸了江宇總是一些聽不懂的話。
雖然已經看過很多次,但每次夏舒晨舉行儀式、抱著她雖然還有呼吸,卻是幾乎冰冷的身體,江宇總會覺得坐立難安,即使沒有愛情,他對夏舒晨卻有著像是自己的親妹妹般的感情。
「那是結界。」彷彿看出他的疑惑,長者走到江宇身旁,拍拍他的肩輕道:「雖說有你在,但還是佈下結界比較安心,畢竟這次比較棘手。」
「我知道。」江宇點頭,接著低頭看錶。
不然也不會特地要夏舒晨請假回家了。她雖是下任的靈能者繼承人,卻擁有比現任、甚至比是歷任的靈能者更加強大的靈力與能力,但也因為這樣,所以她的生命也更加的危險。
做了儀式後,夏舒晨會在半個小時候完全清醒,說出他們所問問題的答案,但這半個小時,她到底做了什麼,除了她自己,從來就沒有其他人知道。
因此江宇知道,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能做的就只剩下等待了。
明明才半個小時,卻彷彿過了一世紀,夏舒晨像是長眠中的睡美人剛剛清醒般,眨著有些朦朧又帶有水氣的眼眸。
「怎麼樣?是誰?」江宇性急的問。
夏舒晨面無表情的吐出一個名:「祈心。」
江宇壓根兒也沒想到,儀式做完後,夏舒晨說出的第一個名字,竟會是祈心。最近鬧得滿城風雨、據說只對霸凌者動手的祈心,雖然事後想想,當自己遇見他時,雖不是針對自己,但還是很明顯的能夠看出他的眼神充滿著復仇的火焰。
但從李創華手邊的資料來看,祈心總是以變裝後的模樣出現,因此根本就還沒有辦法知道,他究竟是誰,且他做事乾淨俐落不留痕跡,連個指紋都沒留下,警方也追查不出他究竟是何人。
「不是吧?!」江宇錯愕的大叫:「如果是祈心,那不就表示根本沒看到兇手!」
「居然會是他、那個孩子。」夏舒晨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般,順了順呼吸,緩緩的說著,不曉得是說給他聽抑或是自言自語:「李、真。」
「蛤?!李真!」江宇聽了這下除了震驚還是震驚,才從王廷軒那得到這個名字,現在夏舒晨又說出這個名字,這代表什麼?
還想再追問什麼,但夏舒晨並未回神,只是闔上眼眸,再度昏了過去。
「欸?」這是江宇第一次看到夏舒晨才講了兩個字,就又失去意識,這等於完全無法溝通,且如此一來,夏舒晨相當危險,因此他緊張的看向長者:「奶奶,這下怎麼辦?」
「看來這次真的很棘手,小宇你就先回大廳休息,這裡我來。」長者擔心的看著夏舒晨,接著道:「知道怎麼走回去吧?」
會這麼問的原因是他們現在在的位置極為隱密,剛才是隨著長者七拐八灣才走進來的,若是方向、空間概念不好,恐怕很難走出去。
「是的,我知道。」江宇緊張的問:「可是奶奶,她……」
「小晨沒問題的,有我在,而且道場的人等等也會過來。」長者拍拍江宇的背,要他放心:「你先回大廳,可以看個電視放鬆,不要那麼緊張。」
「是的,奶奶。」江宇點點頭,有禮的回道,知道自己什麼也沒辦法做,江宇只好默默離開房間。
由於夏家的人都認得他,必恭必敬的讓出一條路給他——畢竟對夏家來說,江宇可是下任靈能者的契約者,怎麼可以對他不敬?江宇對於這些人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因此只是微微點頭算做招呼,便半躺在沙發上,等著夏舒晨。
江宇有些好笑的看著與夏家客廳的大螢幕,在這樣充滿玄學的夏家,居然有著42吋液晶電視螢幕,還真是格格不入。但對他來說能夠打發時間才重要,便百般無聊的轉著電視台,突然看見一則新聞被各家電視台不斷重播,他忍不住在其中一台停下切換,打算看個仔細。新聞正播著當時機車騎士的危險行徑,雖然車牌與面孔被打了馬賽克,但光從地點和車子以及冰星高中的學生制服,他還是認出了那是他和夏舒晨兩人。
況且他們紅燈左轉超危險行徑被行車記錄器完整拍了下來,當時因為他們在十字路口上、車流量極高的地方違規左轉,所有車輛全都暫停看著他們,為了避免出事,雖然已有人報警,但明顯看出當時的人們是打算確定他們離去後,才繼續行駛。
突然,這明明是市區道路,卻不知從哪裡出現一顆山上才會有的極大落石,滾落在街上,震得街道上其中一間店家招牌狠狠砸下,正好將違規停在騎樓的機車撞得整排倒下,偏偏整排機車中卻是停了一台腳踏車,而腳踏車似乎承受不住強烈的撞擊,整台車飛到馬路正中央,簡直連鎖效應似的,整條馬路的車輛完全動彈不得,只得等著交通警察前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