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校園隱密的一隅,一群青少年將兩名少年圍在中間,而黑色短髮少年一手抓著另一個滿身是傷的少年,另一手握緊拳頭,渾身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氣息,抿著唇狠狠瞪著被自己揪住衣領的少年。
「江宇,你和你這些同伴總有一天、一定會被那個叫祈心的傢伙找上的!」負傷的少年盡力說完,昏了過去。
「祈心?」江宇喃喃念著這個名,似乎是在哪裡聽過,卻又想不起來。視線落向四周,只見一群同儕們正低著頭竊竊私語,似乎是在討論適才那少年所說的話。
江宇正想詢問,其中一人卻先開口了:「江宇,聽說、聽說祈心是只找霸凌者的,這件事是你惹出來的,跟我們沒關係,可別把我們牽扯進去,我們跟你不一樣,沒那種本錢和他鬥。」
說話的人停了下來,仔細觀察江宇,明顯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說。而後者只是挑了挑眉,沉默不語,於是那個人壯著膽子再次張口說:「江宇,我們、我們決定不跟你混了!」話音才落,眾人已成鳥獸散,剎那間,只剩江宇一人。
他聳聳肩,對於自動靠過來,且稱呼他『老大』或是『宇哥』的人他沒印象,而怕麻煩、因此遵循明哲保身的人,對自己來說連稱之為夥伴都不屑。
江宇將負傷的少年移動到容易被發現的地方,會這麼做,只因為他是打算教訓他們,並沒有要置他們於死地。
但說句老實話,說是自己想教訓倒也不完全,畢竟自己也不過是受那傢伙指示,兩人特殊的友情關係是不能說的秘密。至於這些少年事後該如何處置,並不是他該思索的問題,對他來說,反正那傢伙好好處理此事便罷。拍拍制服,確認並未污損後轉身走向教室。
即使已經過了上課時間,他仍是大搖大擺的從後門走向自己的座位坐好,台上老師瞥了他一眼,卻什麼也沒說。江宇的父親是此學區赫赫有名的角頭,雖然現在在坐牢,但還是有一定的勢力。
「又打架了。」說話的聲音虛無飄渺,好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江宇轉頭,看向身旁拿著書的黑髮及肩少女,正確無誤的喚出她的名:「夏舒晨,怎麼?妳想告發我?」
「你怎麼還沒被專找霸凌者下手的祈心找上。」夏舒晨並不回答,只是面無表情的說,語句明明是問句,語氣卻又更像在陳述事實或是即將發生的事,而視線雖是看著江宇,瞳孔卻沒有焦距,彷彿在看著其他地方。
「也許不敢?」江宇自信一笑,接著淡淡的說:「若我被他打的話,肯定要他付出百倍的代價。」
夏舒晨沒再與他說話,而是專注的閱讀自己的書。江宇覺得沒趣,翻出書包中的報紙,囂張且大膽的攤在桌面,但思緒卻飄到了夏舒晨的身上。由於父親的關係,他與夏舒晨從小就認識,也知道夏家名為禮儀公司,裡面卻也做些傳統的事物,她們稱呼那個地方為道場。
江宇更知道夏舒晨的秘密——雖說夏舒晨從未隱瞞,但畢竟那樣的事不是一般人能夠接受的。
夏舒晨不僅僅看得見所謂另一個世界的事物,更是被稱為『靈能者』的夏家繼承人,甚至夏舒晨說出的話在夏家和自己家都有一定的份量。
當然這女孩更是少數敢接近自己的人之一,不過那女孩講的話,有九成是相當準確,真不知該說是預言還是該說她烏鴉嘴。
思索至此,江宇連報紙也不收,無視於講台上的老師,拿起書包又衝出教室,衝出教室的同時撞上了一個高大的禿頭男子。
「江宇,別蹺課,放學來訓導處一趟。」
「沒空。」毫不在乎的回了這麼句,語氣沒半點尊師重道的樣子。說實在的,要一個不良少年尊師重道恐怕比登天還難吧?
江宇正想走,男子卻擋住了他,後者不悅:「又怎麼了?」
「昨晚商店街發生鬥毆,有人死了。而那裡,」男子凝視著他,似乎在觀察他的反應,緊接著才慢吞吞的開口:「有著你的學生證。」
「所以因為這樣你認定是我做的?隨便你想要記過還是什麼的,明天再說,可以嗎?」江宇蹙眉語氣有些急迫,且刻意加了重音:「訓導主任?」
「我確定不是你做的,因為死者你也認識,名字是洪榭隆。」男子在江宇耳邊低語,江宇聽了立即變了臉色,卻一閃即逝。
「明天再說。」甩甩手,江宇大搖大擺的從男子眼前離開,而男子並未攔他,只意味深長的盯著他的背影。
對於訓導主任所說的事情他不太在意,反而在意夏舒晨口中的祈心,畢竟會讓夏舒晨在意的人,肯定相當不尋常,如同她總掛在口中的那種模稜兩可的形容:『氣』給人的感覺,不舒服。雖然那人會死讓他挺驚訝,但對於輕重緩急他還是明白的,一旦夏舒晨特意說出口提醒的名字,通常都對自己不利。
而江宇也清楚知道,在這所學校內,會早退的幾個人他都認識或熟悉,那些人也就是師長們口中的壞學生,與自己同一類型,沒救的不良少年。所以,那名為祈心的人就算要找自己,也得等放學時間。不是害怕,而是他認為打架就該堂堂正正的,對於今早被自己打傷的那個連名字都記不起來的學長,就是因為偷襲自己,才被自己狠狠的教訓了頓。
『不過,打了人就不對吧?』
「誰?」
江宇回頭,卻什麼人也沒見著,他感到有些異樣,仔細觀察四周,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走到偏僻的角落。忽然,他聞到一股陌生的異樣香氣,想要屏住氣息,卻發現身體已使不上力。視力極好的他,同時也發現有兩個人走近自己。
太大意了。
江宇暗罵自己,但此時只能見機行事。
站在自己眼前的兩人,一個是身材高挑、且染著金髮美少年,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人。而另一個少年雖身穿制服,卻有著一頭火紅色的短髮。如此搶眼又突兀的打扮,照理自己該會記得,但卻對這少年沒半點印象,於是江宇瞇眼想看清制服上繡的名,卻突然感到頭暈,他盡力使腳步站穩,才開口:「你們要做什麼?」
「嗯,你說呢?」金髮少年掛著笑容反問。江宇還來不及思索話中含意,紅髮少年朝他揮了一拳,同時說道:「我只對霸凌者下手。」江宇反射性的伸手擋下,這些年拳腳功夫什麼的可不是練來表演的,即使有些使不上力,但還是能夠保護自己。
且,他最痛恨偽善者。
尤其是那種,認為自己是對的,便一概否定行為稍微偏差,並把他們劃分為劣等生或是不良少年的人。
似乎是明白他的想法,金髮少年勾起一抹笑容,緩緩的道:「我不是自詡為正義,純粹厭惡你們這些人而已。」
江宇聽了嘲諷似的勾起嘴角:「那麼你現在的行為和我又有何不同?」
「你會後悔這麼說的,江宇。」金髮少年退了些,轉頭道:「祈心,交給你了。」
祈心?
江宇在內心想著,又是這個名。不僅那些學長提過,就連夏舒晨也特地提醒他。想到這裡,他在心內無可奈何的嘆氣,夏舒晨說的話,果真精準得可怕。
紅髮少年忽地朝著江宇一拳接著一拳的打過去,江宇有些狼蹌,站立不穩,捱了幾拳後,身體仍是倒了下去。
紅髮少年在他耳邊輕喃:「吶,你在霸凌其他同學時,有沒有想到自己有天也會被這麼對待?」
江宇扯住他的褲管,在失去意識前,恨恨的開口:「你叫祈心是吧?我會揪出你的真面目的,你等著。」紅髮少年輕輕一笑,嘴唇微動,似乎對他說了些什麼,江宇來不及細想,只感到越來越疲倦,雖然不明白那股香氣究竟是什麼,但那種昏昏沉沉的感覺,讓他無法深入思考。
清醒時已是深夜。
那兩名少年就這麼把自己扔在校園的一角,江宇站起身,即使身上有傷痕卻不怎麼疼痛,顯然紅髮少年力氣並不大,看來適才自己會昏迷暈眩,果然是那股詭異的香氣所造成。
拿出手機確認時間,江宇無奈的嘆口氣,雖說自己晚歸或蹺家也是常有的事,母親並不太在意,只要別殺人放火作奸犯科,而且不死就好。話又說回來,以自己父親在此學區的勢力,倒是第一次碰見有人真敢對自己動手,通常都耍耍嘴泡而已,真不知該說那人大膽還是無知。
江宇一手拎起根本裝任何東西的乾癟的包,緩步離開校園,朝著自家走去。他仰頭望向夜空,夜空中只看得見高掛著的皓月,卻看不見星光,盡責的路燈點綴暗夜的街道。江宇停下腳步,盯著自己被燈光拉長且重疊的影,久久移不開視線。
想起上午那些連夥伴都不配的同儕,江宇感到可笑,自己父親那年代所謂的義氣,早已煙消雲散,現在是極端利己主義的世代,說起信任,也只有這些影子不會背叛自己。
站在一棟透天別墅門口,尚未推開家門,已聽得見麻將的洗牌聲,江宇頓了數秒,接著拿出鑰匙,將門把旋開,不意外的見到包括自己母親在內的四人正心情亢奮的打牌,桌上放了許多籌碼。他完全無視他們,自顧自的走向自己房間,手才放上門把,嬌滴滴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
「小宇,要不要一起打?」
「不了,母親。」江宇頭也不回的答,對於母親的『好可惜』裝作沒聽見,他不是不會或是不愛打,純粹只是今夜沒這心情。
自己母親在十六歲時嫁給父親,簡單的說就是奉子成婚。至於其他什麼特殊緣由,反正皆是過去式,江宇完全懶得去理解,至少在自己有記憶以來、父親入獄前,父母的感情好得像熱戀中的情侶,如此便已足夠。
記得父親剛入獄時,母親受到極大的打擊,若不是父親那些友人,每天陪著母親,他實在擔心脆弱的母親會自殺。也因此,現在母親每天打牌,他反倒心安,或許這就是自己這樣的家庭和一般人不同的地方。
江宇望了眼放在桌上的,小時候一家人的合照,那是如此幸福。他把相框蓋下,轉身倒在床上。床頭櫃上有著一張相片,那是自己和夏舒晨年紀相當小的時候,江宇皺眉,這照片顯然是自己母親放的,他和夏舒晨也就只那麼一張合照。
他從未對人提過,夏舒晨是他的未婚妻,雖說如此,但這也不過是父母親的擅自決定。不過記憶中,自己曾經問過理由,似乎是夏舒晨出生時,由於夏家長輩算出她天生會剋死親近的人,因此必須結婚沖洗。那時大他兩歲的自己,是最好的選擇。因此他們早已完成了結婚儀式,只是對於台灣的法律而言,這簡直是小朋友過家家,玩玩罷了。而今年,夏舒晨剛滿十六那日,他們完成了合乎法律的訂婚儀式。
不過江宇相信,夏舒晨根本也不願意,所以他完全不擔心夏舒晨會以自己未婚妻的身份,干涉自己的任何行為。
『你怎麼沒被專找霸凌者下手的祈心找上。』
望著照片,夏舒晨虛無飄渺的聲音傳入腦海。江宇盯著潔白的天花板,又想起那個名為祈心的紅髮少年,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用如此卑鄙手段對付自己,絕不可能沒有印象,他握緊雙拳,暗自發誓要將那人揪出來。這輩子他最痛恨無法敢作敢當的卒仔,而那少年自己並未在學校看過,很顯然他做了偽裝--即使並不完全。
江宇越想越火,胡亂翻著桌上一堆考卷課本作業本,眼角瞥到學校的週記本,他向來懶得寫這些麻煩的東西,不過現在這本筆記本倒是很適合暫時充當自己的紀錄本。
江宇想著,寫完再拿著去找夏舒晨,或許那『靈能者』讀了之後就能感應到那紅髮少年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畢竟不管怎麼說,在他身旁的金髮男子明顯就是學校學生,話又說回來,比起夏家所謂『靈能者』的稱呼,他反倒喜歡喚夏舒晨『靈感少女』,聽起來要平易近人得多。
『上午痛扁了頓暗算我的學長,那種人名字我記不清楚,但是看到本人我絕對能想起來。那名學長昏過去前,對我說我會被祈心找上。其他人聽見他這麼說,說不想與我牽扯不清,於是全都離我而去。說實在的我無所謂,畢竟是他們自己靠過來的,我也從沒有想要夥伴或是當老大什麼的。
我進教室時,好像正在上第二堂課吧?我也不怎確定,夏舒晨知道我打了架,我瞞不過她,她有著許多不合理的能力,但我不確定到底有多少,但我知道她的話,很多情況是事實。她說了這句:你怎麼沒被專找霸凌者下手的祈心找上。
被她一說,我擔心會成真,因此我翹了課。事實證明,夏舒晨的話應驗了。我還真碰到了祈心。夏舒晨那靈感少女只要開口說的話,總是好的不應壞的靈,我雖無奈卻也無力抵抗。
一開始我是不知道是誰的,我先聞到香氣,腦袋便有些混沌,渾身使不上力。接著看到一個比較高的金髮高個子,和一個比較矮的紅髮小鬼,金髮高個子我見過,應該是學校的名人吧?否則我不會有印象。
當時我腦袋有些混沌,沒有想起他是誰,但現在我想起來了,他比我們大個好幾屆,我應該是在與那傢伙見面討論時,看過他的資料,但這金髮高個子的名字我不記得了。
再說了,我能記得名字的人很少,夏舒晨是特殊情況的其中一個。母親總是舒晨舒晨的念著,叫我不記得也不可能。總之,金髮高個子叫紅髮小鬼打我,我那時才知道,紅髮小鬼就是夏舒晨口中,專找霸凌少年動手的祈心。
不過祈心的力氣,以一般會打架的男生來說算小,但對那時的我來說,這樣已經足夠讓我受傷。我在祈心面前發誓會抓到他,現在回想起來,他似乎有對我說些什麼,可我沒有半點印象。但是,我一定會找到真相的。
如同我到現在不相信父親會犯法坐牢一樣,只可惜我也還沒辦法替父親澄清,而母親也總要我不要去看他。父親說,那是男人的尊嚴,不想讓身為兒子的我看到他落魄的樣子,雖然我不覺得有什麼。
再說回祈心,我是認為該去問問夏舒晨。她是靈感少女,說不定可以感應到些什麼。到那時,再來決定要如何對付祈心。』
江宇坐在桌前思索著此事,直到陽光從窗外透了進房內,他才發現自己竟徹夜未眠,他想,既然都沒睡,今日乾脆早早去學校,順便去見見那傢伙,也就是學生會會長王廷軒。
那傢伙幫了自己許多,例如當初替自己惡補國中課程,自己才能高分考進名校,又或是如今總在三次考試前將自己抓來唸書複習猜題等等,若不是王廷軒自己早已被退學。所以即便是打架惹事生非等等,他總游走在校規邊緣,畢竟自己曾答應過他,會好好的唸完高中。
對江宇而言,只要是在王廷軒面前立下的誓言,或是說出的承諾,他絕對竭盡所能、不、即使要出生入死,他也絕對會做到的——但這也只為了王廷軒。
雖然,他完全弄不明白,當初將自己送進少年法庭的王廷軒,為何對自己會有如此大的影響力,也許就像自己和夏舒晨那樣,淡如水卻真誠的交情所至吧!
王廷軒曾說過,江宇是塊璞玉,看似一顆頑石,但若是經過磨練絕對能閃閃發光,端看願不願意去做。況且又聰明,否則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惡補國中時如此多的學業。
而江宇也清楚知道,自己成績總是能剛好及格,是因為那傢伙總是在考前強迫自己複習,並且將他的筆記背熟,而那傢伙的筆記雖整整齊齊卻是密密麻麻,還有些他特意抓出的必考題,至於王廷軒手中的筆記源頭,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同班的夏舒晨。
畢竟他們三人早在國中時,便已彼此認識。
而自己與王廷軒的交情算是秘密,除了夏舒晨外,學校其他人並不知曉,至於夏舒晨會知道的原因只有一個,她也算是關係人——姑且算是。
除此之外,這也是為了王廷軒著想,畢竟他是個師長喜愛的模範生,況且他要上好的大學大概也是板上釘釘的事,而一個優等生和自己扯上邊,絕對是會被盯上的。
不,江宇默默想著,即使不是優等生,只要與自己稍微接近,大概也會被師長盯上,畢竟夏舒晨也是師長頭痛的學生之一,至於原因,當然就是因為跟自己走太近,只是夏舒晨從未提起這件事。話又說回來,只要有心,稍微查一下自己和王廷軒的中學資料,大概也能略知一二了。
江宇有些無奈,事實上自己已經許久沒動手了,然而江宇卻也清楚知道,所謂『周處除三害』已經是不存在於這現實生活中的,即使金盆洗手改頭換面,會相信會真心接受的,沒有幾個人。
因此他便照著自己的想法走,甚至當初王廷軒在少年感化院問他為何要這麼做時,自己還回了他:『因為這是我的信仰。』
記得正因為這句話,自己慢慢與他交好。
信仰啊……說起來,王廷軒是否真的懂自己呢?
他停下腳步搔搔頭髮有些無奈,自己怎會突然想起這樣的無聊事?當務之急該是查出祈心這個人。他想了想,最後決定先回教室與夏舒晨談談,晚點再進學生會,省得在學生會引起太大騷動。
時常大剌剌的空手到校的他,今日卻一手抓著週記一手抓著書包,如此反常的舉動讓正在早讀的同學們小聲驚呼。
江宇並未走到自己那刻意被安排在教室最角落的窗邊位置,只是完全無視同學們錯愕的目光,直直的走到夏舒晨面前。
「你沒有蹺課。」夏舒晨頭也不抬,眼睛盯著課本,手中做著筆記,而聲音依舊像是從遠方傳出。江宇總是很想問,夏舒晨到底是怎麼辦到如此神奇的說話方式。卻也清楚明白,夏舒晨說話時,總是自我中心的任性,想得到答案,只能去思索她口中那些不著邊際的話。
江宇決定不理會這些,輕聲開口:「我有事情找不到答案,需要妳的幫助。」
明明是求救的話語,從江宇口中說出,卻像是命令句。
夏舒晨放下課本,眨了眨眼,凝視著江宇卻不說話,但說是凝視又不大準確,畢竟夏舒晨的目光總像是沒有焦距。
見夏舒晨如此,江宇內心再度嘆了口氣,要和這女孩講話還真的挺困難的,但除了夏舒
晨和王廷軒,他也沒人可問。江宇拉開夏舒晨旁的椅子,正要坐下時卻冷冷的瞥了一圈:「你們想聽?」
明明是沒有高低起伏的疑問句,周圍的同學們卻感到不寒而慄,顫抖著搖頭,將視線拉回書本。
江宇攤開週記遞到夏舒晨眼前,而後者靜靜的拿起,沒過幾分鐘後便放下,看似目光只有快速掃過,但江宇知道,擁有過目不忘本事的夏舒晨已將自己所寫內容全部讀完。
他冷漠的勾起嘴角,小聲的問著:「妳見過祈心,對吧?他怎麼樣?」
夏舒晨點頭,卻是沉默。
江宇思索許久,決定單刀直入:「靈感少女,妳對祈心的感覺是什麼?」
「那樣的氣,好像……」夏舒晨停了下來,旁人或許以為她在吊人胃口,但與她從小相處的江宇明白,會刻意停下來,表示夏舒晨是認真的在思索此事,能讓夏家的『靈能者』認真,表示事情相當重大,只是若她能說明白,那麼到底好壞便沒有人知道,過了許久,夏舒晨才緩緩吐出令江宇驚愕的兩個字:「熟悉。」
「熟悉?」聽見夏舒晨這樣形容,江宇有些擔憂,左手忍不住揉揉太陽穴:「那麼果然是學校的人了?祈心那傢伙霸凌過很多同學吧?」
「很多,但比你少。」夏舒晨想也沒想的接話,語氣依舊虛無飄渺,江宇並未因此生氣,聽了只是哈哈大笑,接著道:「那當然,他的霸凌對象是有挑選過的,傳說中,祈心只挑霸凌者動手,不是嗎?」
「你不也是有……」夏舒晨聽了難得的蹙眉,但話未說完,江宇不悅的瞪向她,並將她的話打斷:「我說過別公開我的事。關於我的作風,只有妳知道。」
夏舒晨微微一笑,笑得雲淡風輕:「那傢伙,不也知道?」江宇見夏舒晨刻意加重了三個音,不想理會,於是便轉過頭,不讓夏舒晨看見自己的表情。
他知道,夏舒晨口中的『那傢伙』與自己相同,也就是學生會長,王廷軒。
「或許那傢伙,會有答案。」夏舒晨說完,恢復一貫的面無表情,拿起課本,繼續做著自己的筆記。
江宇聽見她這麼說,立刻明白夏舒晨已然看穿自己想法,正要追問,突然想起,當夏舒晨渾身散發出旁人勿近的氣場時,即表示自己再也無法從夏舒晨口中得到任何情報,他無奈的起身,決定照原訂計畫到學生會,卻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江宇抬頭,想將這人看個清楚
那是個穿著制服的女孩。
純黑的長髮留到了腰,清澈的黑瞳帶著水氣,女孩似乎受到驚嚇,神情盡是害怕。江宇想開口,女孩卻目光流轉,視線毫不掩飾的盯著他。
被這麼一注視,像是怕自己污染了她一般,張了唇卻說不出半句話。江宇別開了視線,轉向夏舒晨。但在目光移開之前,他還是看見了,繡在制服上的名字。
李凝。
似乎在哪兒聽過,江宇將這個名唸了幾次,卻依舊是想不起來。
「啊、對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名為李凝的女孩顫抖著開口,接著驚訝的盯住江宇,隨即紅透了臉,把視線收回,低著頭,音量越發小聲,卻聽得出疑惑:「對、對不起。你是……」
聽見這樣的害怕語氣,江宇有些無奈,又是一個恐懼自己的、女孩。
「小凝,他叫江宇。」夏舒晨突然地插話:「江宇,她是李凝,學校董事長的女兒,傳說中身體極差的那位。」
聽夏舒晨這麼講,江宇立即明白自己為何會聽過這名字了。
校董的女兒,又有誰不知道呢?
「為什麼不說是小晨最好的朋友?」李凝噘起嘴:「我討厭那個身份。」
「都一樣。」夏舒晨說話依舊平淡沒有任何起伏:「江宇,她叫李凝,我的朋友。」
若不明白夏舒晨的性格便是如此,恐怕會覺得夏舒晨正在挑釁吧?但江宇偷瞥了李凝一眼,卻發現她一臉受傷的樣子都沒有,看樣子……
「又是個備受呵護的孩子、吧?」江宇輕笑,率性的撥過瀏海,視線落向夏舒晨,後者只是輕微點頭,算是認同。
「可是明明已經四月了,為什麼我從沒見過你?」李凝奇怪的問,現在的她已經沒有恐懼之情,臉上倒是寫滿了好奇。
這叫李凝的女孩還真是有趣,居然敢與自己搭話。上高中以來,不要說女生了,連男生都不曾與自己主動說話,當然那些想拜老大,或是想要有人罩的卒仔例外。只是,江宇無奈苦笑,待李凝知道自己是誰後,恐怕是敬鬼神而遠之的越逃越遠吧!
江宇認為自己並不受歡迎,所以同學們才會出現這樣的反應,他曾問過夏舒晨,但夏舒晨卻只是冷冷的搖頭說,他冷漠的態度讓女孩們望之卻步。
高中時期的女生,大多喜歡斯文優秀的模範生學長,例如王廷軒那型,或是籃球隊長般的陽光男孩,像他這樣帶點壞的小流氓,女孩們不喜歡。而國中時期,總流傳著男孩不壞女孩不愛,可惜這話似乎不能用在他身上,江宇想,可能壞男孩也得長得夠帥才能惹人愛。
而江宇並不知道,夏舒晨也沒告訴過他,其實很多女孩喜歡他,她們不是不喜歡江宇,而是江宇冷漠的態度與及其複雜的背景,令許多女孩望之卻步。
夏舒晨,唯一敢和他說話的女孩子,或該說,唯一願意和他說話的女孩。江宇真沒想到,這學校居然有夏舒晨以外的女孩子會跟自己搭話。
「江宇目前還在受保護管束,他實際應該大我們兩歲。還有他、」夏舒晨依舊不抬頭,話語輕得彷彿會在空氣碎裂:「常蹺課。」
「江宇、江宇……」李凝輕聲重複了他的名:「長江的江,宇宙的宇?」
江宇點頭,有點好奇這女孩想說什麼,畢竟制服上明明就清楚的繡著自己的名。
「所以,江宇你……」李凝偏頭思考許久,眨眨眼睛:「就是那個『刀龍紋』的兒子,江宇嗎?」
『刀龍紋』?!
為什麼李凝這個未經世事的女孩,會知道這個名字?
即使自己父親進入獄中,但警方絕不可能知道這名字,畢竟自己父親對外使用的名字是『黑龍』,而『刀龍紋』這是組織核心幾人才知道的暗語,就連與自家交情極好的夏家都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了,為什麼李凝會知道?
而自己又是絕對相信夏舒晨的,畢竟夏舒晨所擁有的能力,讓她想說謊也不行,但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就算黑道有幾個大企業在背後撐腰,但也絕對不可能讓這些有利害關係的人知道這名字。 「妳到底是誰?!」江宇語氣中有著莫名的怒氣與急迫:「為什麼會知道這個名字?為什麼?」
「我、我不知……」話沒說完,李凝直直的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我說過她身體不好。」夏舒晨立即放下手中的書,將李凝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起:「你讓她情緒太激動了。」
「她知道『刀龍紋』。」江宇看見這一幕,才發現自己過於激動,於是硬將情緒壓下,緩慢的開口:「妳知道的,那不是一般人會知道的。」
「我帶她去醫務室,江宇,有個人能告訴你。你去找……」夏舒晨抱著李凝走到江宇身旁,以只有對方聽得見的音量,輕吐了一個名。
江宇才踏出教室的門,便感受到身後起了騷動。他嘆了口氣,看來自己還真是令人害怕,居然大家都要等自己走了才敢關心李凝。
*
江宇握緊拳,實在很不想進去,畢竟他還想去找那傢伙啊!但看來還有件事得先搞清楚了,做了好幾次深呼吸之後,他才下了決心。
伸手,正準備敲門——
「進來吧!」彷彿知道他會這時候來,禿頭男子笑吟吟的從內側推開門,看著他:「江宇,你果然還是來了。」
「先說,你要記過還是什麼的,隨便,但不要叫我寫什麼報告悔過書之類。」江宇語氣極差的說完,難得的補上:「訓導主任。」
這禿頭男子即是學校訓導主任李創華,也是他上書讓江宇這樣的學生進到這所學校,而不是讓他在少年感化院或是特殊學校唸完高中。
於情於理來說,江宇都該感謝眼前這人,只可惜江宇太清楚知道李創華是個什麼樣的人,但他像王廷軒一樣幫自己很多倒是真的。
江宇碰的一聲將門關上,他知道主任級的辦公室都有很好的隔音設備。
「李凝是誰?!」
「小宇,你特地來找我就為了問這個?乾爸好傷心啊!」李創華假裝難過的抹淚,這是在外面絕對看不到的,另一個形象,也是江宇對他頭痛的地方:「凝兒是董事長的女兒,我的寶貝姪女啊!」
「是嗎?你最好別說謊」江宇拔出隨身短刀,速度快得向光一樣,直抵李創華的脖子:「那麼,火龍的死因是?」
火龍,指的就是洪榭隆,新聞報說昨晚在商店引發火災,周圍所有證據已被燒盡,唯一留下來的,只有江宇的學生證。加上洪榭隆曾說,倘若他過世,他要將他的勢力全轉移給黑龍幫老大的兒子江宇,因此警方認定江宇和一群少年打群架所引發的火災,也直接判定江宇為兇手。
一個高中生卻隨身攜帶危險物品,身為訓導主任的李創華卻毫不吃驚,眼神中更沒半點懼怕之意:「呦,好幾年了,卻沒什麼長進,還在用這種短刀?小宇。」
聽見這樣的暱稱,江宇眼神一變,渾身散發出怒意:「不、准、叫、那個名字。」
「呵呵,冷靜、冷靜。」李創華一面笑著,一面單手抓住他的刀,輕輕碰了江宇一下,江宇竟一個狼嗆,沒站穩的往後退了步。
「你……」
「你什麼你,叫乾爸。」李創華打斷他,同時毫不費力把短刀折斷折斷:「這麼沈不住氣,將來怎麼繼承『黑龍幫』呢?」
「我沒有要繼承。」江宇冷哼一聲:「不勞您費心了。」
李創華笑了笑,隨即輕語:「本來找你來,就是為了告訴你火龍的死因,另外,檢方調查的所有證據都指向你是兇手。」
「所以?又怎麼樣?」江宇語帶諷刺:「那些警察一旦介入調查,哪次鬥毆會沒有我的份?想也知道推給我他們樂得輕鬆,又不用特地找兇手,我又在他們的視線範圍,還可以假裝有做事,這麼一舉數得的好康事,有什麼不好?」
「火龍,是被殺死的,警方對外宣稱是少年鬥毆所釀起的火災,畢竟現場除了你的學生證外,已經燒得乾乾淨淨了,感覺像是燒完才特地放的。」李創華無視江宇的諷刺,同時恢復原來訓導主任那種沉穩的表情,慢吞吞的說:「直覺來看,能夠心狠手辣的動手到這地步的,大概是祈心和他的同夥了。」
「又是他,煩不煩啊!」本來沒怎麼注意聽的江宇,在祈心這個名字傳入耳裡後,有些煩躁的大吼,另一手揉著極亂的頭髮:「 那個死小鬼!」
剛從少年感化院出來,能夠留頭髮,而不是剃光頭、或是小平頭。當然是有經過許可,而申請過程什麼的,完全是經由王廷軒之手。
但據他所知,和他同一時期出來唸書的,可沒有人通過,因此他很懷疑王廷軒在申請過程中動了什麼手腳。
不過就他看來,這些事對王廷軒來講不過是小事,記憶中王廷軒的背景也挺硬,後台也大,似乎還跟某個極大的企業集團有親戚關係,只是自己從未去問這些閒事。
「小鬼?祈心可是性別身份外貌年紀都不明的喔!」李創華點開電腦,讓江宇看祈心所犯下的各個犯罪檔案。
祈心所犯下的案件,有大有小,且所作所為極為心狠手辣、簡直像是泯滅天良,但如果對象是學生,那麼基本上祈心只要對方暈過去,就不會再動手。
而他的穿著打扮男女老少都有,所有案件的唯一共通點是,總有個金髮的高挑美少年站在他的身旁,那人也就是江宇總覺得自己在哪裡看過的那個美少年。
「他是誰?」江宇指著金髮少年。
「這……這人不是可以調查的對象。」李創華吞吞吐吐,明顯有所隱瞞。
見李創華的反應,江宇大概也心裡有底:「政商名流之子?」
「小宇,當初你老子會入獄,跟他絕對有關係。」李創華不置可否,只是指著金髮美少年:「但與他有關的事情我不能說太多,不過你的朋友們可以幫你。」
「我沒有朋友,也沒打算為老爸報仇,我只想好好念完高中。」江宇別過頭,天花亂墜的說了一堆,一堆連自己都不信的話。
「要怎麼做你自己決定,我只是傳話。另外,雖然你應該早就知道內容了,」李創華遞了封信給他:「這是火龍的遺書。」
「呿,麻煩。」江宇接過,接著用腳將辦公室門踹開,大搖大擺的走出訓導處,轉身往學生會的方向走去。
在準備爬上樓梯之前,江宇想了想,轉個身,進入一間教室,將洪榭隆的遺書打開來看,看完後冷冷一笑,才又收回身上。
「找個那傢伙卻繞這麼一大圈,人最好不要不在。」江宇一面碎碎念著,一面走向學生會專屬的教室。
經過公佈欄時,江宇不自覺得瞥了一眼,自己的名字依舊掛在上面,他聳聳肩,被稱為『不良少年』的自己,會出現在那上面也是見怪不怪。
畢竟學生會公佈欄會公佈從訓導處那裡來的獎懲資料。
但令他停下腳步的是,在公佈欄旁邊,貼著歷屆學生會長的大頭照和名字。其中一人的外貌像極了當時站在祈心身旁的金髮少年,不同的是,這裡的照片他是黑髮。
那傢伙該不會曾是優等生吧?——江宇無奈的想。
當然,也有可能和董事會有點關係,畢竟那人叫……
「李真?」江宇輕喃:「好中性的名字。」
自己所讀的冰星高中可是私立名校,能夠做到學生會長的人,除了品行外更是有要求學業成績必須在學年前三名,若是就任學生會長後,成績往下掉,那麼便會立刻失去資格,並且畢業前都不得再加入學生會,因此雖說是學生自治團體,但要求卻比許多社團要來得嚴苛。 算算時間,學生會的成員們也都該回去上課了,江宇沒有思索的一面將門打開,一面開口:「我有事找你。」
學生會所使用的教室應有盡有,據說是王廷軒當上學生會長後申請來的,當然那也是他們有做出實績,況且這所學校本來就是由學生會在掌管。
「是、是江宇!」一個帶眼鏡的長髮女孩從辦公桌一堆文件中抬起頭來,一看是他,表情有些細微變化,但只是輕柔的問:「江宇,你、來這裡有什麼事?」
江宇的背景特殊、天生又有極高的存在感,也因此無論在學校、或是在社會,甚至在警界,他都相當有名。
冰星高中新聞社甚至在他入學時曾對他做了相當詳盡的獨家報導,畢竟他去年還待在少年感化院,但考試時卻考出極高的成績,曾經的就學紀錄卻有著極差的操行。
有些人認為不該讓他進入冰星高中,怕會破壞冰星高中的風評;有些人卻覺得能夠收留改過自新的不良少年,對冰星高中將來招生會更加有利,因為難以抉擇,最後由學生會、訓導處、教務處開會討論後做出決策,才讓他能夠入學。
也因此,身為學生會的人,要說不認識江宇,根本不可能,畢竟其他社團發行刊物,必定得先經過學生會審核。
江宇看著這個長髮女孩,在記憶中搜尋王廷軒說過的話,畢竟自己真的不太會記人,尤其是跟自己毫無干係的人。
記憶中王廷軒有說過,如果自己不在的話,事情便由其他人一併討論決定,而帶眼鏡的長髮女孩,似乎就是學生會的副會長。
江宇瞄了一眼女孩胸前的名片,果然與自己所想的相同。
上面寫:副會長 黃雅芬
接著環顧四周一圈,江宇無奈,想找的人居然不在,對於黃雅芬一閃而過的驚恐表情他看多了,因此只是聳聳肩,回道:「想找王廷軒。」
「江宇學弟,會長現在不在喔。」黃雅芬依舊柔柔的回道,比起其他學生會核心幹部們明顯慌亂的表情,黃雅芬顯得相當鎮靜,彷彿江宇也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一生:「你要不要先回去上課,晚點再來?」
江宇在心中暗暗稱讚對方,到現在來,幾乎沒有幾個女孩子不怕自己,這副會長冷靜不慌亂,同時還能以眼神安撫其他會員,看來王廷軒果然很有識人的能力。
不過自己是真的有事要找王廷軒,就這麼打道回府絕不是自己的個性,況且,想也知道王廷軒等等絕對以自修的名義蹺課,躲到學生會,畢竟那傢伙一直都是這樣。表面上是個五育優良的資優生,骨子裡卻比在外打架惹事生非的自己更加叛逆。江宇想著,隨性的拉開其中一張椅子,懶洋洋的開口:「你們做你們的事,不用管我。」
「這……」
「沒關係,就這麼辦。」黃雅芬順了順呼吸,語調極為柔和,內容卻帶著強硬:「江宇,你要做什麼隨你,我相信我們也無權管你,但請記住,不要干擾我們開會。」
「我沒這興趣,學、姐。」既然對方帶著強硬,那麼自己也就不需要客氣,因此江宇冷淡的回應,趴在桌上閉目養神,當然耳邊還聽得見學生會會員們的對話。
「副會長,這樣真的沒關係?」
「就算有關係,你又敢跟他說嗎?」
「可是、這樣……」
「有什麼事等會長來了再說,我們先繼續討論,剛才說到,下個月的體育大賽的事宜吧!這次是和校慶結合一起辦,另外還有幾個社團……」
黃雅芬的發言方式,與當年的王廷軒相當像,這也讓江宇聽著聽著陷入沉思。
王廷軒啊王廷軒,自己似乎早在國中那時便和這人糾纏不清,王廷軒會走進他的生命之中,嚴格來說那真的只是個意外。
畢竟一個優等生,怎麼能跟自己這樣的人扯上關係?
當然,在自己和王廷軒逐漸熟稔之後,他才發現,那傢伙的優等生外在形象,根本只是個做出來的假象、用來騙騙師長的。
生氣時也會罵不雅字眼,若不是因為有學武的他,不可用這些功夫打架,江宇相信,王廷軒打架絕對不輸給他們這些小混混。
記得沒錯的話,王廷軒學過跆拳道、柔道、空手道,甚至還到日本學過劍道,但學得最好的似乎是跆拳道,也時常參加一些比賽。
想到這兒,江宇不禁覺得,王廷軒真是上天的寵兒,擁有許多天生的資質,更有家世背景的優勢。
不過,會和自己扯上關係,大概是王廷軒始料未及的。
*
那年,他十三歲,剛升上國一,臉龐還帶著小學生揮不去的稚嫩氣息。
這所國中,出了兩個極其有名的學生。
一個是他,江宇,地方老大的兒子;另一個則是王廷軒,出生於法律世家。
黑龍幫老大的兒子江宇入學,立即造成全校轟動,畢竟中學的男孩子本來就已經血氣方剛難以管教,或許打架鬧事、或許喝酒抽煙,都是見怪不怪的平常事。
加之這個江宇又是在地方上赫赫有名的黑龍幫老大的孩子,誰會知道,這個即將上國中的男孩,又會做出什麼樣令人措手不及的事蹟。
先不管江宇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學生,但畢竟父母行為偏差可不是孩子的錯,因此無論如何也不能剝奪孩子的九年義務教育。
入學那天,江宇的母親牽著江宇的手走進禮堂辦裡報到手續,明明身為母親看起來卻嬌小的像是江宇的姊姊,純真的眸中畫著單純善良,令人無法跟所謂黑道大哥的妻子聯想聯想在一起。
可能因為背景特殊,江宇才剛入學,便紅遍校園。
校園立即傳聞,如果惹火江宇,恐怕初中三年都無法好好渡過,江宇會不停找對方麻煩。
除了江宇,另一個人也在入學當天造成轟動。
那人即是王廷軒。
他有著極高的智商,據說可以連跳兩級讀書,但他的父母為了讓他有完整的生活教育,也為了不讓他和同儕們有隔閡,決定讓他像一般人一樣,一級一級的讀。更希望他能好好享受唯一一次的學生生活,並沒有要他去讀私立學校,增加功課壓力。
王廷軒的父親是法官,母親是檢察官,算是在警界相當有名,和江宇的背景,很微妙的形成強烈對比。
擁有這樣的家世,自然父母親對他的身教是相當嚴厲,才剛進國一,彬彬有禮的他立即得到師長們的讚賞。
江宇和王廷軒,極為不同的兩人,不用想也知道,絕對是水火不容。
這樣的兩人會相遇,嚴格來說,只是個意外。
那時急著走出教室回家的王廷軒不小心撞到了手上拿了一堆東西恰好經過他們班的江宇。 「啊,抱歉。」王廷軒有禮道歉。
江宇只是冷傲的點頭,算做回應,沒有像校園傳聞中那樣找他麻煩,反而是蹲下身,一語不發的收拾被王廷軒撞掉的東西。
教養良好的王廷軒隨即彎腰想幫忙,發現這幕的江宇臉色大變的怒吼了聲,揮手奪回被王廷軒碰到的東西:「我自己來。」
「但,是因為我才弄掉了。」 王廷軒著實不明白,不過是幫個忙撿個東西反應有必要那麼大嗎?
除非江宇那些東西是違禁品。
「不用麻煩了。」江宇稍微穩下情緒,表情卻依舊難看:「別跟我扯上關係。」
「江宇,雖然師長們都對你有偏見,但我認為身為一個……」雖然初次見面,王廷軒卻『江宇、江宇』的叫得頗為順口。在他看來,江宇絕對能成為品行優良的好學生,因此忍不住想對他說教。
「煩死了,王廷軒!你是聽不懂中文嗎?你!還是智商過人的你只聽得懂英文?」江宇先是諷刺,接著怒氣沖沖的吼:「優等生別跟我扯上關係!」
既然王廷軒把江宇給認出來,那麼江宇當然也就毫不客氣的道出王廷軒的名,不過兩人都是學校紅人,能夠認出對方一點兒也不奇怪。
只是聽了這樣的話,王廷軒皺眉,冷冷的看著江宇:「你說我是優等生,所以不能跟你扯上關係?」
「少自以為是了,以為自己是優等生就是上天寵兒,所有人都要讓你、聽你的嗎?」江宇冷哼了聲:「錯,是我根本不屑和你們這種優等生扯上關係!」
「優等生又怎樣?!是哪裡礙到你了?」聽了江宇這樣的話,脾氣再好的人也會無法忍受,更何況即是在學業上是資優生,在年紀上,王廷軒和江宇一樣,仍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少年,因此口氣也不是很好。
「我不只不跟優等生扯上關係,」江宇自顧自的收拾東西,語氣變得平淡,內容卻更加得令人怒火中燒:「我更不跟Mommy’s little boy打交道,娘娘腔。」
「江宇,你憑什麼羞辱我?!」也許是自身沒感覺,但在江宇看來,王廷軒終究是個被寵壞的天之驕子,怎能忍受像自己那般冷嘲熱奉與自動忽略?
若不是有個女孩在此時出現,江宇或許會忍不住動手,狠狠揍他吧!
女孩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彷彿幽靈般飄到王廷軒面前,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你的氣不是很好。」
這人便是夏舒晨。
見到夏舒晨,江宇有些意外,畢竟夏舒晨小了自己整整兩歲,雖說是放學時間,但她不應該會出現在這所學校。
「怎麼來這裡?」江宇奇怪的問,接著像是想到了什麼般蹙眉:「找我?」
「我家今天要幫一個初中生化妝,媽咪要我來你們學校買制服。」 夏舒晨靜靜的說:「他的制服壞了。」
這樣的話語聽起來沒什麼,但熟知詳情的江宇一聽渾身抖了下。夏家所謂的化妝,可不是一般的化妝,而是幫大體化妝。
在這樣防腐劑到處充斥的年代,大部分的大體都不需要化妝,會需要的通常都是死因比較特殊,像是車禍等造成大體毀損的事故,而連制服都需要重新買過,這表示死狀恐怕相當慘烈。
「小遙還是沒黏著妳,跟妳一起來?」江宇好奇的問。
小遙,指的是夏舒晨的妹妹,剛滿七歲的夏舒遙。前幾年還會黏著夏舒晨,隨時隨地都『姊姊、姊姊』的像是撒嬌一般的喊著。但最近卻是行蹤成迷,時常不見人影,讓夏家時常光是找她就忙翻天。
夏舒晨完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看了江宇一眼和地上的東西一眼,而後對著江宇伸手:「給我。」
「呿。」江宇撿起後,連同手上的東西一併交給她:「妳知道的,這是……」
「會處理掉。」夏舒晨說道,看也不看的將東西扔進自己背包,顯然早就知道那裡面有著什麼。
「看著她的份上,今天的事就算了。」江宇聳聳肩,突然開口,對著王廷軒說道:「不要誤會,我是因為被這小妹妹一搞,我連打架的力氣都沒了。」
王廷軒正要說話,卻見夏舒晨緊盯著自己,盯得極少與女孩子接觸的王廷軒紅透了臉。
王廷軒感到有些窘迫,夏舒晨才十歲,還是個小孩子,自己怎麼會對個小孩子臉紅?
或許是家庭背景的關係,夏舒晨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的多。對於王廷軒的反應,夏舒晨視而不見,只是若有所思後,喃喃自語似的開口:「解不開了、不可能解開了……」
當年不明白夏舒晨所說的話,現在自己是完全明白了,夏舒晨所謂的解不開,指得是自己和王廷軒之間的不解之緣。
江宇依舊趴在桌上,有些無奈,自己怎麼會這幾天一直想起這傢伙,說起來升上高中後,這傢伙性格超差勁的,一定是知道自己不會拒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