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生命中，有個愛人曾經在你心裡留下深刻的痕跡，會讓你經常想起，那麼你應該覺得慶幸，因為此生你曾經很深刻的愛過一個人，那將會是你這輩子最值得珍藏的記憶。

　　記得那年我剛退伍，痛苦的兩年兵役終於熬過去了，年輕的我心中充滿抱負，在朋友的引薦下，我進入了房屋仲介公司。回想起來這份工作真不是人幹的，每天一大早五點起床發廣告傳單，回家沖個澡八點進公司打卡，早上要照著電話簿打一百通電話電訪陌生客戶，下午得拜訪手頭上所有案件的屋主，中間如果有客戶要看房子，你也要帶看，忙到晚上九點開完晚會，寫日報表交代好你當天的行程，下班都是十點以後的事。

　　剛出社會的我，還不懂得摸魚，每天苦幹實幹，倒也做出一些成績。業務性質的工作，講的現實些就是看業績，每天做那麼多工作，就是為了成交，如果不能成交，你的努力在上司眼中也沒什麼價值。所以並不是努力就會有收穫，運氣也很重要。從事房仲的那兩年裡，幸運之神非常眷顧我，我入行的第一個星期，什麼都還不懂，透過學長幫忙，就賣出了第一間房子，往後的兩年房仲生涯，每個月我都會成交，業績算是挺不錯的。賣房子的佣金是蠻可觀的，所以那兩年我除了工作忙了點以外，生活是很好過的。

　　入行半年後經理告訴我：「你可以開始輪值班了，以後每個星期三值班。」能有資格輪值班表示已經可以獨立作業了，值班的意思就是不用出門，一整天只需要待在店裡接電話，值班當天所有看到廣告打電話來店詢問的客戶，不管是要買的還是要賣的，只要客戶沒有指定經紀人，那些都會變成我手頭上的客戶。

　　印象中那一年的夏天非常熱，七月份的某個星期三，輪到我值班，我心情很好，因為可以不用頂著三十八度的高溫，騎著機車在外面奔波，光是停車等個紅綠燈就熱到足以讓我瀕臨昏倒。我悠哉的坐在辦公桌前，吹著冷氣喝著冰涼的飲料，透過店門口落地窗，看著熾熱到快冒煙的街道上車來人往，對我來說這是炎炎夏日裡最棒的上班日。

　　耳邊響起了自動門打開時的來客提醒聲：「叮咚！你好，歡迎光臨」，我抬頭看見一個女孩拖著行李汗流浹背的走進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小燕子。我喊了聲歡迎光臨，起身倒了一杯冰開水給她，她一口氣咕嘟咕嘟的把水喝完，張大眼睛看著我，眼神似乎還透露著乾渴，我又倒了第二杯給她，又喝下了半杯，她才停下來喘了口氣說：「謝謝你，今天真的好熱，我快渴死了！」我問她：「小姐妳好，請問需要什麼服務嗎？」她說：「我想要找房子。」我拉了張椅子給她坐，聽她說著她的狀況：「是這樣的，我家住台南，今年剛從高職畢業，上來台北工作，我在你們店對面的理髮店上班，開始上班之前我必須先找到住的地方，所以我想要租一間套房，越便宜越好，要有家俱，最好今天就能搬進去。」

　　這個女孩名字叫雅雯，聽起來就很像台南來的名字，認識她的時候，她十八歲，我二十二歲。我後來幫她起個綽號叫做小燕子，因為她給我的第一印象，眼睛大大的很靈動，談吐之間透露出活潑的個性，綁著一個婉君表妹的髮型，氣色有些蒼白，五官長的像極了電視劇【還珠格格】裡頭的小燕子。換句話說，我覺得她不像是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中的人，而是像電視裡頭蹦出來的人。

　　無巧不成書，剛好當時我租的套房隔壁就有空房要出租，我住的地方是公寓的頂樓加蓋，屋主把水泥加蓋的房子隔成兩間套房，一間租了給我，另一間一直空著，裡頭家具齊全，房租很便宜，生活機能佳，緊鄰便利商店，地點也不錯，站在樓頂就可以俯瞰千坪公園，除了每天要爬六樓才能回家以外，沒什麼大缺點。於是我決定介紹小燕子當我的鄰居，我馬上約了我的屋主，然後帶著她去看房子。

　　我領著她爬上六樓的過程中，就聽到她不停的抱怨爬樓梯腿很痠，直到上樓進到房裡，幫她介紹完屋況以後，她都還在喘著氣，一副好像很累的樣子。看她這麼不喜歡爬樓梯，我心想她大概沒機會做我鄰居了，可是當她聽到每月租金只需要兩千五百元的時候，馬上一掃疲態，露出滿意的表情，當場付了兩個月押金，簽下租任契約書。她說：「每天爬樓梯，強迫自己運動一下也不錯啦！」

　　小燕子就這樣當了我的鄰居，我遞了一張我的名片給她，如果房子有任何問題時，讓她可以隨時聯絡我。結果當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她的電話，她問我最近的大賣場在哪裡，她想要買一些日用品，因為她在台北沒朋友，我是她上來台北第一個認識的人，所以只好問我。她在台北也沒有交通工具，本著送佛送上西的精神，我騎車載她到家樂福，陪她買一些日用品。

　　雖然她嘴上說很不好意思，上班時間還麻煩我帶她去買東西，可是進到賣場她買的第一件東西，就是一頂印著hello kitty的安全帽，可能是她嫌我拿給她戴的安全帽太醜，她說以後可能會常常麻煩我載她，所以要買一頂可愛的安全帽。這就是她給我的的第二印象，性格純真，是個很大喇喇而且很容易相信別人的女孩。

　　我們一邊逛著大賣場，一邊聊著天，互相熟悉著彼此，我看著她的側臉，長的真的很像電視劇裡的小燕子，我耐不住好奇心，開口問她：「有人說過妳有明星臉嗎？」她反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長的很像某位趙姓女演員？」我說：「對啊！超像的，尤其像她演環珠格格裡的小燕子。」她接著說：「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大家都說我很像她。」然後我開玩笑說：「好吧！那我以後就叫妳小燕子吧！哈哈！」結果她反將我一軍：「好啊！你叫我小燕子，我就叫你皇阿瑪。」挖哩咧～我看起來是老了些，但是叫皇阿瑪也太老了吧！

　　小燕子上班的美髮店就在我公司正對面，而她上班時間是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像是註定好的一樣，自然而然的每天早上我會跟她一起出門吃早餐，載她去上班，晚上她下班就走到我店裡等我忙完，我會載她回家。就這樣經過了將近一個月的溫馨接送之後，我們正式開始交往，我記得過程是這樣的，有天晚上我載她回家的途中，我問小心翼翼的問她：「小燕子，你有男朋友嗎？」她回答我：「沒有啊！」我接著說：「那妳願意做我女朋友嗎？」她笑著回答：「好啊！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女朋友。」說完她就用她的雙手從背後環抱著我。就這樣，沒有浪漫的燭光晚餐，沒有動人心弦的告白，她變成了我的女朋友，不過她還是喊我皇阿瑪。

　　在正式交往之後我們的作息沒什麼太大改變，一樣的送她上班，一起吃早餐，晚上送她下班。不同的是午餐跟晚餐我會買便當給她，如果她不忙我們就一起出去覓食，然後她租的房間變成她的儲藏室，我的房間就變成她的寢室。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跟女孩同居，小倆口的生活很愜意，也很甜蜜。房間都是她打掃的，因為她有點潔癖，眼裡容不下一點髒亂，但她從不會抱怨我習慣不好，都只是默默的打掃。雖然她嘴上不說，但是因為她的潔癖，我也強迫自己稍微改變習慣，盡力讓自己整潔一點。

　　下了班的時間，我們常常會手牽手一起去逛夜市。有時下了班回到家她會拉著我的手說：「皇阿瑪，小燕子今天很想逛夜市呢！」我回答她：「朕今日有些倦了，想在家休息。」然她就會扳起臉說：「今天我不是你的小燕子，我是你皇太后，帶我去逛夜市。」不管再怎樣累，我還是會帶她去。

　　她從小就很喜歡逛夜市，她覺得台南的夜市跟台北的夜市差很多，她說在台南想逛夜市你必須要先知道今天是星期幾，才不會跑錯地方，因為台南的夜市每天都在不同的位置，不像台北的夜市，位置是固定的。而且台南每個夜市賣的東西都差不多，格局也都很像，逛久了很無聊，不像台北的夜市那麼好玩。為了滿足她，我們逛遍了北縣市所有的夜市，樂華、南勢角、南雅、士林、饒河街、通化街、甚至基隆廟口。我跟她交往的一年多當中，所有的夜市都有我們一同走過的足跡。

　　個性活潑可愛的小燕子，身體有點不好，她有貧血的老毛病，不定時的會頭昏眼花。有時候上班上到一半，她同事會用她的手機撥電話給我說：「雅雯在店裡昏倒了，你快點來看看她。」有好幾次我上班上到一半，接到這樣的電話就火速的趕去她店裡，帶她去看醫生，然後載她回家休息，揹著虛弱的她爬上六樓，等到她狀況無恙，看著她睡著，我才又回去上班。她常常對我說抱歉，耽誤了我的工作，而我總是告訴她，如果我的小燕子身體不舒服，我又怎麼能專心的上班。

　　因為我們都是從事服務業，星期假日是不能休假的，只能在平日排休假。所以我們都盡量把假排在同一天，休假的時候，我就會帶著她到處去走走。小燕子還沒出現以前，放假時我是個不出門的宅男。自從她出現以後，一切就變的不同了。因為她喜歡到處玩，於是放假時我總是會騎著車，帶她走遍北部各大景點，去貓空泡茶，去九份吃芋圓，逛淡水老街，到深坑吃臭豆腐，到平溪放天燈，去沙崙看海，去富基漁港吃海鮮，上烏來泡溫泉，爬烘爐地拜拜，甚至去逛動物園，總之幾乎你想的到的地方我們都去過。

　　有時候我們跑的地方比較遠，機車要騎很久，偶爾我們出去玩了一天，回程的時候她累了，就會坐在機車後座抱著我睡著。我怕她坐機車後座睡的不舒服，而當時我的收入也還算不錯，本來想買一輛汽車，為了方便帶她到處玩。不過這位小燕子格格沒有公主病，她跟我說：「我不喜歡坐汽車，坐汽車感覺不好，我喜歡坐機車從後座抱著你的感覺。」那段時間裡，我們就這樣騎著機車，幾乎跑遍了北部的所有景點。她對我說：「以後有機會的話，你也陪我去台南住幾年，換我帶你出去玩。」我笑著回答：「好啊！不管妳去哪裡我都會陪著妳。」

　　當時我覺得她的工作比我辛苦很多，因為她是菜鳥，在理髮店的工作就是負責幫客人洗頭。每天至少要洗五十顆以上的頭，長久工作下來雙手都會過敏脫皮，也因為長時間都站著上班，腰部跟背部也經常痠痛。為了回報她平常打掃房子很辛苦，所以我每天都幫她的手擦藥膏，在睡前我也會幫她按摩一下。僅僅是這樣，小燕子就感到很滿足，她說這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她覺得我把她伺候的真的很像公主。

　　就這樣我們交往了一年多，從酷夏到嚴冬，從七夕到耶誕，除了工作以外，我們總是膩在一起，我們極少爭吵，回想起來幾乎沒有，有的盡是快樂的回憶，多到數不盡。當時我覺得小燕子就是可以陪伴我一輩子的人，在我們交往後的第二個七夕情人節當天我問她：「小燕子，再過兩年等我存夠錢，能買一間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子時，我們就結婚，好嗎？」她回答我：「不用買房子我也可以跟你結婚啊！像我們現在不是過的很好嗎？我只想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不過，至少等我滿二十歲再結婚好了，不然還要監護人簽名，很麻煩的。」

　　印象中接下來的那個冬天，天氣非常的冷。我跟小燕子已經提前約好在十二月二十七日當天一起排休假，那天是她滿二十歲的生日，當天她想要我陪他去台南過生日，也順便把我介紹給她家人認識。可是就在她生日的前幾天晚上，我記得那晚是聖誕夜，我接到她同事打來的電話，小燕子又在店裡昏倒了。我立刻趕到她店裡，要送她去醫院，但這次她狀況比之前幾次來的嚴重，全身無力到沒辦法乘坐機車。於是我打了１１９叫救護車，緊急送往板橋亞東醫院急診。

　　這次的症狀似乎不只貧血，而且還發高燒。亞東的醫生建議她需要住院觀察，做詳細的檢查。幫她辦妥住院手續，我向公司請了假，留在醫院陪著她。在亞東醫院住了兩天，狀況似乎沒有改善，退燒以後又發燒，發燒之後又退燒，小燕子每天醒著的時間大概只有不到三小時，每次醒來一下子，體力支持不了多久她就累了，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而且我看著她睡著時的表情也不安穩，感覺很像她的身體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兩天之後院方仍然查不出確切病因，小燕子的主治醫師建議她轉診到台大醫院。幫她辦理轉診的同時，我打電話通知了小燕子的媽媽。轉診加上運送的手續花了幾個小時，當小燕子住進台大醫院的時候，她的媽媽跟姊姊也一起趕到了醫院。住進台大後，又經一連串複雜的檢查，兩天之後醫生宣布，小燕子的病是急性白血病，也就是血癌，狀況非常不樂觀，必須馬上接受化療。

　　這表示小燕子必須接受漫長而痛苦的治療，在住院治療的期間，我跟燕媽媽每天都在醫院照顧著小燕子，白天燕媽媽照顧小燕子的三餐起居，燕媽媽年紀大了，體力不堪負荷，所以晚上燕媽媽就回去小燕子租的套房休息。而我沒辦法放下心離開小燕子，所以我每天回家洗完澡，就會回到醫院陪著她。每天看著護士在小燕子的點滴瓶裡注射好幾種藥物，每餐要吃的藥丸也要十幾顆，因為需要不停的打點滴，小燕子一雙手臂留下了數十個針孔。

　　折磨人的化療並沒有帶走小燕子的樂觀，在她醒著的時候，我們還是無話不說。我盡量逗著她，讓她保持好心情，有時候她狀況稍微好一些，可以下床走動時，我就扶著她到醫院外頭散散步，呼吸一下病房以外的空氣，有時候她會全身痛的不能動，我就在床邊陪她，握著她的手，希望能分擔一些她的痛苦。

　　二月二十八日，外面氣溫很低，氣象報告說有強烈冷氣團來襲。小燕子說她全身發疼很不舒服，醫生給了她一劑止痛針，我握著她的手，感覺著她手心傳來的溫度。小燕子忽然對我說：「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不要替我難過，因為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因為我心裡充滿了你給的溫暖。」聽完她的話，我感覺一股洪流在胸口爆發，眼框迅速的泛紅，流下兩行止不住的淚水。

　　就在二二八紀念日當天晚上，小燕子從我生命中飛走了。我曾經答應她不管她去哪裡我都會陪著她，但是這次她去的地方，我沒辦法跟去，所以我在我的心裡騰出一個空間，讓小燕子能夠永遠在我心深處飛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