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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26 09:25:45瀏覽873|回應2|推薦17 | |
我的好友回應了《我聽“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一文,其中若干觀點頗值玩味,故草此文試加引申發揮。 ********** 好友之一提出“欲望風車說”,大意是“世界是個謎,無啥害處。而人之大患,在於總想揭人隱私、解開人家世界觀裡頭的謎。放下你的長矛吧,唐吉訶德,冷靜下來仔細端詳眼前的巨人,瞧久了你會發現那不是巨人、原是個無害的欲望風車。” 此友日居慾望城池,身不由己,慨嘆發自肺腑。 “歷史觀點是當代欲望的延伸” - 信哉斯言。反過來說,歷史也指點當代欲望延伸的方向。歷史看似不會說話的故紙堆,等著無聊的人去拾荒;不料故紙堆有一股魔力,你以為可以解釋它,一不留神它卻指使了你。愛默生說:“There is a relation between the hours of our life and the centuries of time ... the hours should be instructed by the ages and the ages explained by the hours. [1]“ 搬弄歷史觀點的傢伙是巨人還是躲在風車後頭的侏儒?無所謂,他們可以決定怎麼打扮自己,但不論裝扮如何,所有的政治集團都企圖抓住主講歷史的權力,因為他們深諳老歷史正是醞釀新思想的溫床,而思想一旦蔚為風潮,足以顛覆政權。Every revolution was first a thought in one man's mind, and when the same thought occurs to another man, it is the key to that era. [1] 凡稍有政治頭腦的陣營不會輕易把歷史解釋權拱手讓人 - 包裝過的歷史觀點,可以煽動人不滿現狀,也可以安撫人接受現狀。歷史之為用大矣!歷史具有豐富的提示作用:對缺乏想像力的人,歷史教他如何搞海盜版、或拍個續集撈一票;對富有想像力的人,歷史教他如何搞“山寨版”,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請您恭睹赤壁山寨版,欣賞歷史的強烈提示效果)。 個體戶山寨版要探討慈禧太后的女性主義、揄揚跨國資本家的菩薩心腸,都不關我事。真正討厭的是掛集體主義的招牌吮癰舐痔的奸宄, 不但干涉我講故事的自由,還非要我讀他們的爛劇本,還要叫好,不叫好就給人扣帽子。這像話嗎?不亮劍,白做人了。拔劍!遇到色厲內荏的風車,不妨順勢劈了,拔掉電源(若是水力風車就斷了水源),讓世界安靜點環保點。若碰到巨人硬爪,暫時無法直攖其鋒銳,不妨採迂廻策略,伺機反撲 -- 就是一隻蚊子也要叮他一管血來 -- 傷他們不得,難道不能讓他們睡不安穩?(抱歉寫得殺氣騰騰;最近看了《亮劍》,身上不由得沾了幾許匪氣) ********** 好友之二提出“魔幻寫實說”(magical realism)。他憐憫政治立場朝三暮四如我者,建議我讀 Rushdie 寫的《Midnight's Children》[2],參考他山之石朝三暮四的心路歷程。 魔幻寫實讓我想起馬奎斯的《百年孤寂》,接著又想起莎士比亞《馬克白》中的名句[3]: And all our yesterdays have lighted fools The way to dusty death. Out, out, brief candle! Life's but a walking shadow, a poor player, That struts and frets his hour upon the stage, 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 It is 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 粗譯如下: 我們往昔的日子已為愚人照亮了 步向死亡歸諸塵土的道路。滅了吧,滅了吧,短促的燭火! 人生不過是個行走的幻影,一個差勁的演員 或意態昂揚,或氣急敗壞,在舞臺上耗掉了辰光 之後就沒沒無聞。這是個 白癡說的故事,充斥著高調和嘩鬧 毫無意義。 所謂魔幻寫實,大抵指一種寫作手法,讓小說中的人物用認真平實的口吻敘述極為荒誕離奇甚至純屬幻想的事物。此手法的一個效果,是突顯個人歷史記憶的主觀特性、以推翻客觀歷史記憶存在的可能。 魔幻寫實固然異象層出,然不出“白癡說故事”的範疇 - 就是說史家是白癡,而讀史者仿佛聽白癡說故事。這“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的虛無論證,是唯物論發展到極致後質變為唯心論的典型過程[4]。 我喜歡馬奎斯,我的直覺說我也會喜歡 Rushdie; 但我不認為這些魔幻寫實大師真以為可以徹底推翻事物的客觀性。他們豈是滿足於白癡之間的對話?非也,乃是透過小說表達深度的挫折失望。魔幻掩飾不了內心的渴望 -- 他們渴望真誠和平秩序,此渴望在無序的叢林社會中無法滿足,遂選擇魔幻洩其悲憤。 相對於魔幻,我對理性仍懷抱古典的期待。理性之可貴,在基於對客觀性的信心,鍥而不捨地追求真相。客觀性也不是啥深奧東西啦,就是說事情之存在與否,與阿貓阿狗觀點無關。人可以說不記得、不知道、不了解、不在乎、不喜歡,但不能因此否定真相的存在。 真相有那麼重要嗎?讓我引用愛默生作結: It is the universal nature which gives worth to particular men and things. Human life, as containing this, is mysterious and inviolable ... We sympathize in the great moments of history, in the great discoveries, the great resistances, the great prosperities of men;-- because there law was enacted, the sea was searched, the land was found, or the blow was struck, for us, as we ourselves in that place would have done or applauded. (特定人物或事件的價值,來自其蘊涵的普遍本質。人的生命因蘊涵此普遍本質而奧秘莊嚴不可褻瀆。人類歷史的偉大時刻 -- 偉大的發現、偉大的抵抗、偉大的繁榮 -- 何以令我們感同身受?因為在那過程中,法律為吾頒行,大海為吾探索,陸地為吾發現,打擊為吾施加 -- 我們若回到歷史的時空中,必定會採取同樣的行動、發出同樣的喝彩。) 人對於歷史的期待,與他對於當代的期待是一致的,與他對生命的期待也是一致的。 【註1】幾星期前泛舟溯游、重遊北橋,看到刻著愛默生(R.W. Emerson) 的句子,為尋其出處,挖出一篇名為《歷史》的論文。本篇引用的英文,除非特別注明,皆出於此。 【註2】描述印度從殖民地步向獨立過程的歷史小說。 【註3】我的莎士比亞程度僅止於摘引名句,諸君莫笑。 【註4】參見拙文《與抽象拔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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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