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王心逸嘗言：在都偶過市廛，聞絃歌聲，觀者如堵。近窺之，則見一少年曼聲度曲。並無樂器，惟以一指捺頰際，且捺且謳﹔聽之鏗鏗，與絃索無異。亦口技之苗裔也。 」

─蒲松齡〈口技〉

圖瓦 (Tuva) 共和國是俄羅斯與蒙古邊界上的一個小國，附屬於俄羅斯聯邦，面積約十七萬平方公里。它所在的地區中國古稱唐努烏梁海，在西伯利亞南部，蒙古北部，處於薩彥嶺和唐努山兩山之間的地帶。 

圖瓦共和國目前大約有三十萬人口。圖瓦人一說是蒙古族，另一說是突厥族。這裡要介紹的，是圖瓦人的「喉樂」─以喉嚨當樂器的音樂特技。

我當然知道古代的唐奴烏梁海，但教我認識現代圖瓦人及其文化的，卻是我一位名叫 Eliot Stone 的美國學生。Eliot非常鍾情於圖瓦的音樂和文化。他以一個身無分文的大學生，四處籌款，兩度邀請了一組圖瓦樂團來 Austin 演唱。Eliot 是很可愛的大男生，當年我偶爾會找他來談談文化，哲學，及人類學，並介紹他唸我當年唸過(或想唸而未唸)的書，還推薦他進研究所專攻圖瓦研究。他於2012年取得UT斯拉夫及歐亞研究/社會人類學雙碩士學位後，赴西伯利亞從事田野調查，目前致力於將論文出版成書。Eliot熱衷於圖瓦人的「喉樂」，學得一口絕技。今年，他趁在西伯利亞之便，參加了在圖瓦首府克茲勒(Kyzyl)舉行的第六屆國際喉樂競賽，贏得了冠軍。

圖瓦人的喉樂，請看 Youtube 上的短片：

http://www.youtube.com/watch?v=-DrZ6GOaWAA

http://www.youtube.com/watch?v=DY1pcEtHI_w

這種音樂，英文稱做 ezengileer style singing，overtone singing，或乾脆叫做throat singing。Eliot為我表演「流水」 (River) 和「騎馬」(Horseback Riding) 兩首曲子；真的用喉嚨便可「奏」出高山流水，馬鳴風蕭的音效。 

這是Eliot在我研究室演唱「騎馬」的錄影短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1OT16sl9NHA

這裡是圖瓦樂團在德州大學演出的報導短片, 有Eliot 現場演出：

http://www.youtube.com/watch?v=BpF1PyiL-Pc&feature=related

講到「喉樂」，我們很多人都讀過《聊齋誌異》裡一篇講口技的故事：

〈口技〉蒲松齡

村中來一女子，年二十有四五。攜一藥囊，售其醫。有問病者，女不能自為方，俟暮夜問諸神。晚潔斗室，閉置其中。眾繞門窗，傾耳寂聽﹔但竊竊語，莫敢欬。內外動息俱冥。至夜許，忽聞簾聲。女在內曰：「九姑來耶？」一女子答云：「來矣。」又曰：「臘梅從九姑來耶？」似一婢答云：「來矣。」三人絮語間雜，刺刺不休。俄聞簾鉤復動，女曰：「六姑至矣。」亂言曰：「春梅亦抱小郎子來耶？」一女曰：「拗哥子！嗚嗚不睡，定要從娘子來。身如百鈞重，負累煞人！」旋聞女子殷勤聲，九姑問訊聲，六姑寒暄聲，二婢慰勞聲，小兒喜笑聲，一齊嘈雜。即聞女子笑曰：「小郎君亦大好耍，遠迢迢抱貓兒來。」既而聲漸疏，簾又響，滿室俱譁，曰：「四姑來何遲也？」有一小女子細聲答曰：「路有千里且溢，與阿姑走爾許時始至。阿姑行且緩。」遂各各道溫涼聲，並移坐聲，喚添坐聲，參差並作，喧繁滿室，食頃始定。即聞女子問病。九姑以為宜得參，六姑以為宜得茋，四姑以為宜得朮。參酌移時，即聞九姑喚筆硯。無何，折紙戢戢然，拔筆擲帽丁丁然，磨墨隆隆然﹔既而投筆觸几，震震作響，便聞撮藥包裹蘇蘇然。頃之，女子推簾，呼病者授藥並方。反身入室，即聞三姑作別，三婢作別，小兒啞啞，貓兒唔唔，又一時並起。九姑之聲清以越，六姑之聲緩以蒼，四姑之聲嬌以婉，以及三婢之聲，各有態響，聽之了了可辨。群訝以為真神。而試其方，亦不甚效。此即所謂口技，特借之以售其術耳。然亦奇矣！

昔王心逸嘗言：在都偶過市廛，聞絃歌聲，觀者如堵。近窺之，則見一少年曼聲度曲。並無樂器，惟以一指捺頰際，且捺且謳﹔聽之鏗鏗，與絃索無異。亦口技之苗裔也。

最後這一段的少年，恐怕是流落中國的圖瓦人!

其實，講口技的故事比較精采的是明末清初林嗣環的這一篇文章:

〈口技〉 林嗣環

京中有善口技者。會賓客大宴，於廳事之東北隅，施八尺屏幛。口技人坐屏幛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眾賓團坐。少頃，但聞屏幛中撫尺一下，滿坐寂然，無敢譁者。

遙聞深巷中犬吠，便有婦人驚覺欠伸，摇其夫語猥亵事。夫囈語，初不甚應，婦摇之不止，則二人語漸間雜，床又從中戛戛。既而兒醒，大啼，夫令婦撫兒乳，兒含乳啼，婦拍而嗚之。夫起溺，婦亦抱兒起溺。床上又一大兒醒，狺狺不止。當是時，婦手拍童聲，口中嗚聲，兒含乳啼聲，大兒初醒聲，床聲，夫叱大兒聲，溺瓶中聲，溺桶中聲，一齊凑發，眾妙畢備。滿坐賓客無不伸頸側目，微笑默歎，以為妙絕也。

未幾，夫齁聲起，婦拍兒，亦漸拍漸止。微聞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傾側。婦夢中咳嗽。

賓客意少舒，稍稍正坐。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婦亦起大呼。兩兒齊哭。俄百千人大呼，百千兒哭，百千犬吠。中間力拉崩倒之聲，火爆聲，呼呼風聲，百千齊作；又夾百千求救聲，曳屋許許聲，搶奪聲，潑水聲：凡所應有，無所不有；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

於是無不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兩股戰戰，欲先走。

忽然撫尺一下，眾響畢絕。撤屏視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

不知現代的圖瓦人能表演此秀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