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連假前一天，突然朋友來電，電話來的又急又猛，我有了不祥的預感。

「老三走了，你知道嗎？」朋友說。

「怎麼可能？怎麼會？他不是都好好的？」我深吸一口氣，無法相信。

老三，是我的國小同學。國小五、六年級的時候，教室使用的是六個人一張的長方形，他就坐在我的正對面。

老三個子小，長的娃娃臉很可愛，雖然寫的一手娟秀好書法，常代表班上比賽書法，但就是調皮愛搗蛋，對讀書一點興趣都沒有。

上了國中後，我們再也沒有聯絡過，他完全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再一次遇到老三，是我研究所畢業，跑警政新聞時在警察局遇到他。

我到交通隊拜會熟識人脈，在警方泡茶間，看到也坐在爬茶間喝茶的他。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們幾乎第一眼就認出彼此。

他說，我跟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完全沒變，看起來就是當年那個恰查某的樣子。

我仔細端詳他，他其實也沒變。只是多了許多歲月的刻痕，發福不少，嘴裡嚼著檳榔、穿著拖鞋，看起來江湖味十足

「喂！你該不會是被抓吧！」

我想起有一回，我遞名片給跟警察一起泡茶的一位大哥，結果事後發現對方是剛從司法單位借提出來的受刑人，這件事被警察們取笑很久。

老三瞪了我一眼，對旁邊的警察笑罵我

「你看你看！她小時候就那麼兇！每天只會念書，又兇的要死，男生都很怕她。」大家一起大笑。

老三說，他對念書沒興趣，老師也不喜歡他，所以早早就出社會工作，現在經營拖車事業。

只要交通事故、意外現場需要拖車的，都是他的服務範圍，所以跟警方相當熟識。

他好奇問我，我念到研究所畢業、進了大公司當記者，薪水多少？

我給了記者平均薪資後，他開心地大笑「我是你的兩倍以上耶！」「有沒有後悔當初幹嘛念那麼多書？」

這件事，他大概取笑我好幾年。

而每一次，知道我們是同學的人，也都會笑他「你們兩個是同學？為什麼你看起來那麼草老那麼多？」也算打平了。

警政新聞需要衝現場、跑即時，老三很有義氣，每次只要發生社會案件，他一定第一個通報給我，甚至幫我拍好照片、影片。

他極富正義感，總是幫助弱勢，很多一般拖車業者不願接的艱難任務，他總是義不容辭

「我不幫忙，誰會幫忙？總不能明明我有能力，卻眼睜睜看著對方受苦啊！」

有一次，一群登山客遇到大雨受困苗栗山上，直到晚上11點才下山，結果又遇到車輛拋錨，完全沒有拖吊業者要上山救援。

就算有人願意救援，也堅持疫情期間拖吊車只拖車不載人，登山客進退兩難。

最後，警方請老三伸援，老三從新竹開拖吊車到苗栗救援，問明了車上有人是新竹的記者，竟然一毛錢都不收

「我認識一個記者是我同學，這筆人情我記在她身上。」

事後我好氣又好笑，問他「喂！如果你剛好載到我仇人怎麼辦？深夜跑那麼遠，你怎麼可以不收錢啦？你也虧太大了！」

老三說「對啊，其實我常常虧錢。不過，那麼晚了，如果今天是你，你在綠島受困，我也會去救你啊！我相信你沒有仇家，大家都會喜歡你的。」

可惡，你為什麼要把人想的那麼善良啦！你小時候不是調皮搗蛋的要死，老師都很擔心你長大變流氓，為什麼你活得那麼善良？

後來，我沒有跑警政新聞了，甚至離開記者工作，我們幾乎很少碰面，他偶爾會到我的粉專按讚留言，虧一下我「你們都不知道，同學小時候齁…」

這一年，我們完全沒聯絡，直到我接到這通突然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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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打電話給我那一天，說老三突然在臉書貼文「壯志未酬三尺劍，故鄉空隔萬重山。先走一步了。來生見。」

他才發現，原來老三走了。

朋友說，老三因為長期嚼檳榔得了口腔癌，雖然手術切除，但病情急轉直下。

掛上電話，我心裡有滿滿複雜的情緒翻騰。

我想起老三笑著虧我「其實我從小就很羨慕你，很會念書，但我一直生活很認真，很努力賺錢，我應該沒有輸你吧？」

我想起老三認真說「同學，如果你真的出車禍沒有人理你、深山夜裡車壞掉需要人幫忙，我會去載你的！」

我不斷呸呸呸，罵他觸我眉頭。

老三阿，其實你一直都活得很好，活得很善良，你遠遠的勝過我，不只兩倍，是五倍、十倍、好幾倍。

我會更小心地開車，好好照顧自己，因為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就算去綠島，我也會去幫你拉車！」

上了天堂後，好好寫書法，不要再吃檳榔了喔，你可以在天堂繼續笑我，我這輩子很難賺錢賺得贏你啦。

下輩子，我們再一起做同學喔！同學，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