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啖肉 - 包研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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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啖肉

2012/02/26 23:53:31瀏覽210｜回應0｜推薦2

他的存在對世人而言是不可原諒的罪惡，對我來說，卻是不能以刀刃相向的恩義。

我跟他的故事要從西元二○○六年說起，那時候的我住在一棟破舊的公寓裡，生活環境很糟，一半是自己生活習慣不好，東西老亂丟，垃圾也懶得倒；一半是房子本身很破，除了雨天到處會漏水外，牆壁有時剝落的不僅是泛黃的白漆，還曾經落下過一小塊的水泥，雖然就算砸到頭上也不過有點痛而已，但總有一天，或許來個不太大也不太小的地震就把脆弱的天花板震垮了吧。

生人活埋，應該很適合當時的我的處境。

以社會價值來說，我是個並不提供固定勞動也沒有大花台幣為經濟流通做出任何貢獻的人，再簡單來說，就是活的像個廢人，沒有親戚朋友願意往來（就算往來也不過是聽對方說教而已，不如不相聯），當然也交不到女朋友。僅勉強的在日子真的過不下去時出外打工過活而已。

那時候的人生真是一片黑暗，唯一能傾心相談的不是朋友，而是網路。

我在網路裡寫了許多故事及文章，碰巧被他看見了，他說欣賞我的才華，希望我能專心的多寫一點「更深入的東西」，我苦笑的答覆：「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哪能專心多寫什麼呢？就不過無聊的慌時才亂寫一些。」

他說：「一個習慣於貧窮的人要過日子是很簡單的，銀行帳號給我，我幫助你活下去，你幫我寫『我想看的故事』。」

當時我覺得他是在開玩笑，網友的留言並不能當真，但反正給他帳號也沒什麼關係，就估且一試吧。

隔天，我的戶頭裡多了五十萬。

「如何？五十萬夠你用到完成第一本小說了吧？」那天晚上開始，我們用聊天軟體交談。

「以一本小說的行情來講，大概二、三萬就夠了哦，五十萬實在不可思議，像童話故事似的，雖然覺得像拿了不屬於自己應得的東西的感覺，不過還是領了二千塊出來花掉，你不考慮收回去嗎？後悔的話，我還是可以退還你四十八萬八千元哦，花掉的二千塊就先欠著吧。」

戶頭裡多這筆錢，心裡總有些不安。

「五十萬對我來說小錢而已，你把那篇名為《啖人》的小說完成，我再多付你一百萬，不過如果結局寫的太爛或過程令我失望的話，就沒有了哦，五十萬還要退還我一半。如何，條件就這樣設定，你安心的繼續在網路上寫小說吧。」

「我明天先退你二十五萬。」

「為何？難道你沒有自信嗎？」

「嗯，對於如何寫出討好對方的故事，我一點自信也沒有。而且也不習慣領錢寫故事，我只會寫自己想寫的東西而已，在這方面恐怕不能保證盡得人意。」

「這樣啊，我明白了，就照你說的做吧，你不用在意我，盡情的寫自己想寫的就行了。等你寫完後，我們再聯絡。」

在匯還了他一半的錢以後，我的壓力並沒有舒減，反而有一種『還是把錢全部還他好了』的想法，拿陌生人的錢讓我有一些不安，可是想著如果能拿這些錢全心寫作幾年，或許我的人生真的能改觀也說不定。

半年後，我把那篇小說完成了。

小說是發表在網路論壇上，看的人並不多，點閱率僅勉強突破二位數而已。

「小說我讀完了，真是可惜，沒辦法給太高的評價。要說心得的話，就是你這故事寫的有點虎頭蛇尾，剛開始舖陳的很好，可是到後面就整個乏味。」

當我開啟聊天軟體，還在想著要怎麼面對他的時候，他就先傳來這樣一段評語，我只能打上「對不起」三個字，心情實在不怎麼好受，寫的爛是事實，但額外還要承受令人期待落空的難堪，實在感到抱歉，看來只好把剩下的二十幾萬也還他，幸好半年來也只花掉三萬塊而已。

「不，我並不是來責怪你的，吃人這樣的題材寫不好是正常的，寫太好才奇怪吧？你有吃過人肉嗎？」

「當然沒有。」

「所以充其量你也只能借著想像來描寫三國時代啖人賊搶人吃人的畫面而已，既沒有聞過人肉烹煮時的味道，也沒有親口將人肉放進自己的嘴裡品嚐，這樣的你，要寫出一篇道地的吃人小說，實在不太可能，我早有這樣的心裡準備，所以你不用道歉。」

「嗯，謝謝你。」

.....原來我連讓人稍稍有點期待的價值都沒有.....

心情正低落的想著是厚顏道歉，然後默默的繼續花光那剩下的二十幾萬，還是就知恥點，爽快的把錢還給人家時，他傳來了訊息：

「我想，你要不要實際的吃一次人肉看看？這樣就沒問題了，可以把小說寫的很到味。」

「．．．．．．．．。」

這，這種事，我能回答：「好啊」？

「開玩笑的，呵呵，年輕人，我很看好你哦，別因為一篇小說寫的不好就感到低落，在我來看，你只是生活體驗不夠而已，如果你能多出去走走，像是到處旅行，多交些朋友，拓展自己的見聞跟體驗，在經歷許多事之後，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作家。」

「這，我不過是個貧窮宅男而已，」什麼到處旅行，多交朋友，拓展見聞還是視野什麼的，對沒有錢的人來說太困難了，「那個，我把剩下的錢還你吧，還有剩大約二十二萬。」

早點跟這些奇奇怪怪的人或來路不明的錢脫離關係，回到我原本的一個人的平靜生活比較實在。

「年輕人，你知道一個人老的只剩下錢，是何等孤單的事嗎？」他突然轉移話題。

「跟《窮的只剩下錢》的意思差不多嗎？」

「要那樣理解也可以，我的意思是說，當你活到一個年紀了，雖然有多到花不完的錢，可是心裡真正想要的東西，卻怎麼也得不到時，仍然是悲哀。」

所以呢，他想說的是什麼？我身上有什麼他想得到的東西嗎？還是再寫一篇爛小說去讓他評價？

「年輕人，其實你跟過去的我很像，在我剛踏出社會時，心裡也有一份對創作的熱情，喜歡畫些稀奇古怪的漫畫，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暢銷作家，而且創作的事也不是單憑努力就能成功，個人的心境也是很重要。

總之，最後我放棄了，轉身投入職場，在累積了驚人的財富後，回首一生，我做的不過是一些為了生存而做的事而已，錢已經多到花不完了，夢卻再也無實現。」

「如果你的夢想是畫漫畫的話，你現在也還可以畫啊。」

「過去的那份熱情已經消失了，而且我的日子也不長了，所以請你聽我的建議，明天到銀行去領錢，然後搭上火車或巴士，到處去走走，寫下你的見聞，不要在乎金錢去旅行，盡情的花吧，做你想做的，玩你想玩的，寫你想寫的，然後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作家，帶著你的作品到我家來讓我親自瞧瞧，這樣我就滿足了。」

「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而且到處玩耍就能成為好作家？」

「我付出金錢，你付出時間，不試著去做，怎麼知道結果？總之，就這樣決定了。別拒絕我的提議，你會遺憾終身的。」

第二天，我到銀行提款時，嚇了一跳，戶頭裡多出一千萬的存款。

「這簡直是瘋狂！」有錢人做事實在不可度量，我已經沒有抗拒的力量了，我買了一台相機，又買了一部手提電腦，也買了看起來很耐用的行李袋，按照約定，開始旅行。

花了半年時間，玩遍台灣，吃遍所有我想吃的東西，新創的部落格裡，滿滿是我走過、玩過、吃過、睡過的記錄。又花了三年的時間在大陸旅行，到了第五年，我除了是小有名氣的美食及旅遊的部落格主外，同時也參加數個文學獎比賽，寫作的風格從以前小理小氣的宅男題材，變成很陽光成熟且閱歷豐富的寬廣文采，獲得了一致的好評，得獎後大量出書，擠身為社會名流。

這樣的事如童話般不可思議。

但既然發生了，就微笑接受吧，在文壇上的成就獲得肯定後，我終於可以大方的按下「他」家的電鈴。

迎接我的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看來已是風中殘燭的老人。

「幸好你沒有讓我等太久。」

「幸好有你的一千零二十五萬。」

我們相視微笑。

故事就這樣結束嗎？

不，

那天他熱情的邀請我晚餐，當然我是不可能拒絕的，製作料理的廚師據說是從五星級飯店請來的，菜色很豐富，每品嚐一道菜，他都希望我先拍拍照，然後回去再寫在部落格上，他喜歡看我的部落格，希望自己的餐點也能留名其間，這當然，我是不可能拒絕的，於是我仔細的吃，用心的拍，每一樣菜都非常的好吃，擺盤也相當的華麗用心，一些昂貴的食材如松露等，也以毫不吝嗇的份量出現在餐桌上。如果是在外面吃這樣的一餐，恐怕十幾萬跑不掉。

「如何，很好吃吧？」他臉露微笑，嘴唇上還泛著油光，雖說是看來像風中殘燭的老人，但食慾看來是相當旺盛。

「嗯，非常美味，雖然我吃過的高級餐廳不多，但可以斷言，跟餐廳的菜色相比，您家中的這桌菜，實是無人能敵。」

「哈哈，那是因為你沒吃過一餐十幾萬的那種餐廳吧！有錢也捨不得花的小子！」

「十幾萬嘛，就算是村上春樹可能也捨不得吃。」

「那現在盡量吃，盡量吃，不要客氣哦，吃不完的話，有什麼喜歡的菜色，都打包回去，別客氣，多吃點。」

他殷勤的招待，我努力的吃，最後亦不負所望的打包幾道特別喜愛的菜色帶回家留著明天吃。

一個月後，我又受邀到他家去吃飯，這次我同時帶了一本明天才要出版的書去送給他，上面當然不能免俗的，留有我的簽名，還特別寫了「僅以此書贈於我生命最重要的恩人」，以表謝意。

本以為他收到書時會很高興，沒想到他的反應頗為冷淡。

「哦哦，新書啊，好，謝謝，先放著，我晚點看。」

說完後就把書交給女僕，又說：「你遠道而來辛苦了，先洗個澡，休息一下，然後準備吃晚餐。」

「洗澡？不，不用了，我出門時洗過了。」

真奇怪，上次來時沒有叫我洗澡，怎這次莫名其妙的要我洗，難道在有錢人家有客人用餐前要洗澡的奇怪規定？

「年輕人，那不是普通的洗澡哦。」他坐在輪椅上，招招手示意我彎腰下去聽他說：「我家的女僕要幫你洗泰國浴哦，她是年輕又美麗的處女呢。」

我的心瞬間暴跳了起來，當有錢人真好啊！雖然這樣的事如果被狗仔爆料到蘋果日報上，不知道會被寫成是何等的色情狂，但身為一個男子漢，是不應該拒絕老人的好意的。

到了浴室以後，溫熱的洗澡水已經放好了，偌大的浴缸看起來容納四、五個人共浴也是綽綽有餘，不如多叫幾個女僕進來一起洗吧？不對，怎麼可以有這麼色情的想法，我現在是名作家，要注意自己思想，不然以後寫出來的東西都怪怪的，會影響銷路。不過既然是作家，也有著多方面體驗生活的義務，就好像不吃人肉，哪裡寫的出食人族用餐的情節呢？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浴室門口出現了一個穿著黑裙白衫的女僕，年紀看起來很輕，像十六歲，也可能是十九歲，如果是十六歲的話，就太不道德了，我不能為國家留下壞示範。

正想問她年齡時，她舉起了手中的一罐噴劑，噴口正對著我臉。

「那是防狼用的嗎？」我好奇的問。

「不是哦，你先把衣服脫光我再告訴你。」她說完話後，露出了很可愛的微笑，整體來說有些俏皮感，像是要跟我開玩笑。

「妳幾歲？如果未滿十八的話，不能看大人的裸體。」我可以忍受蘋果日報寫我是色情狂，但不能讓世人說我是戀童癖，那太可恥了。

「上禮拜剛滿十八哦，要檢查身份證嗎？」

「不，不用，妳轉過身去，被妳看著脫衣服感覺好羞恥。」

「不行哦，主人要我好好看著你呢，不然，你轉過身去吧，背對著我脫光衣服。」

「也好。」

脫完衣服以後，她叫我先泡到浴缸裡面去，我聽話照做，本以為精彩刺激的事應該要開始，但，她按下了手上的噴劑，一道白色的霧瞬間曝散在我的臉前。

我望了她一眼，視線卻變得迷茫。

當我再次醒來時，身邊坐滿了人，都是些老人。他們像是在等待用餐般，每人臉上露著一份飢餓的待食相。

而我，透過眼角的餘光及皮膚接觸桌面的冰冷感，可以確定自己目前正全裸的呈十字形被綁在桌子上，而老人們的面前放著餐盤及餐具，這畫面好像以前在電視上看過，叫『人體沙西米』什麼的，主要是由身材及皮膚佼好的女性全裸躺在餐桌上，然後廚師在她的身體各部位擺上食物，供饕客夾取，算是一種滿色情但實際上又不可以亂做什麼的用餐方式。

「可以放開我嗎？」我把頭轉向右側的老人，但他一臉心虛的低著頭看著自己空盪的餐盤，並不理會我。

「既然要綁你，就不可能放開你。」在餐桌的主位，也就是我頭頂方向，對我有恩的老人說話了：「我花了一千零二十五萬，等的就是這一天。」

「什麼，花一千零二十五萬就是為了綁我來吃人體沙西米？那放開我，我把錢還你，不過要分期付款。」

「你還的起嗎？」

「嗯，雖然得過文學獎，也算知名作家，但收入還是很有限，出的書又被盜版或弄成電子書到處傳，根本難賣，不過慢慢賺或許．．．．．。」

想想好像還是很難賺，而且反正也全裸被綁不知道多久了，「好吧，那快點把生魚片放上來吃一吃吧，但國際慣例，只能夾菜，不能亂夾身上其它部位！」

我決定用肉體來交換這一千零二十五萬了，所謂的作家，在金錢的面前，終究不過是一隻光屁股的狗，任人魚肉。

「誰話要吃生魚片了？醫生，過來，準備開動了。」

之後的事我實在不忍形容。

我的肉被吃掉了不少，但也沒有多到會致命的程度，他們是用專業的手法一邊割我的肉一邊又治療我。

「話說，其實你也吃過人肉哦。」他一邊咀嚼著用我大腿肉做成的上等煎肉排，一邊說：「上次你來我家，有些料理就是用人肉做的哦，新鮮的少女肉，你要看照片嗎？」

「那她還活著嗎？」相較於照片，我比較擔心她的死活。

「當然還活著，我們只是愛吃人肉，並不喜歡殺人。」

「哼，沒想到你們還挺有『道德』的嘛。」我諷刺的說。

「或者，也可以說這是因為我們權大勢大，金錢與權力已經大到可以控制像台灣這樣的小國了，所以，吃點人肉不算什麼，不過是憑添一些生活樂趣而已。吶，先給你看看照片吧。」

照片裡是一名穿著運動短褲的少女，小麥色的皮膚還有如羚鹿般充滿彈性與優雅線條的大腿，看起來很迷人，如果以川端康成的視角來看，大概會想在《睡美人》小說裡，吻著少女的大腿吧。

「你知道她的大腿肉是做成哪一邊料理嗎？」他問。

「我不知道。」也不願意回想。

「你回到家後，打開部落格看看，最多人按讚的那一篇美食文，就是用她的大腿肉做成的，哈哈。能吃到這樣美少女的大腿肉實在是你的福氣跟運氣，要留照片紀念一下嗎？這張可以給你哦。」

「不用了，你們這些變態，快點吃一吃放我回去吧。」

空氣中還飄著用我大腿肉及小腿肉烹飪的香味，嗯，是香味沒錯，我的肉應該不難吃吧？廚師應該也是五星級水準，所有的故事到這裡應該結束了，不過，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一下。

「老頭，為什麼你要吃我的肉？」

「這個問題問的好！原因有三個哦，」他又吃了一口肉，那該死的聽起來像很刻意要咀嚼給我聽的聲音特別的討人厭，「第一，應該你寫了《啖人》這樣的題材引起我的興趣。第二，因為你偏好吃素，所以身上瘦肉精含量比較少。第三，因為你現在是知名作家，而且是我一手裁培的。」

「吃肉跟受你資助的作家有什麼關連嗎？」

「因為我們想看看作家對於肉被吃跟吃肉時有什麼心得感想要寫。」

「..........幹！」

～END～

( 創作｜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