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十分鐘，一群學生擠在往廁所那僅容兩人側身交會的走道上，頭上有塊醒目卻無人理會的長方形標示牌：「教職員廁所」。

這是行政大樓一樓唯一的廁所，供導師室、學務處近六十多位教職員使用。沿著走道往裡面走，依序是開水間、男廁、女廁。男廁有小便斗四個，蹲式兩間；女廁就只有兩間蹲式。

自從校園講求平權後，有許多學生圖方便，或莫名所以地捨近求遠，來這裡取水、如廁、換衣服。僅有的下課十分鐘，那條狹隘的走道頓時像鬧市，有男女老師見狀只得無奈轉頭離去。有時我連績三節課，就只能望廁興嘆，學那大禹過門不入，忍到沒課時再去解放一番。漸漸地，更多老師，尤其女老師，有愈來愈多的抱怨。

女老師們說，勉強進了廁所，卻不見學生禮讓，仍要跟著排隊，好不容易有人出來了，只見那學生仰頭自若，揚長而去，久候的老師只有恭立目送的份；學生或者三五成群，呱噪呼喝，如入無人之境；更甚者，換穿衣服的學生，將廁所大門給鎖上，讓等待洩洪的人不得而入。

我的經驗是，起初偶爾與學生並肩面對小便斗，兩人靜立廁所中，時間就突然變得漫長；或者當我推門進去才發現一票學生在裡頭，各就各位，我只能尬尷等候。相較於以前從容方便，遇見同事可以聊上幾句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語，上廁所方便也就成為不方便的事了。

有人說：

「何必那麼ㄍㄧㄥ，習慣就好！」

「何況我們以『全校一家』為校訓！」

試圖這般說服自己，但終究是不習慣。難不成是自己太傳統古板，否則就是對一味講求平權而犧牲尊重與倫理的現象，頗不以為然。

除了廁所，進出辦公室，當學生迎面而來，很少有禮讓老師的，我倒常見老師禮讓學生而側身肅立門邊的乖巧模樣。想來生不逢時，自己當學生時，看見老師或被傳喚到辦公室，那簡直是件老鼠要去見貓一般的大事；如今易位而處，我還是淪為老鼠！

也許有人要說「活該！教好學生尊師重道，不就是你們當老師的責任！」沒錯，是有不可推諉的責任，但抽象的尊師重道究竟抵不過具體而迫在眼前的升學主義，連老師也有在不可如何的情形中棄守，遑論家長、社會了；而且這與孩子習性養成至為關鍵的家庭也不無責任啊！

有次在辦公室，一位學生把椅子坐成後傾四十五度並來回搖晃，與旁座的年輕女老師聊天，自在得就像在自家客廳；年輕老師也不以為意，我卻忍不住，終於對學生說：

「你這樣會坐壞椅子！」

「不會啊！我以前就常常這樣坐。」

本來採用「婉曲」的句式，希望他自覺，卻得來白目答案，只好使出「祈使」句式，對他說「坐好，不該坐無坐相！」這時，年輕老師和學生才顯出一點不好意思。

現在我們的社會非常重視民主、平等和個人自主權，卻往往忽略它們是在尊重和倫理的基石上成立。沒有尊重、不講倫理的平等、民主，是忽略差異性而只重視金玉其外的表象，反而讓人活得沒有尊嚴，活得不舒服。

當然，注入傳統裡好的文化於民主與自主的潮流中，每個人都有責任，包括老師在內…

啊！快下課了，得趕緊去上廁所。避開下課十分鐘，是我保有上廁所的從容和尊嚴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