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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日記
2010/10/12 16:25:20瀏覽1179|回應0|推薦1

               (1976年慶祝國慶,游春祥老師掃描,不知拍攝者)

        第一篇高中日記的時間是197696(星期一),內容主要記錄開學正式上課第一天,期許自己進入高中時代要有不同的學習心態,為擠進大學窄門做準備。

不記得高中之前是否有日記的習慣,但永遠記得高一國文老師毛蔚領在第一堂課要我們寫日記的樣子。她帶著透明眼鏡,凌厲而明快地告訴我們關於國文課的規定,字正腔圓的語調,前所未見的語速,一字一句是連發的箭矢,射向如靶心的同學身上。我們沒有任何異議,而且我知道,至少不只我一個人,臉上是臣服並漾著虔誠的神情接受所有的規定,諸如文言文全課背誦由老師親自抽背,每週兩張書法作業,每天一篇日記,輪流將同學的作文佳作用鐵筆刻在鋼板上的臘紙油印給所有同學等。

對於每天寫日記,一週檢查兩次,同學比較有微詞,雖有遲交但沒有人不照著做。那時代的我們,在戒嚴的政治氛圍和一致的思想教育下,似乎甘於接受任何的「虐待」,尤其是我對國文本來就比其他科目來得有興趣,因此對於毛老師的規定更欣然接受。

那是我寫日記的開始,而且持續了近一年,即使日後也寫,但都沒有這時期不間斷的恆心和毅力。

兩本日記的內容談不上精彩,文字青澀夾雜文言半調子,好像車子走在石頭路上,不致於顛簸,卻也不甚平順。雖然如此,總是忠實留下帶些蒼白、帶些寂寞的高中歲月,也反映那時代社會現象的片斷。

不少篇記載參加青年節、雙十節等慶典活動,曾經有台大機械系學生邊士杰在青年節慷慨陳辭,要青年緬懷先烈,唾棄共黨,做時代主人;自己也寫了不少青年要有民族意識,服務社會國家,重視倫理道德等諸多論調。可以想見當時的政治氣息,與今天相較顯得滑稽有趣。

當時學校每週有固定的「德目」,如「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合作…」做為班會討論題綱,重視生活規範、倫理道德的形式與實踐,與今天幾乎不存在任何相關形式,成為兩個極端現象。

家在壯圍鄉下,我每天搭客運公車上學,因此有幾篇寫公車上的觀感。有鄉下人因不認識字,上錯車被車掌小姐罵得無地自容,讓人義憤填膺的;有人多擁擠時,與一位女生四眼相對,而心中小鹿亂撞了幾日;也有翻騰掙扎許久,怕被人笑是沽名而後鼓起勇氣讓座的。

其中有一位在「五間」站上下車的盲人,戴副墨鏡,肩上掛只深色包包,每天與我們同車;早上站在路邊,車子近了便舉起手讓司機停車,他用手杖輕觸車門,準確地上了車,印象中他是不用付錢;放學時車子經市區舊城「北門」站,他一樣地上車,到了五間下車。我曾在北門附近郵局前的騎樓看過他,坐在一張小桌後,手裡握著竹籤筒,搖晃出聲響,幫人算命,包包裡便是他的謀生家當。聽說附近商家會主動幫他蒸中午便當,傍晚就把桌椅收拾進厝內。

當我從車尾的窗戶,看見他以手杖叩地越過馬路,一個人沿著路邊慢慢回家,心中有些滋味,我的日記裡寫著:

「天地間的生命潛藏著許多奧妙,只要不放棄,那奧妙便能展現。」(1977.05.24)

也有生命夭折讓人感傷的。國中同學林榮源溺水而死,舊時同學發起樂捐,公祭那天我約了幾位同學出席,他母親看到我們似乎觸景傷情更悲從中來。如今三十多年過去,對林同學的印象,早已模糊得只剩日記裡的隻字片語。

還有高一同班同學馮維文的父親,才四十多歲因病英年早逝。在體悟不多的青春日記裡,竟也註記了這兩則人生無常的感傷印象。

關於生活瑣事:有幫不識字的父親到壯圍郵局存錢;自己丟了兩隻手錶,從此發誓不再戴手錶;父親於一九七六年十月二十一日考上機車駕照;假日和妹妹到田裡幫忙除草、插秧、割稻等;那時父親總在午夜出門,到屠宰場工作,天破曉才回家補眠;母親在冬季的海邊捕捉鰻魚苗,有時我也跟去。

和學校相關的,除了自己常嗟嘆成績不理想外,一些現象與現在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別。

高一的教室是一排斜頂黑瓦的日式建築,地面為堅硬的黑土,天氣乾燥時,掃地竟不起灰塵,只是下雨會漏水,時有滑倒人的情形;即使如此簡陋,並沒有人抱怨,反而被整理得乾淨簡爽。如今水泥建築,每間裝設冷氣,採光充足,又有電氣化的教學設備,但使用的人似乎不如舊時那般惜物愛物。

課表中的科目,與現在最大不同的是,每週有一堂「勞動服務」課,到班上所屬的公共區域打掃、除草。班上的牆上掛了幾把鐮刀,就是勞動服務課專用。我最喜歡拿鐮刀割草,因為可以發揮農家子弟割草的勢面和成效,從中獲得一點成就感。如果今天教室也有刀具配備,想必老師家長都會惶恐不已,恐怕什麼時候會發生「流血事件」。

這一年裡印象深刻的還有幾件事:

一是遭訓導主任「修鬚」之刑。因為擔任學藝股長洽公而進入訓導處,被黃玉練主任叫住,說我頂上三分頭沒什麼挑剔,但鬍鬚太長,拿了小剪刀要我立正不動,個子矮小的主任,仰著頭用微微抖動的右手,在我的嘴上修剪鬍鬚。一方面害怕被刺傷,一方面擔心再長出來的鬍鬚會變粗,當時身心煎熬可見一斑。如今不但沒有髮禁,還有各種髮色出現,當然也就沒有什「鬚禁」啊!

二是老師辦公室的工友。因為出入辦公室取放教室日誌,發現辦公室的工友,老師一樣七點多就到校,他們一早打掃辦公室,擦桌子,幫每個老師洗茶杯,泡大壺茶等等,這種服務在我回校任教的民國七十年代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大概是隨著社會風氣對老師不再那麼尊崇而自然不見的吧!

三是全班到台北縣十分瀑布郊遊烤肉。一九七七年三月二十七日,全班四十人,由導師鄭玉娥帶隊,國文毛老師、數學老師伉儷也隨同。日記中寫下對青山綠水和初見瀑布的驚艷,但也寫下我前一日的張羅糗樣。因為要穿便服,在家裡翻箱倒篋卻沒有一件適合外出的便服,還因此和母親鬧彆扭,最後是向同村的國中同學借了上衣和過於寬大的長褲,才勉強出門。事後惱怒自己未能事先綢繆,還嗔怨當時物質的貧乏。

驚訝地發現當時宜蘭市還有人力三輪車,我的日記裡,不是為了預見它會消失而記上一筆,是因為看見了一位四肢健全狀似從容的中年人,翹著腿歪坐在三輪車上,車伕扭曲臉上的肌肉奮力踩踏;當時我天真地堆砌了「好逸惡勞」、「四體不勤」、「仗勢欺人」等成語批判那位乘客,卻沒進一步想如果沒有乘客,那車伕豈不要挨餓,嗷嗷待哺的一家幾口人會如何?

天真的日記內容,寓藏了思想行為等待成熟的空間。如果人生是個修練旅程,那時應該是旅程起點的一段路途,難免疑惑、迷惘和憤世,但偶爾俯身也能撿拾幾顆精亮的采石:

「人間有善惡、美醜、愛恨;只要我們多發掘光明善良的一面,並寬容罪惡與憎恨,我們就會對人生多一點信心和好感。」(1976.10.05)

「沈默是金,並非指不要有流利的口才,而是在需要時可以滔滔不絕,不需要時則沈默如愚。」(1976.11.27)

「一位雕刻家,為駝背國王雕了一尊沒有駝背但維妙維肖的立像,樹在宮中花園,這位國王每天去看自己的雕像,久而久之,國王的駝背不見了,一如昂然挺立的雕像。」(1977.01.14)

翻看高一日記,自喜當時還能有幾則這樣可以玩味的文字,或許也是因為自戀因素,那兩本日記才得以倖存至今。

高一日記最後的日期是一九七七年六月十二日,有老師最後批閱的紅字。接著日期是隔了兩個月的八月十七日。那是暑假期間,為了節省輔導費,我沒有參加輔導課,全力投入一期稻作的換工收割團隊。

之後,我還在宜蘭高中讀高二,也斷斷續續記下高中生活點滴。

(在宜蘭高中三十年系列之一)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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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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