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Road Bikes一前一後，沿著延平河濱公園、中正河濱公園、馬場町紀念公園、華中河濱公園、華江河濱公園，一路來到華江雁鴨公園。

一直尾隨在後的邱邱趕上丁宇凡，騎到他身邊：「既然我們都到華江雁鴨公園了，乾脆再騎一段到淡水吧？」

丁宇凡點點頭，在三叉路口，選擇了前往淡水的腳踏車道。這是丁宇凡跟邱邱的初相識，是宇凡透過白筠設立的不公開社團主動邀約，一起為絲路單車之旅做暖身。

夕陽下的淡水河畔豎立著「金色水岸」的標示牌。

邱邱喜歡照相，到哪兒都捧著他的寶貝相機四處照，定格，抓住某個讓自己心頭一震，悸動的瞬間，他都超有成就感。就像現在，他捕捉到一個大約七十的老先生，獨坐在淡水河畔眺望，金色陽光灑向他的肩頭，彷彿是他的金鐘罩。

宇凡戴著口罩跟防紫外線大墨鏡，拿著兩罐啤酒走向邱邱。他行動自若，除非他自己掀開運動褲的長褲管，要不任誰也想不到他的左小腿是義肢。

「喏…」宇凡遞上其中一罐啤酒。

「啤…啤酒嗎？」邱邱有些訝異，放下相機：「等下我們怎麼回去？」

宇凡把啤酒朝他一杵：「來淡水不吃點海鮮，不喝瓶啤酒，等於白來了。」

「也是。」邱邱接過。

宇凡空出了手，摘下口罩和墨鏡，左臉頰那道深深的傷疤清晰可見，邱邱倒抽了口氣－剛碰面時他只覺得丁宇凡理個大平頭，又身材壯碩，實在是個很有型的男人。但現在他摘去了墨鏡，見他炯炯有神的雙眼，再加臉上那道疤…靠夭，與他共騎的這男人是黑道大哥嗎？喔，不，更像大哥大大級的。如果真被他猜中怎麼辦？今天這一路不過30公里，要去了絲路，是一千多公里哪！

邱邱怯怯的對宇凡說：「你…跟FB上的照片長得不一樣…」

「那是我幾年前的照片。」宇凡早習慣別人的異樣眼光：「我臉上這道疤，是出了小意外之後留下的。」

「小意外？小意外能弄出這麼深的一道疤呀？」邱邱脫口而出後，懊惱自己嘴快。

宇凡當作沒聽到：「走吧，別照了，我們找地方吃點東西去。」

「吃東西嗎？」邱邱有些猶豫：「我還不餓。」

宇凡嗅到他不是餓不餓的問題，而是捨不得花錢。其實，他老早就從他騎的自行車和裝備看出邱邱是來自普通家庭，雖然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但應該比他的情況好一些。他對邱邱說：「這頓我請你。」

邱邱：「你請我嗎？」能撈到一頓免費的當然好，但是，萬一他真的是黑道大哥，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會不會被砍哪？

「都說我請你吃了，還猶豫什麼？」丁宇凡又問。

「陪你吃可以，但是我酒量不好，不能多喝喔。」邱邱強調。 

華燈初上，金色水岸旁某海產店的露天座位桌上擺滿了空啤酒罐、堆成小山的蝦殼和蛤蜊殼，以及只剩下骨架的清蒸魚。邱邱酒足飯飽的打了個飽嗝，他之前才說自己酒量差，現在卻又豪飲。

宇凡見他微醺，勸：「你不是酒量不好嗎？少喝點。」

邱邱裝世故：「酒逢知己，沒酒量但有酒興呀。更何況…」他拍胸脯：「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你說對不對？」

「你從剛才就一直影射江湖，什麼意思？你當我是出來混的啊？」

「不…不是嗎？」邱邱小心翼翼。

「當然不是！我在網路上開了間店，賣些運動商品。」

邱邱「哦～」的拉了長音後，說：「哎，不早說！我還心想早點把你灌醉，我就可以早點閃人呢！」

宇凡啼笑皆非：「你真的很奇特，是把我灌醉？還是把你自己灌醉啊？」

邱邱彷彿沒聽見，自嘲繼續說：「哈，我說呢，就算黑道大哥喜歡騎單車，後面應該跟著幾個小弟吧？好，就算騎的時候沒有，喝酒的時候你身邊總該出現幾個人伺候吧？怎麼到現在還是只有你跟我？哈哈，原來是我搞錯了。」

宇凡抿嘴笑，他差點就被邱邱FB上靦腆的照片唬弄了，現實中的邱邱，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大男孩。邱邱的直爽，喚醒宇凡的童心，他勾了勾手指頭，示意邱邱靠近。邱邱挪了位子，到他身邊傾聽。宇凡在他耳根子旁邊說：「通常真正大哥出巡的時候，絕不會說自己是大哥，也絕不會直接讓小弟待在身邊。」

「哦？那都待在哪兒？」邱邱好奇。

「都埋伏在四周保護啊！」

「所以…你真的是…？」

宇凡賣關子，沒說是或不是，他朝人群中隨便一指：「喏，看到那個穿白T恤的男人沒有？」

邱邱順勢望去，看見好幾個穿白T恤的，但他不敢多問到底該看哪一個，只好硬著頭皮說：「看到了，看到了…」

宇凡裝神秘的再指：「你朝白T右邊數三個人，再往左數四個，看到那個人了嗎？」

邱邱認真數…右邊三個，再往左邊四個…他一愣，望向宇凡：「那不就同一個人嗎？」

「是啊，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他是誰？」

「我也不知道。你過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邱邱這才發現：「哎！你耍我？！」

宇凡被他逗笑了，喝了口啤酒，他興致一來，又指了指自己停放在海產店外的單車，再說：「還有，哥我騎的不是單車，哥騎的是『帥』！知道嗎？」

邱邱當場大笑：「這個好笑！太好笑了！以後我也要這麼說。」

這雖是宇凡和邱邱初次見面，但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共同愛好和目的，會卸下心防收起戒心，尤其，19歲涉世未深的邱邱更是如此。

邱邱：「凡哥？以後我就叫你凡哥吧？」

「可以。」宇凡點了點頭。

邱邱好奇再問：「我能問你為什麼要參加這次的絲路單車之旅嗎？」

「我嗎？」宇凡露出令人難以解讀的神情，他心裡很清楚，所謂的秘密是即便躺進棺材也沒人會知道的事。保守秘密時，秘密是忠僕；洩露秘密時，秘密是禍主。一旦你讓別人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要麼對方是你神聖的同盟，要麼他會成為骯髒的禍根。泄露了秘密，哪怕一絲一毫，就再也得不到安寧。宇凡輕巧的避開了問題，回問：「你呢？你為什麼想去？」

「我呀？我想出一本攝影集，也想開一個攝影展，我想跟我哥一樣…」

「你還有個哥哥？」

「對，我哥他…」說到這兒，邱邱一驚：「我的相機呢？」

宇凡指了指他的椅背：「不就掛在你椅背上嗎？」

「喔～嚇死我了！這相機不能丟，千萬千萬不能丟…」他說這話時，感覺得出背後肯定有一段故事。他回身把寶貝相機拎起來掛到脖子上，想了想又說：「凡哥，我們來自拍幾張照片吧？」

「不拍了。」宇凡指著臉上的疤，堅持：「這之後我再也不拍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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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啊？」洪小嵐起床後伸了個懶腰，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機檢查訊息，她發現邱邱上傳到社團裡的那張模糊不清的照片，隱約可見杯盤狼藉，但…她嘟噥：「什麼也看不清楚，到底吃了什麼呀？」同一時間，手機鈴聲響，是爸爸打來的，小嵐興奮接起電話，撒嬌跟老爸視頻：「爸～」

「剛睡醒？」洪父笑容可掬的在視頻那頭問。

「嗯，對。」她打了個哈欠。

「這週末妳有什麼計畫？」

「我吃完早餐後就會去洗車，後天你跟媽不就飛過來了嗎？我去接你們。」

「小嵐，我跟妳媽…可能得改到下個月才能過去看妳了。」

「Oh, no, not again…」她再度失望：「I haven’t see you almost a year!」

「I know, but sweetie…」

「Don’t call me sweetie anymore!」小嵐生氣：「當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從沒有馬上出現過，你永遠有說不完的理由和藉口拖延，永遠只想著怎麼彌補。」

洪父解釋：「爸爸真的很忙，我也是為了要給妳更好的生活才…」

「別再說了爸，如果每次跟你通電話，我都只能聽到你『忙』，那以後就別再打來了。你對我總不守信用，你的承諾只用在別人身上，從沒用在我身上過！」小嵐懶得聽下去，她打開二樓臥室窗戶，把手機朝後院的大游泳池裡一拋！

手機「咚」的一聲掉入水面，緩緩沈入池底，視頻影像變成池中倒影…

人稱紐約長島有三多：湖多、別墅多，有錢人多。小嵐的父親趁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時，大膽在這裡用低價購得了一棟大別墅，小嵐就此成為小留學生，並展開與父母遠距的生活。這段日子，經常出入在這棟金碧輝煌但冷清無比的別墅裡的，除了固定每週會來兩次的保母和打掃阿姨之外，就剩她養的一條名為「多多」的黃金獵犬，轉眼，牠快十歲了…她不是跟父母，而是跟狗，相依為命了近十年。或許有很多人會羨慕她是個「金湯匙小孩」吧？但孤獨和不安全感令她經常處於焦慮狀態，別墅內外的幾個重點角落都裝著監視器，即便她在家，也總開著防盜系統。

她走進廚房，做了個火腿蛋三明治，她斜切一分為二，噗通坐在大理石地面上招來多多，面對面一起吃了起來。多多囫圇吞棗，吃兩口就沒了，她問：「還要嗎？」多多彷彿聽得懂，不斷舔吻她的臉，她又把自己沒咬幾口的那一半也餵了牠。她見牠吃得香，搓揉牠柔軟的毛髮說：「多多，你要活久一點喔，要不然就沒人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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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磯的清晨，白筠趁著太陽還沒全露臉，還吹著涼爽微風之際，沿著後山的馬道騎車前行。耳機裡播放著Enrique Iglesias的Why not me。

她的思緒回到大學年代－猶記，她跟孟東定情那天，倆人騎著單車一路上山，他們在山巔眺望夜景，並約定一定要找機會完成絲路之旅。當時白筠俏皮說：「我要在絲路之旅的最後一里路，穿上婚紗騎到敦煌…」

孟東明知故問：「然後呢？」

「然後就…」白筠不害臊的對滿月吶喊盟誓：「我要跟孟東結婚，我要做他的新娘！」

「太好了，」他親吻她：「我就想聽這個…」

白筠繼續沿著馬道踏著單車，她思念，眼眶漸漸泛紅，心想著：「孟東，你好嗎？你現在…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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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凡開了家門，把單車牽入後鎖上大門。他拖了鞋，又邊走邊脫了全身的衣服朝浴室走去。浴室通道的牆上掛著幾幅照片，其中一幅是孟東扮鬼臉後縱情大笑的連拍獨照。這照片的拍攝日期，距離現在已經三年…（待續）

作者：蔣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