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我換了一家公司。辦公室是大間,都是隔斷的,相互間看不見,但相鄰格子間打電話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我左邊的同事,是個很黏老婆的男人。「老婆,今天晚上我想吃紅燒肉哦。」「老婆,那件灰格子的襯衣熨了沒有?明天我要穿哦。」「老婆,我又饞你的蔥油餅了。」刻意壓低的聲音竟然糯糯軟軟的。
他給老婆的電話打得很勤,絮絮叨叨的,最後一句總是在提要求,要他老婆做這做那。他老婆竟是從未拒絕過他,對於他繁瑣的要求,總是欣然接受。
熟悉之後,我笑他,前輩真是好福氣,討得這樣賢惠的老婆。他跟著笑:「那是。」有一天,竟然意外地遇見他和他老婆。他老婆,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精明幹練的樣子,倒像林妹妹般嬌弱纖瘦。客氣地打過招呼,他扶著老婆,小心翼翼地走了。接待我的醫生很熟悉他們,說,他老婆患絕症兩年了,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只剩下半年的時間可活,好在她求生願望一直甚強,竟然挨過了兩年。不過,她的身體眼見著是越來越不行了,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醫生搖著頭歎息,我的心一沉。
從這以後,再聽見他打電話,我心裡便有壓不住的怒氣。這個男人,真是的,老婆都病成這樣了,他還一天到晚不停地使喚她。男人的心,是過於粗線條還是本來就像石頭那樣硬?
某天,他用紅筆在日曆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圈。他說,老婆的生日快到了,讓我幫著參謀參謀,送什麼給老婆好。玫瑰,生日蛋糕,嗯,太沒新意了;鑽戒,不行,買不起。他一本正經地思量著。我終於忍不住,一句話脫口而出:「前輩呀,你什麼都不用送,以後別再使喚你老婆,讓她過兩天輕閒的日子就行了。」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那怎麼行,她是我老婆,不使喚她使喚誰呢?
我在心裡罵他:你老婆都快死了,你還讓她做這做那的,你根本不是男人,你對你老婆,有沒有一點點疼愛憐惜啊?我的神情裡充滿了鄙夷,眼前的這個男人是那麼面目可憎。
他感覺到我的鄙夷,將笑容慢慢地收起,說:「你是不是覺得只有對一個人付出才是愛?其實向一個人索取也是愛。她剛生病那段時間,我想著她留在這世上的時間也不長了,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她為我操勞了。我什麼家務活兒都不讓她幹,想著要讓她吃好玩好休息好。可是她的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差,她對我說,她覺得自己這樣像廢人一樣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不如早點去了的好。我說,我不讓她走,她做的紅燒肉,熬的湯我還沒有吃夠、喝夠呢。我開始像以前一樣要她為我做這做那,她的臉色才慢慢紅潤起來了。那時候我才明白,愛一個人,不僅僅是付出,還需要被對方需要著。所以我會跟我老婆說,我要她給我熨襯衣,我要喝她熬的湯。你知道我老婆是怎麼說的嗎?她說,即使在她要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她也會做幾個好菜給我放在冰箱裡。被人需要是一種幸福,我只想滿足老婆的這種幸福。
你明白嗎,因為愛,所以才一個勁兒地索取,愛一個人,就要給她愛你的機會。」
他的聲音哽咽起來。
而我,直到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愛。我終於懂得,假如你真的愛一個人,那麼你一定能夠也要給對方愛你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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