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的飯桶


嬰兒期的小少爺，加起來連一瓶嬰兒奶都不沒喝到，只喝母奶。那時的我就像一部製造母奶的機器，上班時一天擠奶兩次，先冰凍起來，再帶回家。如果擠奶時間到，人還在開會的話，頭就更大，漲奶漲到渾身不自在，像火山要爆發，又不能臨陣脫逃，憋都憋死人。開完會直衝去擠奶，那種被釋放的感覺，像石門水庫洩洪，澎湃洶湧一陣高潮，啊！現在只能回憶的份。

好不容易熬到小少爺可以吃副食品的歲月，以為可以輕鬆一些，不料這小子不吃市面上買得到的嬰兒食品罐頭。我這黔驢技窮，只得自己為他做嬰兒食品，從煮熟、打碎、到裝罐，一一親自加工生產。同時，製造母奶的機器仍然沒休息，寶貝的胃口增大，對母奶仍是情有獨鐘。而我則是拼命吃麻油雞或豬腳花生，只要有人說能增奶的食物，我都試，為的是滿足小子的口腹之欲。到後來聽到麻油雞就膩，外子說：「別說妳不想吃麻油雞，雞光聽到妳的聲音，都嚇得皮皮挫，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趕快溜。」

心想過了嬰兒階段，到可以和我們吃一樣的食物 (table food) 時，就不會這麼辛苦。說來事情簡單也真簡單，小少爺愛上白飯，只要是白米飯就好，不需任何加工。到餐廳吃飯，一碗白飯就可以打發他那挑食的嘴，滿足他的腸胃。去飲茶，各式各樣小菜、點心都不要，只要特地為他叫一碗白飯就好。

擔心他營養不夠，加蛋，他反而不要。求變化，把白飯煮成稀飯，四五歲的他，先問清楚白飯和稀飯的不同，為娘的以為他求知欲高，耐心的解釋給他聽。然後他趴在地上，一邊搥著地，一邊哭著怪妳，「為什麼要多放水在飯裡煮成稀飯？」把剛剛跟他解說的話倒搬出來煩人，吵著要白飯，巴著妳賞他一碗，套他的話──「我只要一碗白白沒有水的飯。」

吃了多年的白飯，一樣的挑食，一樣的長大，他還說：「飯是甜的。」我們沒有逼他吃他不喜歡的食物，久久會讓他嘗試一下新的食物，還不能接受沒關係，但是要試試看。到了十歲，有一天興高采烈的打電話回台灣：「阿嬤，我敢吃蛋了！」

十年的光陰，鐵杵早就磨成繡花針，終於才讓他接受蛋的味道。其實還不是所有的蛋都吃，一樣的挑剔，不吃荷包蛋，不要白煮蛋，更別提蒸蛋，原因簡單，仍然無法接受蛋的味道，說「蛋有臭味」。喜歡菜脯蛋，蛋煎得焦黃焦黃的蛋香，加上脆脆的菜脯，還有蔥香。又過了一年才敢吃滷蛋，蛋花湯還得視心情而定，其他類型的蛋仍在且戰且走的階段。

本來所有海鮮都列入拒絕往來戶，這一兩年開竅吃鮭魚，但是還得有特定的做法才吃，說穿了要甜甜鹹鹹的壓過魚腥味。對蝦子一向沒有好感，我們也體諒，不常讓他嘗試。偶爾把一點蝦泥混水摸魚暗藏在餡裡包餃子、餛飩或包子提鮮味，那知他那鋒利的舌蕊，怎麼會記得一個不常吃食物的味道。識破發現後，老招一套不吃，或耍賴脫身，怎麼騙都騙不過，真不懂嘴巴怎麼會這麼尖。

別以為這樣的孩子長不胖，小少爺九歲半開始參加游泳隊，一年四季都下水。到十一歲那年暑假，腰上還像掛著游泳圈似的一圈肥肉，我們曾懷疑游泳的運動量對他來說不夠。最近一年多，因為游泳量大增和長高的緣故，那一圈贅肉消失得無影無蹤，否則我們都認為他屬於那種隨便吃吃都完全吸收，就連喝白開水都會發胖的一型。

「老大照書養，老二照豬養。」我們家的大少爺什麼都吃，給多少吃多少。從小就懂得吃好的，一歲多的嘴就知道龍蝦比蝦子好吃。吞不下龍蝦或蝦子，就在嘴裡咬啊咬！吸啊吸！嗉！嗉！嗉！嗉到沒味道才心甘情願的吐出來。長大吃更多，「小時候胖，不是胖」活生生的映在他身上。一脫掉衣服下水游泳，我們都會被投以異樣的眼光，好像我們是虐待小孩的父母，肋骨是一根根排列得整整齊齊，看得一清二楚。他可能是那種呼吸都在消耗大量卡路里的人。

老二是放牛吃草，一向不愛吃的食物也強迫不來，肚子很有伸縮性，碰到好吃的拼命吃，像是剛鬧過飢荒似的，或是被盡食才剛被解盡似的，惟恐吃不夠。他定義中的不好吃，就像蜻蜓點水，吃點墊底意思一下，餓不死就好了，結果很像是那種喝白開水都會胖的類型。直到現在仍不忘第二碗飯是白飯，不要任何菜，就這樣扒飯到碗底，然後心滿意足的發出酒足飯飽聲。

在我們家愛吃白飯的飯桶，長得壯壯的；什麼都吃，一點都不挑食的大少爺，卻瘦得像是非洲來的，說了都讓人難以置信。

伊涵   3. 5.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