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乎把獸醫院當灶腳，COCO從心臟老化引起腎臟、肝臟病變之後，上禮拜上吐下瀉，又冒出了胰臟炎、腸炎...目前經過隔天一次送去醫院靜脈注射後，算再次暫時穩定下來；我抱著COCO，輕撫牠小小身軀時，不禁想，這一個小小身體裡面到底有多少種器官，可以像骨牌一樣推倒？又會在推到哪一個關卡時，就此中斷？

獸醫院裡，有的狗狗，全身癱瘓。被主人用箱子裝著、用袋子攏著，抱出來的時候四肢無力，有的是因為跌斷腿、有的是脊椎病變，有一隻長毛臘腸癱在檢驗台上，濃黃的尿液像小水龍頭一樣泌泌流出，滲進紙尿布裡；可這些都不能阻擋牠們亮晶晶的眼睛，牠們奮力擺動僅剩的肢體、頸子、甚至一小截尾巴，對主人撒嬌，或對醫生的治療低嗚幾聲，表達微弱的抗議。

有的狗狗或貓貓腫瘤開刀，年紀或大或輕，我看過一隻至少二十公斤的黃色大型米克斯，全身麻醉，四肢朝上，撐起一個像皮球一樣的肚子，肚子上塗滿碘酒，醫生正準備下刀，開膛剖肚，取出裡面的腫瘤；手術燈亮晃晃地照在鼓鼓的肚子上，牠的頭整個向後仰，嘴巴鬆弛地半開，露出裡面尖利尖利的白牙，一個龐然的標本，垂掛在手術檯邊緣。

COCO住院的時候，隔壁常常會有"病友"。有一隻小小狐狸犬，才五歲，卻中風，戴著一個大耳罩，整顆頭是歪的、全身無力，只剩兩顆眼睛直盯著人瞧，乍看很像在調皮地歪頭看人，忍俊不住笑出來，卻又慚愧地收回笑，不然很像在嘲笑牠；好在幾天之後，這位病友跟COCO一樣有了進步，牠開始頭沒這麼歪，也開始可以努力站起來一會，然後跌倒一秒、又站起來、又跌、又站；但這回，我們真的可以開心笑了，因為真的有進步了，頭歪歪就當牠在裝可愛吧。

另一個病友，我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臉；蜷曲在那的是一隻毛色蓬鬆、有著優雅漸層灰的波斯貓，第一天去是一團毛癱著、第二天去還是，第三天去的時候，籠子空了；醫生娘像在避諱什麼似地，用手比了比天上，沒撐下去，走了，尿道發炎到腎衰竭，說主人痛哭而自責，說太晚送來。腦海中浮現那團柔軟茂密的淡灰色毛，曾經是家裡移動的風景、曾經在主人的輕撫下酣睡，好美好美，卻也要如星墜落灰飛煙滅。

還有個活蹦亂跳的小病友，一隻出生不到兩個月的小黑狗，一直在籠子裡亂叫亂叫，直到醫生把牠拎出來，才安靜；牠很慘，細細的兩條後腿都上了石膏，說是後腿在工地被人打斷、那一胎的其他小狗狗全被打死、只有牠存活下來，被善心人士救下來，還在網路上發動醫藥費募捐；小黑可以用兩條前腿，像划船一樣，在診療檯上划來划去，划到邊邊，自己還會煞車。後來，小黑被領養了，這麼聰明有生命力的小黑，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拼命划向牠自己的新生命，從工地到醫院、再從醫院到一個有溫暖小窩的家，這雙小腳從沒放棄過。

我常在抱著COCO等待診療的時間，看著別的主人帶著自己的狗狗貓貓進來，我都不禁想著，還好COCO沒有半身癱瘓、沒有這兒那兒腫瘤不必開大刀...牠只是內臟一個接一個壞了；我也不禁羨慕著，那隻狗狗21歲了，還這麼想吃東西，怎麼COCO這也不想吃、那也吃不得...在住院的籠子裡來來去去，好歹COCO都還可以回家...百轉千迴的我，和每個抱著心愛寵物進來的別的主人一樣，互相詢問、互相加油、互相鼓勵、或許也無聲地淚眼相對；我們面對著，是難以跟人類比擬的生命歷程，卻如此舉重若輕、具體而微，以至於難以言喻。

直到如今，我一直在獸醫院觀摩著，怎麼更客觀地看待小動物來來去去；也努力揣想，怎麼面對一個小生命的漸漸消逝；每個小動物都有牠自己的生命故事，自然也會有自己的死亡故事。但寫了這麼多，我還是不知怎麼作。實在難受。

        
(...COCO好像有個要去的方向了...我還能牽牠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