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波卡拉

2011.05.25

Lassie與划船男孩

終於在諸佛菩薩、各國「業主」和眾多貴人朋友們的鼎力相助下，我順利完成這次三天兩夜的山中trekking冒險行程，人也平安無恙的回到波卡拉，回想當初自己是以怎麼樣百般無奈的心情來到波卡拉、又是怎麼天人交戰的被逼上梁山？如今我的內心卻盡是對波卡拉這地方滿滿的不捨，記得要回加德滿都的前一天晚上，我突然想一個人在街上漫步，心想就算是自己向波卡拉道別的街頭巡禮吧！

夜晚的波卡拉其實人不少，街上的餐廳、酒吧和咖啡店到處林立，巷口的餐廳當晚還在戶外場地準備了當地精彩的傳統歌舞秀，如雷的掌聲，劃破寧靜的夜空，也炒熱現場氣氛，但其實我最想做的是：喝一杯我的最愛~「Lassie 拉西」！其實就是一種類似優酪乳、酸奶汁的飲品，走在熟悉的Lake side，眼神開始搜尋冰果室的蹤影，突然有個小男孩出現在我面前，跟我打招呼，仔細一看他不就是下午那個幫我們划船的男孩嗎？

「妳好啊！妳在找甚麼？」

「你好！我想喝Lassie！你怎會在這裡，沒回家啊？」

「沒有啊！我帶妳去！前面有一家很好喝的！」

划船男孩熱心的領著我去到往前一百公尺不到的冰果室，他一直緊跟在我身邊，我心想：你怎麼這麼殷勤，該不會想跟我要錢吧？但我並不是大爺，只跟他說了謝謝，然後就走進冰果室，我點了一杯西瓜Lassie，然後轉頭跟他說：

「天氣這麼熱，你也點一杯吧！我請你喝！」

「真的嗎？謝謝妳喔！」男孩一聽我這麼說，馬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你的夢想是甚麼？

我看著他開心的臉龐，心裡想著：果然還是個男孩啊！光是喝一杯Lassie就可以讓他這麼開心，我們找了位置坐下來，我忍不住問他：

「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回家？還在街上遊蕩呢？」

男孩注視著我，慢慢的從嘴裡吐出他的回答：

「我…我沒有家，我都是一個人生活…」

我繼續追問著他：「是喔！那你的父母和家人呢？」

男孩遲疑了一下，用他有限的英語對話能力分批回答我：

「我媽媽生病了，爸爸離家出走，我還有一個弟弟……」

雖然我們只是初識，我還是想了解他的生活，於是緊追不捨的再問他：

「那你白天都在做甚麼？划船嗎？還是有其他的工作，

 你不想去上學嗎？」

男孩對我搖搖頭，邊說邊攪動他的Lassie：

「我沒有錢上學，每天就是在街上打零工，幫遊客跑腿做事，

 很多外國遊客會給我錢，特別是歐洲來的客人會給的特別多…」

我開始有點同情這男孩，心情卻有點沉重：「喔~~是嗎？！」

聽完男孩的回答，我突然陷入沉思，知道了他的家庭情況後，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想要博取我的同情？太多的疑問在我腦中盤旋，但是眼前這個因為喝一杯沁涼Lussie就開心不已的男孩，和今天下午在費娃湖遇見的那個划船男孩，簡直是卻判若兩人！當時在湖邊看他年紀雖小，卻一副油條世故的樣子，在他身上彷彿看不見小男孩的純真，他說起話來儼然是一副「小大人」樣，我想當時的他是為了「討生活」吧！

想想一個沒有父母呵護照顧下獨自成長的孩子，沒有受教育的機會，沒有人會告訴他這世間的是非黑白，或許他真是為了生存下去，讓這些赤裸裸的欲望無情的磨蝕了他這年紀的孩童原有的模樣，想想在這風景名勝景點，他每天會遇到多少來自世界各地的旅人，難免會遇到出手闊綽的旅人，次數多了，慢慢就養大了自己的胃口，改變了自己的價值觀，所以正確的價值觀對他來說是甚麼已經不重要了！重點是有人給錢就好，當伸手牌多好！自己不用每天那麼努力去工作也可以！想想也挺無奈，世界各地為了發展觀光、拓展經濟發展，經由過度的商業開發勢必會衝擊原本純樸原始的處女地，但這些對當地的人們、環境和生活來說，究竟是好是壞？這些真的是他們想要的嗎？這些又真的是全球旅人造訪當地真正想體驗到的嗎？

「划船男孩」的個案只是冰山的一角，回想下午的情景：我們不過是雇他划船，但是他卻一路不安份，除了在沿路無禮多話且對我們語多冒犯之外，竟然還在船上大喇喇的向我和米雪兜售「巧克力片」(毒品)，搞到我們倆遊興全無，只好提前請他靠岸讓我們下船，不禁大嘆世風日下，價值觀混亂！這麼一個小屁孩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甚麼？或者他只是有樣學樣，以為大人的世界就是要這樣？

我回過神來，喝了一口Lassie，接著問他：

「你下午在船上向我們兜售『巧克力片』，你知道那是甚麼嗎？」

男孩抓抓頭，突然一臉欣喜，連話還沒說完就從口袋拿出好幾片巧克力片出來，

「喔！那個喔！妳想要買嗎？我現在可以賣妳……」

我心想這是甚麼跟甚麼啊！但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別動怒！他還是個小孩；但就算是小孩也不能合理化他的錯誤行為啊！於是複雜的想法讓我突然心中燃起一把火來，我決定堅決的告訴他我的感受：

「我一點都不想！你知道那是甚麼吧？」

男孩一知半解的對我解釋他眼中的「巧克力片」的效果

「呃……那東西會讓人很開心，忘掉煩惱，會很有能量……」

我激動的拍了桌子一下，說出我心中對他不學好的不滿：

「夠了！別在說下去了，你知道這東西是毒品，是非法的吧？「販毒」這個行為很嚴重！你知道嗎？」

男孩低頭喝了一口Lassie，想辦法迴避我的眼神，空氣彷彿凝結靜止，

他開始不語……….

我攪拌起我的Lassie，停頓了一會兒，待波動的情緒平復後，覺得自己剛才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孩子，說話的語氣實在又急又快又嚴厲，於是我想換個方式跟他聊一聊，於是我又問他：

「那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想做甚麼呢？有沒有甚麼夢想？」

男孩ㄧ聽完我的話便迅速的抬起頭來，好像一盆即將枯萎的花，因為獲得雨水的滋潤而復活，他眼睛炯炯有神的對著我說：「我以後想要當Trekking Guide！」

「那為什麼你想做Guide呢？」

男孩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後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開心的對我說：

「因為當GUIDE可以賺很多很多錢，可以幫我媽媽治病，讓我弟弟念書，

 可以讓全家一起過好生活……」

「那你知道要當Guide，需要通過考試拿到執照嗎？」

男孩不解的搖頭：「不清楚耶！」

當下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行政院勞委會就業服務站的服務人員一樣，耐性的為他解答：

「想當trekking guide 一定要懂外國語言，才能跟外國遊客溝通，

 才能帶他們去trekking啊！」

男孩突然間像睡獅夢醒一樣，對我剛的解答開始反應熱烈：

「這我知道！聽說會講韓語的Guide能賺比較多錢，因為來這裡trekking的

 韓國客人很多！」

我肯定男孩小小年紀就對波卡拉就業市場的高度敏銳度，於是趁機鼓勵他：

「對啊！你看！你都知道要多學幾種外國語言，才能多賺點錢，你現在年紀還小，只要開始好好努力用功，以後你一定可以成為一位很棒的trekking guide的！不是嗎？」

就這麼經過ㄧ來ㄧ往熱烈的討論後，這個迷途男孩帶著自信滿滿的笑容，以及二十分鐘前才剛建立起的信心，開始和我天南地北的聊起來，我見他整個人顯得非常開心，這樣真摯可愛的笑容才應該是10歲男孩該有的啊！他不曉得有多久沒有好好坐下享用一杯Lassie，敞開心防和人聊天呢？！Lassie總有喝完時，我想該是和男孩道別的時刻了，我們步出冰果室，此時男孩突然仰頭問我：

「我明天還能再見到妳嗎？」

我對他笑了笑：「明天我就要離開波卡拉了！這是我待在這裡的最後一晚！」

男孩失望的低下頭，我摸了摸他的頭對他說：

「你要加油喔！以後等我來波卡拉，你要當我的Guide喔！」

「恩恩……」男孩用力的點點頭

此時此刻划船男孩跟我說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對我來說已經一點都不重要了！對我而言，他只是一個迷途的孩子，因為彼此有緣所以為他指路，因為一杯Lassie的分享而卸下他的心防，至於未來怎麼樣，就全掌握在他自己手上！而我只是在做我當時覺得該做的事情而已。

我手裡拎了另一杯幫米雪外帶的Lassie，讓月光和男孩沿路送我回家，走到住所的巷口後，我們互相道別，沒有眼淚，沒有回頭，但有點不捨，或許我不捨的是這兩周在波卡拉和他悄悄滋生的感情吧！想起自己語重心長的對「划船男孩」說的一番話，彷彿也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人生有夢，築夢踏實，我獨自踩著月光碎石小徑，慢慢走回住所去，其實我也很想問我自己：

「那我呢？我的夢想到底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