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文字裡，提到老爸，幾乎是用『他』，要不就是『你』。這是有原因，是刻意的。

自懂事起，對我而言，他是個叫我又愛又怕的男人。想靠近他，卻又讓他的外表嚴肅給嚇的老遠。其實，也不只是我如此，我想我家其他三個姊妹都如此。

印象中，老媽除了照顧我們四個姊妹，就是忙著煮三餐。他下班回家剛好就吃晚餐。吃完晚餐，永遠是一成不變的獨自坐在客廳看電視，茶几上一杯麥茶陪著他。只有麥茶陪他時，我們姊妹通常都在房間裡，愛唸書的唸書，不愛唸書的就混時間。直到他規定的時間，晚上九點，四姊妹乖乖上床就寢。這樣的日子，他過了好多年。而老媽呢？回想起來，總是在廚房裡繞來繞去。即便是吃完晚餐。

一直以來，都奢望自己與父親之間的關係，能像是朋友一樣。現在想想，真的是奢望好多年。他對自己四個女兒的教育，像是帶兵，軍式化教育。尤其是我。然我對這種教育的不以為然和性格叛逆，又幾乎是他年輕時的翻版。他無奈，恨鐵不成鋼，極度失望，痛苦。

有幾年的時間，從快成年到剛成年，我們爺兩可說是水火不容。硬碰硬，兩敗俱傷。對於長女讓他痛苦，來自於他自以為能安排我的未來。他好似下棋，算好好，我什麼時候高中畢業，唸大學，拿到文憑，連工作都等著我去。而我偏偏不按他精心規劃，棋盤上的路走。

我國中時，他已經五十多歲。他太精明，太聰明。公務員內部升等考試，在他五十多歲時，他的考試成績是第一名。叫那些二三十歲的公務員們，刮目相看。我不記得看過他K書，這是老媽告訴我的。他參加考試，考第一名，為的是能多掙些錢，好溫飽他一直辛苦扛著的家。

他這一生，起伏很大。在大陸時，是獨生子，是大少爺。兩個老婆，四個女兒從未曾親手掙錢養活過。因為家裡太有錢，不勞他扛家計。未料，爾後國共內戰，渡海來台，什麼都沒了，兩手空空。他曾經對老媽說過：我自知不是能靠勞力掙錢的料，還好唸了幾年書，唸進腦子裡去了。

他那雙手，一看就知道沒幹過勞力工。來台後，他身邊一些老同事，要上呈公文，常常請他代筆。問題是，請他代筆呈公文的同事，每個都比他有錢。

他其實內心很溫柔，很體貼的。只是曾經的家計壓力，讓他喘不過氣，叫他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和體力來表達。對自己女兒表達，那份深深的父愛。

終於，在他人生最後的一年，我懂了，他自己也懂了。

他可以如雲般柔軟，輕易地進駐我們四姊妹的心房。

就是這最後一年，我和父親像是朋友一樣。有許多很內心深處的話，我只對他傾吐，他也帶走了。

為什麼我用『他』或是『你』？

我的奢望，不再是奢望了，在最後一年，如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