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左營高鐵站到我媽家，車資只要90元，所以我不敢搭排班計程車，怕遭司機白眼，特意多走幾步，到一旁的新光三越攔車。

到了媽家，遠遠就看見媽已佇立在大樓門口等我，我心頭一驚，才一個多月不見，我娘怎麼瘦成這樣？還是因為天氣熱了，脫下厚重外套，才看出她的瘦削？

媽看見我，立刻迎上前來，風吹著她，衣袂飄飄，更顯身子單薄。

我上前去摟著媽，肩膀只剩聳立的骨架子。我的心好疼，好酸，輕聲說：「幹嘛下樓來等我？風大，小心著涼。」

「唉呀，我趁機下來曬曬太陽嘛！」還好，嗓門還是挺大的。

媽確實缺乏運動，沒人陪著，她就懶得動。皮膚本來就白，現在白得幾乎成透明狀態。

「妳看我有沒有胖一點？」沒想到媽竟然這樣問我。

「沒有。」我說：「和上次差不多。」前一句是真話，後一句是假話。

我知道媽很在意她的體重，這是健康的指標。年輕時，女人都希望瘦一點，那代表窈窕曼妙，上了年紀就怕聽人說自己瘦，那是憔悴衰老的象徵。

果不其然，媽立刻去找出磅秤，站上去，叫我看數字。「44.5公斤。」我說。「太瘦了。」我擔心著。

媽風華正盛時，體態是豐腴勻稱的。十二年前，她還隨著我們姊妹去美國、加拿大，回頭看照片中的她仍艷光四射，那年她已高齡78。

我又想起媽68歲時，正逢我陷落生命谷底，一向無為而治的她，在關鍵時刻竟然展現無比魄力，像母雞一樣庇護著我。那幾句重要的、鏗鏘有力的話語，從此迴盪在我心底，讓我見識到為母則強的力量。

媽媽並不是勵志型的模範母親，她一生曲折，不過她始終維持任性，從來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她的愛，雖然她表現母愛的方式和其他母親很不相同。媽一向有自己的特殊風格，她有自己一套生活哲學，那是我永遠學不來也辦不到的。

媽老了，我常看著她坐著看電視打盹的樣子，看她拿著放大鏡一字字讀報紙的樣子，看她身軀愈縮愈小的樣子，每一種姿勢，每一個動作，都讓我揪心疼。

媽愈縮愈小，可是在我心裡卻愈放愈大，媽媽的日漸衰老在我心裡形成了龐大的陰影。

我不喜歡聽她常說：「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可是又不能否認這句話的可能性。

我只能把握每一次和她相聚的日子，好好陪她，仔細看她，用心聽她，用力抱她，以減少將來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