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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6 23:45:56瀏覽361|回應1|推薦24 | |
◎薩芙 刊於2024《火金姑》季刊 秋季號 ▌創作緣起 認識故事裡的原型人物蜂男孩時,他就讀幼稚園大班。他的母親常與我談及關於學習障礙的甘苦。許多家長並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學習障礙的問題,還以為孩子不夠用功,亂塗亂寫。這位母親能早期發現,巧恰是因為碩士論文研究關於「空間能力測驗的因素分析」,才能發覺孩子天生有視知覺障礙,積極協助孩子的學習發展。 我對學習障礙的初淺了解來自印度電影《心中的小星星》,一名九歲的藝術天才被視為問題兒童,所幸遇見也曾是學習障礙的老師,及時救回喪失學習熱情的孩子。 學習障礙是易被誤解的一群孩子。在《特殊教育法》裡明定須特殊教育的障礙類別,其中一項即為學習障礙。依照「身心障礙及資賦優異學生」的鑑定標準,學習障礙是指智力正常或正常程度以上的孩子。這代表其智力和一般孩子無異,只有在學習方面呈現弱勢。 我們先來了解何謂學習障礙的定義。因神經心理功能異常,出現注意、理解、記憶、推理、表達、知覺或動作協調能力無法正常發揮,導致聽、說、讀、寫、算明顯困難,且接受一般學校教育沒有明顯成效者。其病因至今仍不明確,可能有腦部病變、基因與環境因素等影響,無藥物可供治療,一輩子都受影響,所幸的是,只要早期發現,並得到理解與教學協助,也能正常學習。 令人驚訝的是,其實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學習障礙,只是程度不同。有人是單一,也有人是多項障礙。《蜂男孩》裡的主人翁畢恭即是書寫與閱讀障礙、同學簡真則為數學障礙。 光是接受與承認,就是一道堅而易碎的高牆。不禁影響到孩子的日常生活,旁人的無法理解也造成委曲與壓力。最艱難的是當學習障礙兒童花費極大的努力才趕得上的學習表現,也可能換來不以為然的眼光:「我看他沒什麼問題呀。」 以閱讀障礙為例,為了克服視覺擁擠現象,同樣一份考卷,他們必須要放大字體,當行距較寬,閱讀會較為平順。他們需要改採聽考、打字考,沒有這樣的特殊協助,他們很難寫完一份考卷或完成回家功課。 現在蜂男孩就讀小學四年級了。不懂的字,他會利用手機照相,由語音助理唸給他聽,也會查詢不懂的字詞。聽書成了汲取知識的來源,他的語文理解和生活常識與一般人表現無異。有時,他會從插圖中以推測故事的進行,一本四萬多字的小說,他已經能排除萬難閱讀。當他知道《蜂男孩》為了他而寫,更加振奮他在學習上遇到的挫折,獲得心靈的支持。 ▌蜂男孩的切入點 世界上存在著許多根本無法想像的人與事物。在多元化的現代社會,想獲得同情或同理,在生活中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打從出生後,年幼的孩子並不明白什麼是「和別人不一樣」。他是以極其自然的方式去生活和感受。虛構創作時,創作者常會對照故事中的人物。許多人的痛苦源頭來自「競爭」與「比較」。這夠硬性了,我並不想以親緣的糾葛,悲傷的五階段去搏取讀者同情,改採平和的生態知識,以討論的口吻探討動物行為,去捕捉生物適應環境的演化機制。 一個生命結束,迎來另一個生命的開始。故事中,畢恭的奶奶去世了,但她依然活在每一個家庭成員的回憶與年幼孩子的想像中。每一個生命都有他的步調,不論快或慢,都是成長。我的寫作目標是讓孩子能找到學習的節奏並且安心於自己的步調。然而,什麼樣的載體能做到這一點呢? 我發現是,詩。 ▌喚醒心中的詩 與詩結緣是神祕的過程。每一首詩裡到底藏了什麼,每個人的解讀也都不同,甚至超譯。剛開始接觸詩的我,就像是學習障礙的孩子,想懂卻不一定能懂,但依然不減我對詩的好奇。這種語言的力量既神祕且有趣。 如同在蜜蜂的社會裡,偵察蜂出外尋找新巢或蜜源時,會透過8字舞,告之工蜂群飛行的方向。而蜂箱上的顏色記號,是養殖蜂到野外忙了一天之後,循序回家的門牌。這些都是在文字之外的神祕溝通方式。也就是說,我想藉此鼓勵對於在學習障礙受挫的孩童,打開另一道視界。 有一種詩讀過一遍,就會種進你的心裡。讓你憾動,讓你柔軟,讓你腳步輕快,心中產生一種復原時的放鬆感。寫詩的過程,既淘氣、任性、隨心所欲。雖然詩講求格律,然而現代詩較為自由,不必非得達到某個道理。每個字詞的感受性,擺在不同的位置,產生不同的感受,這個過程相當貼近學習障礙需要的空氣與氛圍。 剛好讀到關於蜜蜂的神話中提及,「被蜜蜂親吻過的孩子,將來不是詩人就是演說家。」竟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於是安排故事的小主人翁以做為一個宇宙詩人的夢想前進。 大量讀詩的頭幾年,我挖掘許多詩人與蜜蜂相關的詩作。這些詩句相當迷人。例如:葉慈的《我以為能與你到老》正好符合小說裡畢爺爺的心境,他的確如詩作中的行動,找了個僻靜之所,在蜂聲的聒噪裡獨處,思念最愛的伴侶。而畢奶奶深愛爺爺,是因為養蜂人的吻裡,有蜂蜜的味道。雙方以詩互表,打破時空與天人永隔的想像限制,牽動人物的情感。 有一次我到附近一家網美早餐店吃早餐,上廁所的時候,發現整間廁所都是以六角形的白色磁磚鋪設而成。身處其中,感覺自己好像一隻巨大的女王蜂。那個揮之不去的場景,就是小主人翁畢恭就讀的竹林小學教室及育幼蜂似的班導。剛好楊喚的〈森林的詩〉,「蜜蜂老師教他們唱歌,教他們識字,森林就是他們的大教室。」彷彿指引,讓角色從蜜蜂身上學到人情事理。 最近我的視覺出現飛蚊症狀,隨時都有隻蚊子在眼前飛舞的感覺,更加讓我體會到閱讀障礙的困擾。年幼的孩子必須鎮日閱讀像蜜蜂一樣飛舞的文字,真是一件苦差事。這股掛念在我心中,逐漸形成創作的動能,於是寫作《蜂男孩》時,奇妙的事發生了。「詩」、「蜜蜂」漸漸形成關連,整部小說共計十八章,每一章開頭的引詩都跟蜜蜂有關,偶然扣合情節,其實始料未及。 ▌母性社會與分工 蜜蜂十分奇特,動物行為跟人類社會極為相似。蜜蜂是母性社會,以女王蜂為首,其他工蜂分工巢內運作——清潔、餵養、泌蠟、守衛、採集、築巢、搧風。女王蜂專心生產,育兒及食物交由工蜂執行。雄蜂唯一的生存目的就是取悅女王蜂。 雖然雄蜂不必分擔庶務,享受工蜂的伺候,其實是天生弱勢。雌蜂有一針保護自己的螫針,雄蜂沒有,一旦到了緊要關頭,毫無反抗之力。 探討家庭方面,居住空間長久以來是家庭組建的影響因素,蜜蜂也不例外。蜜蜂老師正處於空巢期,而畢家處於分巢期,甚至遭到流放的女王蜂B12如果沒有工蜂願意餵養,即刻面臨死亡危機。「巢」與「家」、蜜蜂與人類家庭存在的種種難題,反映育兒、支援系統的缺失。 探討社會方面,故事對比了人類與蜜蜂兩種群體之間的相似性。馬蜂會搶奪老實的小蜜蜂的巢,就像人們為了土地開發,使出不好的手段。在布農語中的「蜂窩」有部落與家鄉的意思,這個雙關語反映族群與家庭離合的問題。另外,全球疫情發生時,臺灣蜂農也發佈傳染病的警訊。《蜂男孩》指出的都是現實社會存在的憂慮。 探討個體性方面。主人翁畢恭因功課不好上課吵鬧難以融入群體,轉學後,藉由和相樣有學習障礙的同學,互相幫助之下,漸漸尋回正向的自我表達方式,不再是離群的一份子。因喪妻之痛,選擇離群索居的爺爺,也因畢家新生命的誕生,回到原本的家屋,樂享三代同堂。 最後,小主人翁透過種植只有蜜蜂才能授粉的杏樹,找到與詩共振的頻率。他在杏樹下呢喃著詩句,悄悄告訴蜜蜂:「萬物都有活著的權利,/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每個生命都能活成一首詩。」 這表示主人翁最後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步調,依循自然的節奏繼續前進。 如同金子美鈴的〈朝露〉:「花兒悄悄掉眼淚的事/……/傳到蜜蜂的耳朶裡/它會覺得做了壞事,飛回去還蜂蜜的。」 採蜜對蜜蜂而言是天性,學習是人類生活的必需。但願每位學習障礙者背後所落下的辛酸眼淚,也能流淌成金黃的蜂蜜,增強生命的抵抗力。
作者 薩芙
喜愛創作與閱讀,學習擁抱此刻的愛與命運,記錄途經的生命風景。
曾獲九歌現代少兒文學首獎、入選九歌童話選。國語日報週刊「成語一點通」專欄作者。
著有《心靈魔方》、《巴洛‧瓦旦》、《不嚕樂園》、《少女練習曲》、《當世界生病的時候》、《蜂男孩》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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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