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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越人歌】之三
2013/04/19 13:44:46瀏覽151|回應1|推薦1

她可否扛得起?她問自己,可最終得到的,唯有苦笑。

吳王闔閭葬於劍池水下,夫差於父親的棺柩外加嵌三重銅樟,隨之將大量的水銀灌入池中,並埋有無數的奇珍異寶和聞名的扁諸劍與魚腸劍。

西施奉命上姑蘇城西北郊。

西北郊有吳王闔閭的水墓,不遠處有間石室,曾經的越王、越王妃便棲身於此,高高在上之人,如今只是吳王的車夫,是低賤的養馬奴。

勾踐忍辱負重,屈身為奴,以身拖車,取代馬隻,以雙腿使之移動。

越軍在夫椒大敗吳軍後,勾踐攜五千殘餘將士,逃於會稽山上,後採上大夫范蠡之意,請降吳國,作為人質,屈辱求全之下,盼有朝一日能可復國。

范蠡於馬槽邊打理著雜亂的稻草,遠遠的,西施便已瞧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西施一身茜色紗衣,下轎後,行走於荒涼蒼茫的西北郊,顯得格格不入。

雙手指尖輕握,擺於小腹前,她揚著一張孤傲的臉,碎步地走近石室。

手握長矛的守墓將士見著吳王妃駕臨,連忙地喊:「西施王妃。」

西施王妃,如今吳王夫差的寵妃,一名越女。

范蠡同時回過略顯滄桑的面容,右頰上有道才結上的痂,半束略顯雜亂的髮於風中飄搖,餵馬的乾稻仍握於粗糙的掌中。

西施面無表情地走向她曾經的范郎,范蠡隨即停手,垂臉恭敬道:「王妃。」

略瞇眼,西施打量著僅著粗糙麻布衣的男人,口氣涼涼地道:「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卑微,范蠡。」

臉部線條未有緊繃,態度如常,范蠡道:「王妃說這話,下奴不明白。」

抿上胭脂的雙唇一扯,西施笑笑,神情不屑,她太明白范蠡,他擅於偽裝,擅於玩心計,佯裝得臉不紅氣不喘,倒真真實實像個奴隸了。

她朝身後的女侍招手,喊:「南方海域的官員進貢了數尾馬駮魚,大王命我帶來讓你和勾踐嚐嚐。」她盯著范蠡一身的奴樣看。「是香煎的,你該會喜歡。」

女侍將食籃遞至范蠡的身前,范蠡卑微地接過,謝道:「下奴代主人謝過大王和王妃。」主人,他曾經的越王。

西施咬牙,她就恨他這模樣,恨他的偽裝,恨他將她捧得高高在上,恨他將最平凡的一切給淡忘。

好似,她是個惡人,是個沒心肝之人。

薴蘿的一切,全沒了。

她忍下,冷冷地道:「你的主人勾踐呢?為何不見他在此養馬?」

「主人上吳王墓給先王磕頭去了。」范蠡如實回答,那是勾踐每日的行程,是夫差下的命令,要他每日給吳王闔閭磕頭認錯。

「呵。」西施斂眼,嗔笑,小腹前的柔荑一放,雙手驀然一空,什麼也握不住。

就連她曾經的眷戀,亦握不住。

雙眼迷茫,攏上一層霧氣,她道:「馬駮魚是大王的恩賜,你趁熱吃了吧,回頭我讓膳房再燒上一尾給勾踐。」

「不,下奴還是等上主人吧,不讓王妃為難。」范蠡握緊朱色食籃,主子未食,哪有下人先食的道理。

纖細的雙手緊捏,西施咬緊牙根,臉一繃,踩著極快的步伐,直朝范蠡奔去,手狠狠地一揮,將朱色食籃打落至泥濘地上,籃內的魚肉四散一地。

「我讓你吃就吃!」西施瞠目,怒瞪范蠡,眸心裡是滿滿的怨與恨。

范蠡瞧見了,瞧見了有著王妃傲態的西施,不同於那個小姑娘了。

心口上下起伏,她氣,渾身如帶著扎人的刺,氣至雲頭履上染了滿滿的泥亦不知。

她轉身,茜色紗衣一甩,閉上不願再看的眼,欲離去。

「西施,妳的鞋髒了。」忽地,范蠡抬起頭喚,喚住了西施。

一身震顫,皮肉僵硬,她默默地轉過身,頰心肉抖動地道:「髒了,你會替我擦嗎?」她的眼眶裡有淚,卻不願讓它落。

她不能在范蠡的面前落淚。

「我擦。」范蠡極是冷靜,卻不再喚自己為下奴。

「好啊,你擦啊……」西施感到悲哀,心頭在扭,在撕扯。「你擦啊……」

眼尾閃著淒涼的餘光,西施瞧見自石室步出的越王妃,曾經的風韻讓一身的滄桑給掩蓋,不如當年光鮮亮麗,只是靜默地站在那,看著。

女侍攙扶著西施至一旁較高的石墩上坐下,范蠡則蹲跪於泥地上,捧起西施套於腳上的雲頭履,以破布擦拭著沾染於鞋上的泥。

「拿開你的破布!王妃的鞋能讓你這麼擦嘛!?」女侍見著范蠡手上的布巾骯髒,喝斥道,就怕弄賤了主子的高貴身分。

西施一臉薄涼,語調嚴肅。「讓他擦,妳到轎旁等我,我有話同這卑賤的下奴說。」

女侍走遠後,西施望向蹲跪忙呼著的范蠡,望向那一頭略帶褐色的髮絲,望向那許久未清洗過的麻布衣,肩頭已破洞,補了不少的丁,殘破不堪。

她曾經的范郎,為何會淪落至此?

「西施,妳演得極是逼真,辛苦了。」范蠡替西施抹去鞋上的污漬。「我相信,越國復國的機會就要來了。」

他抬眼,看向西施那雙不曾變過的眸子。「西施,夫差的死期就要到了。」

可她,已不是他的西施了,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是薴蘿的范郎了,西施想。

范蠡明白,西施的眼未變,可眼神,不一樣了。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西施心涼地道。

「夫差好大喜功,自滿驕傲,會讓自己給逼死,越國的機會來了。」范蠡說得極是篤定,忍辱負重之下,越國再興有望。

西施不語,心裡獨喃,范郎,你可否仍是昔日的那個多情少年?

她所要的,只是可讓她依靠的臂膀,只是像家鄉那樣溫暖的避風港。

「夫差,會死嗎?」她開口,問得冷漠,卻唐突,心微微地扯。

范蠡笑,笑,只有笑,心想,西施真傻,傻啊。

「國滅了,自然得死。」他道,可心想,勾踐不要夫差死。

細雨綿綿,打於沉默之間,打於兩人的肩上,多情的姑蘇下雨了,哭了。

指尖顫顫,西施隨即起身,在范蠡站起身之際,走過他的身旁,與他擦肩而過。

「好,我等著,等著。」她以眼尾睨了他一眼。「我等著,等著你,范郎。」

她走了,走於一陣猛來的大雨中。

大雨沁濕她一身的茜色,染濕了她的髮,化去了那自眼角落下的淚水。

她閉眼,走著,走著,走著……

原來,她是他的利器,薴蘿的那個多情少年,只是帶著面具的范郎。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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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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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黛希
等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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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寫完,一次心痛比較乾脆
2013/05/13 02:06
她曾經的范郎,如今淪落至此?

西施這句話好短,卻也好傷。那是一種感嘆、感傷,以及對兩人的過往的唏噓。

話說,期待啊~~我知道你很快就能寫完的~~(敲碗)

每次看就小小心酸一下,你這後媽真的很稱職(淚奔
Dol(mirandasu) 於 2013-05-14 17:42 回覆:

這是西施所看到的現實,心有期望,可卻也失望。

人沒有那麼偉大,再多麼為國為社稷,可卻終究逃不出自己的心。

這篇要再尋回當初寫的感覺,感覺都跑光了,啊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