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苦難

期待的週末下午約會終於來了，我去買了一束玫瑰花放在後座，把車停靠在中壢新遠東前等她。她則是匆匆忙忙地教完鋼琴家教，背著可愛的小背包，就坐著計程車從桃園市來到中壢。

她的打扮酷相依舊，黑色風衣、黑色馬靴、超短的黑皮褲，與雪白的皮膚成強烈對比，搭配藍色的隱形眼鏡，真是冷艷逼人！我們先到中壢楊記小吃斜對面那家方亭咖啡館，那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去喝咖啡，之前從來不喝咖啡的我實在不知該點什麼，鬆餅這玩意也是我第一次在那個時候吃的，瞧我這鄉下土包子，還真是有點不好意思，不過至少從這可以發覺出我與她之間很多不一樣的地方，這對兩個初相識的人來說倒也不失為製造樂趣的一種來源。

我們去中壢舊遠東看了『危機總動員』這部片子，看完電影天也黑了，在走向停車場的路上，我心裡想著等一下拿花給她時真希望可以看到她驚喜的表情，心裡是越想越興奮，真期待她展現歡顏的樣子。就在停車場上要將車子開出去時，我說：『等一下』………當我轉身向後要拿那束花時，她卻突然靠在我左邊耳朵旁小小聲地說：『我下午一上車時就有看到了耶！』 天啊！真糗！本想給她一個驚喜的說.....還一副很得意以為人家不知道的樣子，沒想到還被她識破，我忍不住抱著她親了起來...因為她的樣子實在好純真可愛啊！

『想去哪邊？』她問著中壢不熟的我…

『隨便啊！去哪都好，只要可以有妳在身邊。』

『那我們去唱歌好了………』

我們來到環中東路的一家溫莎堡庭園KTV ，我就是在這第一次聽到“新不了情”這首歌，雖然是第一次聽到這首歌，但是從她口中唱出卻讓我特別感到悲淒，我不知道我腦海中想到什麼畫面，我只知道我聽她唱這首歌時感覺心情蠻沉重的。

出了KTV，她跟我說要去買一張CD，但是因為當時太晚，店家大部分都打烊了，所以作罷。雖然已經是十二點了，我實在不想這麼早與她道別，可是這麼晚了，也真的實在是沒地方可以去，她也一直沒有提議，車子漫無目地的逛了半個小時，我不敢要求跟她過夜，因為我怕被她誤會我是為『性』而來。就在我要提議載她回家的時候，她終於按耐不住我的沉默，說：『你看！那裡有一家汽車旅館耶！』其實住在中壢的人都知道，環中東路上到處都是汽車旅館，一路上不知道經過幾家了....我知道她也跟我一樣不想那麼早回家，不！應該是說不想那麼早讓我回去才對。

來到了汽車旅館入口，服務生問：『請問兩位是要休息還是要住宿？』......我竟然轉頭問她：『要休息？還是要住宿？』.....我真是土包子！這種事哪有男生當場在問女生的？........所以她不太高興地邊轉過頭去邊說：『我怎麼知道，別問我！』這時我才意會過來，實在不該在服務生面前問她這事，或許我是出於尊重，但是這樣別人會怎麼認為她呢？難怪她會介意....。

『真是被你打敗了，難道你真的沒跟小姐去外面開過房間嗎？還真是土耶！』

…………進房間後她開口的第一句話。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到要尊重妳，所以沒想到那麼多，希望妳不要生氣。』

『我才沒生氣呢！只是剛剛真的讓我覺得很糗，服務生一定以為是我找你來這辦事的呢！』…剛剛真是太疏忽了，沒有替她的立場想。

或許是夜深人靜的氣氛讓人比較沒防備心吧？也或許是她知道我心裡急於想知道她的過去及為什麼現在會踏入這個行業？不等我開口問，她娓娓道出了她那不為人知的過去……我寧可無緣與她相識也不願她曾經歷的過去。

『我父親在新莊開了一家橡膠廠，本來家境還不錯，三年前因為股票大跌，加上管理財務的媽媽被騙了將近兩千萬，當時家裡正面臨瓦解崩潰，有一個在台北松山區一帶活動的混混小蔡，六年前我從稻江家職畢業那年就開始追求我追了好久，我一直都不甩他，但因為三年前那次家變，小蔡主動要幫我家討回那筆錢，當時在孤立無援的情形下，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什麼方法都試。結果沒想到還真的給小蔡追回了一千萬左右的金額，雖然無法完全解決困境，但至少已經是很大的人情了，也因此，我在半推半就之下成了小蔡的女友。』

『妳有愛過他嗎？』

『沒有！從來沒有。為了還人情交往了一陣子之後，或許是他察覺我並不是真正喜歡他吧，有一次我跟他回台北松山，就被軟禁了，不准我回家、不准我單獨行動，當我漸漸會有反抗的行為時，他就變得開始會動手打我，甚至還逼我懷孕。幸好小蔡的妹妹偷偷買避孕藥給我吃，才沒有懷孕！我覺得我就跟一條狗一樣，甚至比一隻寵物都不如。連看電視要轉台的權力都沒有，甚至他可以因為我不經過他同意而轉台，就把遙控器摔成粉碎！』

『你可以逃回家啊！應該不難吧？』

『我當然曾逃出去過，但都被抓回去，而且下場一次比一次慘。甚至還曾經在警察面前大呼救命卻仍然袖手旁觀看著我被小蔡的幾個手下架走，所以我很痛恨警察。一陣毒打那是我逃走被抓回去的基本消費，也常常被關到深山裡面去，任憑我怎麼哭求都沒用！更變態的是，我兩隻手的肘關節也被打斷過，他還說從關節處敲斷手比較不會留下傷痕，而且很容易敲斷！夠變態吧。』

『這…這…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妳？這真是太可惡了！』雖然這些事情都過去了，但聽她講的同時我心中卻泛起一陣陣的痛！

『他說是因為他太愛我了，所以怕失去我，希望用這方法讓我打消離開他的念頭。還有更誇張的！你不覺我的鼻子很挺嗎？鼻頭很尖吧？我這鼻子是假的！有一次他喝醉酒一回家看到我不在，見到我回來時竟然拿球棒往我鼻子打下去！整個鼻樑都打碎了，當時我整個人都痛暈過去，醒來時人已經在醫院。我到現在都還無法忘記醫生把被打碎的鼻骨一塊一塊地夾出時的感覺，真的痛死我了！』

『既然口口聲聲說很愛妳，還這樣傷害妳！這哪叫真愛啊？！根本是變態、人格有問題！簡直跟禽獸沒什麼兩樣！』

『我肚子上的開刀疤痕則是小蔡以為我肚子痛是假的，想要藉由肚子痛去醫院看醫生時逃跑，所以就是不讓我去給醫生看，即使他妹妹一直幫我求情他依然不為所動。就這樣讓我痛了好幾天，直到我痛到快瘋掉了，才趕緊送去急診，但已經嚴重到必須開刀了。所以才有我肚子這道長長的“蜈蚣”』

『你不覺得我前面的一整排牙齒顏色不太一樣嗎？那可全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那畜生還把你的牙齒怎麼了？』

……………………………一陣沉默

『呵呵………不要激動嘛！牙齒是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常常吃抗生素，後來前面的牙齒都掉光了。不是被小蔡打的，你不要多想。』

吃太多抗生素會掉牙齒嗎？我想我還是要找個醫生問問………

『這樣的生活整整一年，沒想到我竟然還活得過來，或許就像是小蔡所說的，算是還債吧！他認為他替我家解除危機，我在他身邊服侍他是應該的。』…她無奈的描述，那一年她就是這樣在被視為禁臠的日子中渡過。

一個條件如此美好的女孩子，正值雙十年華之時，卻要面對如此的苦難，並且就這樣在心中劃下一道足以毀掉她一生的傷痕！她說她前男友在她心裡簡直就跟魔鬼一樣！即使是脫離他已經一年多了，到現在失眠的情形仍然很嚴重，要不然就是經常半夜在惡夢中驚醒，所以她不喜歡在晚上睡覺，也因此沒有辦法適應在白天上班的生活。

『有一次大約是在逃出後半年，在台北一家餐廳看到小蔡，我整個人嚇得直發抖，雖然在被他看到前趕緊偷偷離開，但是讓我那幾天過得提心吊膽，我覺得我看到他簡直就跟看到鬼一樣！』

……我靜靜聽著她敘述過往的事，深怕我插嘴打斷她的話。

『也曾經去看過好幾次心理醫生，但一點幫助也沒有。從我逃出來後，就一直不敢住家裡，因為怕被他在巷口劫走，每次回家看爸媽時還要四處張望，真怕遇到他或他的手下在附近埋伏。』

『難道中華民國沒有王法嗎？怎麼會讓他囂張到這種地步呢？』離譜到種地步，我按耐不住的問她。

『有啊！我爸有到法院告他傷害、妨害自由，但是因為我不敢出庭作證，加上他威脅我，如果害他被關就要拿我家人報復，所以我連偵查庭都不敢去，更不要說法庭了。我當然恨那個讓我生不如死的人，我當然希望他惡有惡報，但是我一個人這樣已經夠悲慘了，我不想再連累我家人，我只希望事情趕快過去，趕緊遠離這一切！我這樣子也就罷了，絕不能讓我家人也牽扯進來。』

『恢復自由的那一天，我買了一隻瑪爾濟斯回家，我把它取了一個名字叫 HAPPY ，我對著 HAPPY 說，從此以後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就這樣她告訴自己從此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痛恨男人、再也不交男朋友，所以她明白告訴我，她跟我可以有男女朋友的關係，但不希望有男女朋友的束縛。我知道這對我來說已是很大的通融了！因為從她口中得知，其他的追求者就沒這麼幸運了，不要說一起約會，就連講電話的機會都很少，有的話多半是被痛罵一頓之後就被掛電話！

『妳重獲自由之後有試著找正常的工作嗎？』

『有啊！不過你知道我是唸家職的，沒什麼專長，學校所學的我又沒興趣。所以也沒什麼工作好找。我去仲介公司上過班，不過實在是無法適應朝九晚五的工作。以前有一次逃出那可怕的地方時，我曾躲到新竹一家酒店，就在現在的凱撒飯店，我同學在那上班，感覺還蠻好賺的，雖然後來還是被抓回去，但也對那種場所有點認識。所以我後來有一陣子到酒店去上班，不過我的胃實在是不行，喝酒就鬧胃痛，所以後來也不做了。』

『那……那怎麼會做現在的工作呢？你家裡會需要靠妳賺錢回家幫忙嗎？』我迫不及待地想了解……

『我只想在很短的時間內把錢賺夠了然後就休息，買個別墅給我爸住，讓我們家搬離眷村，一輩子陪我爸媽，之後開個小店就這樣過一生。雖然我很討厭做愛這件事，反正以前那種可怕的日子都經歷過了，這種工作對我來說沒什麼不能適應的。』

『妳做這行多久了？』

『已經一年多了，我的 March也買差不多一年了，車子是我做這行後買的。』

雖然我對她的價值觀有許多不認同之處，但為了想讓她盡情發揮以便了解更多，且不想讓她覺得厭煩，所以我不宜在這時候跟她講一些大道理，我知道她這時候需要的是一個傾聽者，但我心中已一邊盤算著在未來日子裡要如何引導她走上正途、扭轉既有的偏差觀念，我希望我能用愛來改變她的一些行為與觀念。

說著說著，時間也很晚了，凌晨兩點我們一起去洗了澡就入睡了，我那天並沒有碰她，因為那不是我要和她在一起的目的，但是我整整一整夜徹夜未眠，我的心裡很難過、很為她心疼，我根本睡不著，我腦海裡一直浮現著她受虐時殘酷的景象，我根本不敢閉上眼，因為閉上眼睛那些景象只會更清楚讓我看到....就這樣天亮了.....

我就這樣一整夜在心疼、嘆息、哀傷她的過去中渡過，看著她安詳的樣子，真難以想像她之前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心裡真是希望能夠永遠讓她不再忍受皮肉之苦的日子了，如果我有一千萬，我一定會義無反顧的拿出來，讓她脫離這種出賣靈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