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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槍 第四章 被遺忘的聖堂
2010/03/01 19:41:19瀏覽265|回應0|推薦0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喀!

  右手習慣性地用力拍下那座廉價的電子鬧鐘,只聽它發出最後一聲走音的聲響,接著,便只剩下規律的秒針移動聲響徹整個房間。

  揉揉雙眼,我強迫自己掙開那兩片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同樣有著滲水汙漬的天花板,以及窗外照進的光線;其中有幾道光泛著七彩,看來窗戶玻璃又裂開了。我真搞不懂,每次房東替我換好新的玻璃都不到兩個月就會自動破裂,難道他嫌換玻璃這檔事情不累嗎?每一次都要看著他那張油膩且皺著眉頭的臉孔來替我換玻璃……我想,我還是自己去找人換塊強化玻璃算了。

  奇怪?總覺得今天身體特別痠痛,是昨天有做什麼激烈的運動嗎?我搔了搔腦袋,昨天的事情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有依稀記得早上在警局的事情而已……該不會是小張那傢伙又約我出去喝酒了吧?上次跟他出去的時候似乎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根據旁人描述,我和他喝完酒後竟然開始比賽倒立賽跑,而且還比了整整半個小時!隔天一大早,可想而知我的雙手被摧殘得有多麼嚴重了。那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我們喝完酒後便開始比賽匍匐前進了,對吧?整套衣服都沒換過,四處沾滿了灰塵以及摩擦導致得破洞……看樣子是這樣沒錯了。

  我脫下外套隨手往髒衣堆放處扔去,看那左右搖晃的髒衣服小山,今天下班回來得跑一趟洗衣店才是。我換了套較為乾淨的衣服,不過長褲還得在家裡找一陣子才行,於是我只穿了條四角褲就在屋裡亂晃,希望能夠發現長褲的蹤影才是。我走出房間,慢慢往廚房晃去,開了冰箱呼喊長褲先生的名字且拿了一罐保久乳,再往客廳走去……

  「咚。」的一聲,手中的保久乳掉到地上,幸好它只是鋁箔包凹了一角罷了。然而,真正重要的是眼前悠閒坐在餐桌前、且逕自喝著我只有在洗澡後才會開來喝的海尼根——全身銀白的女子,淺影.繪。

  「早。」

  「啊,妳早、妳早……早個頭啦!妳在我家幹嘛?這、這可是私闖民宅啊!還是私闖警察的住處!」

  「嗯,的確。對了,那件內褲還頗有意思的。」她指了指我那件繪有一條青龍悠遊在雲海間圖樣的內褲,重點是在那話兒的部位還有四個大大的紅字——「長江一號」。不知道是不是我神經過敏,我深深覺得繪毫無表情的臉龐浮現了幾秒鐘嘲諷的微笑。

  「我、我還要告妳偷窺!」我像個被變態窺伺正在換衣服的女學生一樣,羞紅了臉並緊護著內褲奔回房間。直到我穿上剛脫不久的長褲還恢復鎮定走出去的時候,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情了。

  而且,餐桌旁又多坐了一名看起來像上班族的男子,喝著我只有在生日時才會拿出來細細品嘗的葡萄酒。這個傢伙還自備了一個水晶杯。

  「……請問你又是哪位?」

  「噢?真不好意思,有點渴了,但我也只能找到這種稍微能入口的東西,希望你不要計較才是。對了,你的傷口有好一點嗎?應該不會痛了吧?我過來也只是為了這件事而已,不惜犧牲掉我跑業務的時間。」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了!但是你在說什麼?我什麼時候受傷了?」

  「……不會吧?我的治療應該是相當完善才對,還是說因為戰鬥的衝擊過大所引發的失意現象?」男子推了推金絲眼鏡,雖然語氣聽起來是有些擔心,但表情依舊有種臭屁的模樣。

  「不過是使用魔導具的關係而已,強迫以超過自身魔力來啟動魔導具,所以造成那個時段的記憶障礙,等等就能恢復了。」繪又喝了幾口海尼根,還以頗為責怪的表情對我問道:「難道你喝酒都不加冰塊的嗎?」

  正當我想拿出手銬將他們兩人銬在陽台上的時候,兩眼忽然一陣昏花,一股熱流伴隨劇痛直襲我的腦門,我低哼一聲便抱頭蹲了下來。這和一般的偏頭痛不同,彷彿硬把一大串資訊強塞入我的腦袋一樣,這種緊繃的痛感持續了三分鐘才慢慢消退,我也逐漸理解這些亂入記憶的發產過程。

  奇怪的酒吧、奇怪的一夥人、奇怪的問題、奇怪的答案、我還參與了一場位於奇怪地方的奇怪決鬥!最後的印象,便是我用計得到逆轉的機會,但判決結果如何則是不得而知,因為當時我早已不省人事。

  「既然我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裡,那就表示……我贏了?」

  「如果衡量兩邊的水準,你的確算贏了;但那若是真正的戰鬥,當你昏倒的瞬間,便是判定你輸的瞬間。菲柏瑞沒有死,只是額頭多了一個洞。」語畢,我的海尼根也被喝得一滴也不剩。

  「他沒有死?就算是魔術師,也不可能有那種殺不死的魔術師吧?」

  「當然不可能。魔術師和普通人一樣,用普通的方法攻擊也一樣會死。」

  「那……他沒死是什麼意思?」

  「啊啊,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菲柏瑞是這麼一個怕死的傢伙。孬種一個。」男子邊說邊皺眉喝著我的葡萄酒,我一把便將整瓶酒給搶了過來,順便白了他一眼。

  「呃……好吧,我一開始沒先問就去動它也是我的錯,我道歉。關於菲柏瑞,他是把意識留在身體裡,而把靈魂安置在其他地方,所以儘管自己的身體只剩下一顆頭,只要靈魂沒事,那菲柏瑞永遠都死不了。」

  「很好,看來我對魔術師又多了一個新的認識。那我的傷口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之前對他的攻擊都會回到我身上?」

  「他是詛咒師,最擅長將對方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攻擊以詛咒的方式報復回去,大概看你是普通人的關係,所以沒有針對來自魔法的攻擊做對應的處理。哼,那個自大的傢伙,活該!」看樣子這個眼鏡男真的很討厭菲柏瑞。

  「……那我的傷呢?那麼重的傷怎麼只剩下痠痛的感覺?」我摸了摸臉頰,原以為會破相的面孔完好如初,就連疑似斷了幾根肋骨的胸口也像沒事一般。

  「大致上來說,那些皮肉傷都已經完全治好了;至於身體的痠痛感,純粹是因為魔力尚未穩定的原故,靜養幾天你又能跟菲柏瑞打上一場。對了,都差點忘了自我介紹。這是我的名片。」從他遞來的名片上,我一眼就能認出某知名保險公司的獅子圖樣。而他是個基層員工,專跑業務的陳世昌。

  「陳世昌啊……」我看了看名片,又看了看他。此時的世昌堆起一臉專業的笑容,標準的推銷面孔。

  「其實我也不求什麼回報啦,再說這也是每個人都會用到的好東西……要保個險嗎?這樣可以使自己以及親人不用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倘若出意外的話,所受到的理賠更是出乎意料的合理呢!」

  「我的飯碗會保護我的生活,而且我也沒有家人。」一句強硬的話回絕,稍有猶豫可是會被這些豺狼連骨頭也不剩的吞了!

  「啊……我知道,弓先生您是刑警,對吧?不過,沒有親人這件事倒是使我驚訝了一下,沒關係,您會拒絕這種普通的推銷也在我的計算當中。的確,在日常生活中,警察這個角色往往擁有不少福利,但,假如是『另外一種生活』呢?」

  「……你什麼意思?」

  「魔術師,和魔術師相關的生活!您也度過幾天了,不會不知道這個世界吧?各式各樣的魔法、惡咒、超脫常理的技術、各個異空間,更別提三不五時從煉獄闖過來的怪物們了!遇到這些狀況,請問警察這個頭銜能幫上什麼忙?雖然他們看得懂警徽,卻對該物的涵義沒什麼興趣去了解呢……」世昌的笑容越來越詭異,使我想起之前初次碰上繪的情況,那個什麼煉獄啥的里米里,我在他眼中簡直不屑一顧。

  想著想著,我開始有些害怕,不自禁嚥了一口口水。世昌看準我的一舉一動,更滔滔不絕的說了他那種「古怪保險」的好處。

  「我們公司所提供的各種防範符咒在業界裡頭頗受好評,各式各樣的祝福都深受消費者的喜愛呢!根據統計,自從保了我們公司的保險後,發生打破合約規則的事件率是百分之十七點三,遠低於全業界統計的百分之二十八點八!這項傲人的紀錄還沒有其他公司能夠超過呢!」世昌口沫橫飛的說著,還拿出一張破舊的圖表。略黃的紙上用英文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詞,我只看得懂上頭自己亂跑的數字和圓餅圖。

  「我都不知道保險公司除了意外險可保外還懂得使用魔法。你說得打破合約規則的事件是怎麼一回事?」

  「打個比方好了:例如某甲保了一個希望自己房子不會出事的防範咒文,但隔天卻發現自家比福德坑垃圾掩埋場還要悽慘。也就是說,發生我們無法應付的狀況。當然啦,對於這種情況,我們也有一連串合理的理賠步驟,所以鮮少發生法律上的爭執。」

  「看樣子也該替自己保個險才是,我可不想死在什麼鬼魔術師或是怪物手上……有哪幾種防護?」

  「本公司的服務可是全業界最多的呢!瞧!」世昌打開自己扁皮的黑色公事包,立刻冒出直達天花板的細長看板,上頭滿佈的文字簡直跟粉刺一樣大。

  保證不會被燒死、保證不會得到睪丸癌、保證生下來的孩子沒有遺傳性疾病、保證不會得性病……等等之類的保證琳瑯滿目,我發誓我還看到了一個「保證不會被老婆懷疑婚外情並半夜去勢」的服務。雖然服務眾多,但我的眼睛可是雪亮的——每個服務的後面怎麼都有一長串數字?

  「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這些數字是什麼意思?看上去也不像是編號……」

  「您還真愛開玩笑,那當然是金額啦!」

  「金額?披索嗎?」

  「不,這是美金。」他的笑容有點淡了下來。

  花了五分鐘討價還價,當他理解我不會每個月花美金一萬塊去弄一個「保證車子不會拋錨」的服務後,他終於接受我用每個月美金一百塊所辦的服務,「保證死後會有全屍(但不包含臟器)」。當然,他的臉也變得嚴肅了不少。

  「很高興和你談這一筆生意。因為公事繁忙,抱歉,我也得先行離開了。」世昌帶著一臉結屎樣,一個彈指,一縷紫煙,化作一隻烏鴉從窗戶飛了出去。離開前,還不忘在玻璃上濺上一坨青白相間的屎。真是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傢伙。

  等我把注意力放回繪身上時,她已經喝掉我三瓶海尼根,且留了一句話給我。

  「我差不多該走了。」

  「……你當我這裡是擺海尼根的冰櫃嗎?」

  「我認為那些算是我將你扛回來的搬運費。」繪冷冷地瞪了我一眼。「還有一件事……」

  「還有一件事?」

  沒等到答案,繪搶先一步將某樣物品強塞入我的嘴裡,緊接著給我下巴重重一拳,我便只能毫無反抗的使之嚥入我的喉嚨裡。

  「咳、咳……妳……妳這傢伙讓我吃了什麼東西啊!」

  「藥。」

  「藥?」

  「一個令你無法吐露秘密的藥,無論是魔術師的秘密,甚至於關於我的秘密。」

  「……妳的祕密?」我擦去淚水仔細回想,關於繪的祕密,好像就只有她能使用魔法的事實。不知道什麼原因,她對外宣稱自己不會魔法。

  「是指妳其實會……」話還沒完全出口,繪背後那件長型包裹就往我胸口襲來,後來幾秒,我只能因呼吸困難而趴在地上呻吟。

  「聽好了。」繪說著,語氣中完全不見任何愧疚。「這個藥會在你說出秘密時立刻發生作用,至於那個作用,就是使你心臟瞬間爆裂。後果會如何,我相信不難想像才是。還有這個……」繪將某樣東西扔到桌上,事後我才知道那是一個內含水銀的沙漏。

  「用這個,就能輕易前往之前那個酒吧,而當我把這東西口頭上交付給你的時候,附在上頭的詛咒便會轉移道你身上,只要你把它給丟失了,一樣會產生致命性的後果。別問我後果是什麼,這東西是剎峉南要我交給你的。」說完,會直接往玄關走去,瞥也沒瞥一眼還倒在地上的我,我還清楚聽見她甩上門的回響聲。

  而我,依舊躺在地上,腦中被憤怒和恐懼交雜吞食著。

◆            ◆

  「繪,我真沒想到妳會這麼做。」

  「怎麼做?」繪問,抬頭看著盤旋在自己上空的烏鴉。

  烏鴉俯身而下,穿過電線杆陰影的瞬間,換成一名上班族自陰影中走出。世昌扭了扭脖子,看著手中剛簽好的合約,他除了嘆氣還是嘆氣。這麼賤價的合約,這還是他跑業務的頭一遭。

  「像那種只買得起『保全屍』保險的窮鬼,妳竟然願意拿那種天價的遮口藥用在他身上?老天,妳若要這麼做得話,乾脆把藥當作酬勞送給我算了?只要花兩分鐘施展一個記憶操作,包準他連魔術師這三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

  「……你說對了一件事,也說錯了一件事。」

  「喔?」看著走在自己面前的繪,世昌一頭霧水。

  「你說對了,的確沒有把藥用在他身上的價值。老實說,連記憶操作這種事情要施展在他身上,都是一種浪費。」

  「嗯……那,我說錯了什麼?」

  「那並不是用龍腦髓結和天使眼淚所提煉成的遮口藥,是一顆放在他冰箱裡的普拿疼。」揭露這錯愕的事實,繪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而世昌為忍住笑繃緊了全身的肌肉,看起來就跟抽筋沒有兩樣。

  「噗……我也還真被妳騙到了!那麼,妳是有什麼秘密不像讓他說出來?它已經是魔術師的一份子了,應該不會多嘴什麼才是。」

  「這不甘你的事,對吧?」語畢,繪頭也不回的跳上電線杆,然後便在電線杆以及屋頂間穿梭,不一會兒就從世昌的視野裡失去蹤影。

  「真是個怪女人……糟糕,會議快要開始了!」

  空氣隨著彈指聲微微一震,混著紫色煙霧帶來的古龍水氣味,一隻漆黑的烏鴉振翅向烏雲密布的天空飛去。

◆            ◆

  人群往來於大街上,政府花錢特別鋪設的地磚除了遭人踐踏外,也遭到垃圾無情的佔領。並不是垃圾桶形同虛設,而是連著周圍的領域都留下一處處的小山峰,要不是清潔人員不時駐守於此,想必不用半天,想找個垃圾桶可說是難如登天了吧?各店家的工讀生不論男女,各個在街上散發傳單、拉攏生意,除了隨處可見的大嗓門外,身著女僕裝的年輕女孩更讓人津津樂道。但,縱然這是他們的工作,他們還是不敢去招惹那位瞧都不瞧他們一眼的女子。

  有如摩西開海一般,繪走在最中央的位置,沿路上沒有半個人想擋在她的前面,但她出色的外表以及奇特的服裝難免會令人想回首多看幾眼。只不過,跟繪眼神對上的人,無一例外,都會馬上在她的視野中自動消失,哪怕是躲到旁邊的情趣用品店中。

  「……好像太引人注意了……」在第八輛摩托車急忙閃過她身邊時,繪終於有感而發道。也是,平常的她絕對不會那麼顯眼的走動,習慣穿梭在樓頂與小巷中的她,即使是走在路上,她至少也會用左手小拇指上以含羞草編織而成的戒指施展障壁咒使人看不見自己。最為低廉的魔導具,卻也最為實用。

  是在著急什麼呢?繪心裡相當清楚。當人在追查一件毫無線索的消息長達十餘年,某日接獲相關情報後想必也是這種感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確認情報再說。

  在拐了不知道幾個彎後,繪走進一條昏暗的巷子中。今天雖然從中午開始只能見到灰暗的太陽,但可不曾下過一滴雨,是這條巷子本身就這樣嗎?陰暗而濕冷,地上好幾處的積水未曾乾涸過似的,死水在其中靜靜沉澱,浮著幾片七彩的油光;兩邊的牆壁上,隨著繪逐漸深入巷子裡,裂痕也跟著增加,從最初綻放小嫩芽的隙縫,到現在有如慘遭劇烈撞擊的破碎模樣,還不忘有心人士所留下的猥褻噴漆、自我意識感強烈的街頭塗鴉;空氣中,除了原有的霉味以及垃圾的腐敗氣味,繪更從中汲取到血特有的鐵臭味……還有,其他數不清的味道,都有著屬於自己的來龍去脈、都有著屬於自己的墮落淪喪,那些不能以文字描述得悲慘。與方才西門町的大街相比,這裡彷彿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國度,一個比第三世界悲慘許多得世界。

  漸漸地,繪再也聽不到大街的喧囂、再也感覺不到自己與巷口間的距離,巷子中的味道也早已到達了扭曲人心的境界,再也聞不出其中的所以然,只能深深感受到人格黑暗般的概念。繪知道,目的地快到了。

  最後,她的面前出現了答案——死胡同。

  高聳的牆壁看不見另一端,就連原本昏亮的天空也全被巷子中的黑影完全隔絕。繪藉由自身的光芒看清眼前的景象,牆上用黑紅色塗料畫出一隻面目猙獰的惡魔,它的性器官甚至被描繪成極為誇張的地步。繪對於這張圖沒什麼想法,但她知道使用得塗料,是血。

  到了。她這樣告訴自己,即便眼前只有畫著惡魔的高牆。右手伸向牆壁,繪沒有打算把手放在牆上,僅僅隔了不到三公分的距離,她還是有些許的厭惡感。中指上有著拱門外型的戒指開始發光,當拱門打開來得瞬間,繪所處得環境也在剎那間產生變化。

  小巷整個不見,被漆黑的空間取而代之,而在繪面前沒有幾步的距離,一座貌似教堂的廢墟苟延殘喘的立在那。它原來應該與普通的小教堂無異,但如今,它被人從中砍去一半,失去屋頂的缺口只剩下黑紫色的藤蔓攀附其上;教堂的每一個窗戶都是破的,彩繪玻璃早就因長年無人清洗均染成了黑色。老實說,看起來完全沒有教堂的味道,之所以還能認出那是間教堂,全因為應該在屋頂上的十字架歪斜插在門口的原故。

  加快腳步走到大門,敲也不敲一下就用力把門推開,只聽殘朽的木門發出微弱的尖叫,一片慘狀赤裸裸地攤在繪的面前——長椅無一完整,可坐人的地方全被荊棘盤據;主持彌撒的講台早已看不見,僅剩散了一地的破片;從地上彎曲的銅管堆推斷,那裡原先應該有一架管風琴;最淒慘的大概就屬十字架上的耶穌了,不知是不是有人存心找碴,不只砍掉頭顱,更把股間的東西硬生生插在脖子上,人神共憤的行為使人幾乎忘了那只是一座雕刻。

  但眼前的這些都無關緊要,繪來到此的目的不是想知道這邊的風景有多差。

  這裡沒有風,卻有格外刺骨的寒意。繪慢慢走在磚瓦的碎片上,雙眼一一巡視整個教堂,深怕有哪一處就這麼看露了。過沒幾分鐘,她明顯感覺到有人窩藏在黑暗處,靜靜看著突然造訪至此的自己。

  「出來。」繪說著,但沒有人回應。

  「你不出來,那就換我過去了。」二話不說,繪抽出繁穎,冷藍的刀身凍結住周遭的寧靜,待刀尖對準了黑暗的某處後,對方才以顫抖的聲音回應。

  「不、不好意思……因為、因為小的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嘿嘿、嘿……」尖細且嚴重破碎的聲音,拖著一襲千瘡百孔的黑袍,起初還以為是哪個矮小的老頭,但從那雙閃著薑黃色的雙眼來看——對方絕不是人類。

  「你是誰?這間教堂的管理者嗎?」

  「千萬、千萬別這麼說……小的沒有……那麼偉大……小、小的就跟大多數來到教堂的人……一樣、一樣是來……尋求庇護的……呵……嘿嘿……」黑袍人搓著雙手,唯一露出的雙眼瞇成兩道弦月。

  「我很討厭你的笑聲。」

  「那、那還真是失禮……了……」

  「從現在開始,我問得問題你要給我老實回答。你是誰?」

  「小、小的是妖魔……古倫可一族的……」

  「煉獄邊境的低等妖魔啊……為什麼在這裡?」

  「說、說來慚愧……」妖魔垂下頭,古怪的呼吸聲好似嘆息。「小的……因為沒有確實遵守族、族規……小的犯了偷盜……所、所以就無法繼續……待在族裡……」

  「在邊境的關口應該都有煉獄守衛駐守才是,你區區一個低等妖魔是怎麼從他們手中跑過來得?」

  「小、小的沒有那麼……強大……小的是被處以異空間流、流放的刑罰……才來到這裡……」

  「你在這待了多久?」

  「如果小的……沒有算錯得話……大概有二、二十三極日了……」

  「換算成正常時間是二十三年多,真沒想到你一個低等妖魔能活在這裡那麼久啊?」繪的口氣帶著懷疑,她不太相信眼前的妖魔有那種能耐。

  「幸、幸好……這裡不時……會、會有吃的……誤闖進來……」

  繪細想來到這裡之前的情況,的確,從西門町那裡掉進一兩個吃到一半的便當不是不無可能,再說這裡是能與各個時空交會的空間縫隙,要弄到每日溫飽大致上行得通。

  「對了……您、您也是……誤闖進來的……嗎?」

  「嗯?」等繪把注意力放回妖魔身上時,為時已晚。

  當下的反應令繪以繁影擋住了攻擊,巨爪被刀鋒彈開,繪整個人身陷爪間,原以為只要從中施力便可以將手臂筆直地一分為二,沒想到刀刃完全拿有如麟片般的死皮沒轍,繪只好在兩爪合在一起前跳出,以免自己被夾成肉餅。

  「……真看不出來你是古倫可妖魔……」拿好了繁影,繪冷靜觀察對手,那副模樣與自己遇過的相關經歷截然不同。

  龐然大物超出斗篷所能遮掩的範圍,現在頂多遮住妖魔外型醜劣的腦袋。如貓似的黃色大眼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芒,一對殘破的尖耳就這麼從腦袋兩側彈出,上頭附著灰色雜毛;原來低矮的身軀如今高大壯碩,模樣怪異的肌肉長著墨綠色的死皮,不時在那抽動著;最該注意他那張嘴巴,斗篷藏不住得血盆大口長滿大小不一的尖牙,不僅滿是黃斑,還傳出百具屍體才能發出得腐爛屍臭,避之唯恐不及。

  「想在……這、這種地方生存……除了進化……別無他、他法……噫嘻……跟妳聊了這麼久……很、很愉快……但我……還是要繼續生、生存下去……抱歉……嘻嘿……」妖魔開始邁開步伐。這是長久以來的獵食習慣,和那些誤闖進來得傢伙們對話,再吃掉他們,這樣除了解決食物問題,更可以排遣些許的無聊。

  然而,比妖魔更快,繪已經一個箭步往前衝去。

  「我說過,我很討厭你的笑聲。」剛剛那是她過於大意,而這一次,繪有充裕的時間給她準備揮刀所需的力量。

  第三步,繪便竄至妖魔的腳邊,再往上蹬了兩次,繪已經跳到妖魔伸手也無法構到的距離。因為全身都是死皮的關係,繪跳到自己身上也渾然不知,他只知道眼前的雌性食物以他看不見的速度飛奔到自己頭頂上空,當妖魔往上捕捉目標時,只看見一道刺眼的光芒向左邊閃過。

  緊接著,也是到發出不小的撞擊聲時,妖魔才意識到自己的左臂早已從肩膀滑落、才意識到多年不見的疼痛——

  ——才意識到,那股埋藏體內已久、撼動全身的恐懼。整個人彷彿憶起當初被判留放異界時的全部過程。包括那把附加「驅逐」能力的死神脊椎,其上的血跡依然歷歷在目。

  妖魔還沒哀嚎,繪補上第二刀。

  右腕從中切開,手掌切入直到肩膀收刀,斷面上的骨骼與肌肉紋理清晰可見,形成一種詭異的模樣。血液噴出時,繪已收刀入袋,滴血未沾。

  見到此種光景,妖魔已經不知道該不該哀嚎,從切口激噴而出的紫紅色血液黏膩且散發著酸苦的怪味。他不禁跪了下來,不知是因為傷口的關係還是害怕,妖魔的雙腿麻木、動彈不得。

  「小的錯了!小的真的知錯了!拜託別、別殺小的……」求饒聲逐漸轉為歇斯底里的哭泣,他扯著一邊各半的右胳膊不斷再繪面前磕頭,疼痛對他來說已是小事,能不能活命比傷口還重要。直到失血過多,他才往旁倒了下去,一直發抖。

  「不、不要殺小的……」就算攤在地上,妖魔仍然在那求饒。繪沒有因此罷手,反而故意將繁影抽出一半,使刀身森冷的光芒打在妖魔醜陋的臉龐上,以做威嚇。

  「我有些話要問你。」

  「是!您、您問!小的說!小的一定說!」

  「既然你都被困在這邊那麼久了——最近在這邊是否有出現什麼事情?」

  「事、事情?」

  「奇怪的現象、奇怪的人物……任何怪異的地方都可以說。有看過嗎?」

  妖魔在這邊遇過最奇怪的事情,就是在某一天被一個小女娃給大卸八塊——只是,他不敢這樣說。妖魔強忍著疼痛,努力釐清這幾天下來的所見所聞,任何蛛絲馬跡都可能成為他的保命仙丹。

  「……小的記得其、其中一件事……」

  「說。」

  繁影又被抽出一點,妖魔嚥了一口口水。

  「在、在教堂後面有一間起、起居室……大概是七、七天前吧?好像有……有人住、住了進去……」

  「你知道他是誰嗎?」

  「小的不知道……」刀尖脫離袋口,轉而對向妖魔。

  「不知道!小、小的真的不知道啊!」驚慌失措的大聲尖叫,妖魔深怕有個萬一,那把離自己不到五公分的刀尖會刺入自己的嘴臉。

  「我很懷疑,為什麼遇到一個人你卻不會攻擊他?就像攻擊我這樣。」

  「非、非常抱歉……小的最初也、也打算下手……不過……」

  「不過?」

  「……小的不敢……」妖魔的臉轉向另一側,那段不願回首的記憶慢慢清晰了起來,再度在腦袋裡打轉。

  「就連看他……小的都不敢……」

  說著說著,妖魔又開始哭了。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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