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完頭髮,在櫃台付錢的同時,洗頭小弟在日籍設計師的示意下,幫我將隨身物品拿了過來,一件針織羊毛外套,還有一袋裝著進口啤酒但袋口綁著的超市塑膠提帶。
洗頭小弟將塑膠提帶放在櫃台上時,玻璃瓶輕微碰撞,於是他打量了一下袋子後問了句,「這…調料(調味料)吧?」,說話時的神情及語氣,在他那身打扮下顯得更輕浮。
「是啤酒」,找錢時的空檔,我微笑回答著。
看著他金髮豎挺,看著他下著一件褲襠又低又寛的飛鼠褲,再看著他一雙細尖黑靴,我實在看不出這身打扮是潮日還是韓流,甚至,連流行的年代都看不太出來。
但看得出來,他相信自己目光的程度,遠超過我這個塑膠提帶的擁有著,不太滿意的似我在說假,「這…啤酒…買玻璃瓶的…這…」,語氣似有未盡,但聽得出內心對你這個人已有判斷,於是我猜測得出他的意思。
在上海,一般來說瓶裝啤酒比罐裝便宜,且通常,瓶裝啤酒在較小的超市或雜貨店才買得到,如果,不是進口啤酒的話。
但袋中六個瓶瓶罐罐加起來的金額,只比剪頭髮所付的二百多塊人民幣少不超過五十塊,於是聽在耳裡的當下,我心理感到他不識貨而不太舒服。
心理雖不太舒服,但不想對洗頭小弟解釋這是一袋進口啤酒,也不想多說,袋中的進口啤酒是買自兩個街口外的九光百貨進口超市,畢竟,若說詳細了,戳破他的自以為見過世面後 ,反顯得我自覺什麼什麼而瞧不起人了。
再說,好不容易在新落腳處找到個剪出的髮型還算合意的地方,不想壞了日後見面的氣氛,於是轉念,接過找零後,我只對著他微微一笑,表示對他話中的話,不置可否。
走到街口與剛當完地陪的老婆會合,不快的心情覺得有了點依靠,原本心中按捺著的不舒服,也蠢蠢欲動,但沒幾步路,老婆似終於憋不住般地的談起了當日所遇到的出租車司機。
「你知道嗎,我們一行人中有一個是印度教授,出租車司機居然要我問,印度是不是很窮、很落後?我覺得這問題太沒禮貌不願意問,但結果,同行的台灣教授居然一本正經的翻譯成英文給印度教授聽,怎麼會這麼沒有sense!書讀太多了嗎?!後來我趕快對印度教授說,這問題很無禮,不用回答,但他笑笑說沒關係,而且還回答了司機的問題,然後我就轉達大意給司機說,不全然如此,但司機還不相信,還一直說,印度一定很窮很落後,不然怎會用手吃飯?!」。
將人貼上一個以臆測為主要建構邏輯的標籤,好透過以貶抑為手段以達到自以為是的優越感,在近十個月的親身體驗後,我可以想像的出,出租車司機那帶點民族主義的輕蔑口氣。
老婆似有點期待回應般的結束了談話,靜默在我身邊,而我原本心中按捺著的不舒服,再次蠢蠢欲動,但我仍有點猶豫…。
因為在所聽到的新故事裡,台灣教授的行為,即便可被視為天真學者的無知,但也的確達到了一種無禮的結果;而在這兩個故事裡,就缺少同理心的層面來看,海峽所分隔出的差距,也不再那麼大了,但原本,在我這個台灣人的心中,或該說臆測中,台灣該是海峽兩岸間永遠較文明的一方。
我一個在上海的台灣人,基於政治正確的慣性,看待海峽彼岸的事情時總帶點臆測,而在親身驗證臆測後亦習於小心處理,已避免落入不被台灣人所接受的大中國情懷,但當身處於一個遇見來自世界各地外國人數遠多於台灣的上海時,又不禁想放開政治、民族、人種、國家的格局,擁抱一種能放諸四海皆準的文明標準。
也許膩了在兩岸間尋找自己的定位,稍晚在出租車上,最後我決定同老婆訴訴剪髮時所遇,不只因為是她是我親密無話不說的老婆,更因為,即便是種臆測,我也真心相信,這世界上總有種放諸四海皆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