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機鍺的騙局

 筆者於去年(1999)因姊夫罹患腎病症候群，接受正明診所于國平醫師提供有機鍺為治療藥物，卻造成病情惡化，於是展開對有機鍺療效之研究，發現在日本居然有多起致死病例(註一)。後來，得知東海大學蘇正德教授早於民國八十一年(1992)，於「消費者報導」雜誌上，已提及「有機鍺」的健康食品在日本釀成悲慘事件，共二十三例急性腎衰竭嚴重病例，其中六人死亡，估計受害者在數百人之譜。日本政府因此特邀專家學者研討，以「特定保健用食品」列管。

原來，1980年代，日本的有心人士出版兩本書《鍺能治好現代病》、《鍺治好80%糖尿病病人》，大肆宣傳鍺的種種好處，又設立健康食品公司大賣以氧化鍺、花粉、柳橙汁為原料的健康食品。一些病症本來不太嚴重的病人，長期攝食其產品後，先有嘔吐、食慾不振、容易疲勞等現象，繼之出現體重減輕、貧血、肌肉萎縮、手足麻痺等症狀，此時腎臟雖已遭破壞，卻因尿中檢測不出蛋白，病人無警覺的繼續服用，終於導致腎衰竭。

不料，在日本已受管制的有機鍺健康食品，竟然被移轉到台灣來，繼續欺騙病患，且透過醫界名人推薦，以直銷方式，藉「健康食品」之名，廣泛銷售給大眾食用。 筆者有位親戚因罹患乳癌，參與了一場由時報廣場媒體與屏東禪修會合辦之演講，由台大醫學院免疫學博士、現任牙醫系副教授孫安迪醫師在演講中大力推薦有機鍺、有機硒的免疫功能與療效，甚至可預防或治療癌症，且表示欲了解詳情可買他的書，這位大嫂當場買了五本。接著屏東禪修會的代表則說：我們引進美國的高濃度有機鍺，分別為1200ppm及6000ppm，比市面上其他品牌高很多，價格可折扣優待，這位大嫂當場又買了低濃度有機鍺膠囊與有機硒酵母粉，共計一萬餘元。

筆者得知此事，極感震驚，因為行政院衛生署並未核准有機鍺為合法藥品(註二)，而一位受過醫學教育的知名醫師，竟可利用癌症患者「訪求仙丹妙藥」與「病急亂投醫」的脆弱心理，作不當的引導。孫博士雖未親自參與買賣行為，法律上無法追究刑責，但這種即使在美、日等國，亦未通過「有效性」、「安全性」檢測的有機鍺，豈可在演講中推薦給患者呢？ 尤其令筆者憤怒的是，本人親自與正明診所于醫師溝通，他不但對私售有機鍺給病人之事毫無愧意與歉意，反而表示「這個好東西一旦公開，世界上所有的藥廠都要關門」，所以「只介紹給有緣人就好」。問他如何證明療效，他竟表示：「這個不必證明，我們自己全家都在吃，就是最好的證明」，他診所的護士也在服用。(註三)這樣罔顧專業倫理的醫師，實在是今日醫界之恥！

于醫師甚至還誣詆本人向他敲詐勒索，並表示他在黑道白道都有朋友，敢和他對抗的人自己要小心一點！ 筆者衝著這種威脅，下決心將有機鍺事件查到水落石出，歷時一年餘。其間曾求助媒體、政府機關、政治人物等，得到的反應十分冷淡，筆者在困惑、驚訝、憤怒、痛心之餘，堅持追蹤，終於明白：所謂有機鍺的神奇療效，不過是一場騙局。只是我們的行政主管單位衛生署並未像日本一樣盡其應盡之責，積極處理有機鍺危害中毒問題，既不收集病例資料，亦不對違法醫師盡糾正、查察之責，更不像先進國家追蹤藥品之買賣流向，並對大眾提出警訊。更遑論處理對受害者之救濟、賠償事件！

所謂有機鍺的發現者，日本淺井一彥(Kazuhiko Asai)博士，根本查不到其人，恐是嚮壁虛構的人物，兩本宣傳書籍也無任何實驗根據，于國平醫師提供的《延長生命的新元素──生命之夢》精美手冊，上面的數據顯然是憑空杜撰的，其中的簽名醫師「馬偕醫院腫瘤科楊友華」目前已查無其人，據該院人事室云已轉往桃園某衛生單位工作。至於宣傳手冊所云衛生署核准字號，僅係公文編號，至於美國FDA已來函聲明：「Carboxyethyl Germanium Sesquioxide (GE-132) pure Organic Germanium is not an FDA approved product.」(註四)可見，有機鍺根本非該局已予認可之藥物。

一年以來，筆者思考此事件遭遇阻力之來源如下：一、受害者不願出面。他們存著息事寧人的心理，不願出面求償討回公道，尤其是癌症末期患者，覺得自己心力交瘁，不願再面對媒體或法律訴訟。這就是連日本也有很多受害者未被發現的原因。至於有些高學歷的受害者，在病急亂投醫的心理下，失財傷身，亦不願張揚。二、家人害怕對方有惡勢力支持，何必惹麻煩？極力阻止我探索調查。三、媒體或相關單位因找不到受害人，缺乏新聞性，無法關心此事，或甚至覺得事不關己。四、相關資料證物取得困難。因為這是跨國詐欺事件，有機鍺進口數量與流向如何？那些人曾經服用？銷售管道如何？沒有公權力介入，簡直無法查證。連消基會這樣的組織亦有無能為力之嘆！五、國人傳統的食補心理加上近年追求健康之風氣大行其道，使醫藥界人士亦參與推廣有機鍺食品，他們的專業身份造成追查此事的困難，如台大醫學院無人回應出面處理此事。六、衛生署權責不明。因有機鍺並非衛生署許可的藥品，不以藥品列管，因此對業者宣稱「有機鍺具療效」，衛生署不認為有機鍺是藥品，所以也沒有管理的責任。七、業者以健康食品的名目規避新藥審查。故以廣泛的「增強免疫力」可預防或治療慢性病及癌症等宣傳手法誘使無知民眾購買，且採直銷方式，願者上鉤，消費者多半自認例楣而很少追究販售者的責任。八、有機鍺產生藥害的期間很長，追查不易。據日本與歐洲的報告，至少要三至六個月以上，有些病患也許已延誤治療或成為洗腎常客，不易追查其與有機鍺之因果關係，有些癌症病患或許已加速死亡，更不易追查，故業者有恃無恐，敢大膽公開銷售。九、國內各醫院的檢驗部門，目前還沒有檢測有機鍺的儀器設備，(唯一可作檢測之研究機構是清華大學)以致很難主動發現病例。

筆者認為，有機鍺可以治療甚至預防各種疑難雜症、增強免疫力的說詞，在邏輯上完全不通，現在是資訊發達的時代，真有這麼神奇的藥物或療法，早已獲得諾貝爾獎，還需要診所暗中介紹、業者大力促銷嗎？ 至於追查此騙局所面臨之難題，事實上也正是一般消費者受騙的共通模式，筆者認為不僅有揭發之必要，也應喚醒社會大眾提高警覺，勿使類似事件一再重演。尤其衛生署是設置來保護人民健康的機關，更應積極主動處理違法藥害事件，至少應像三十年前，德國處理止吐藥「沙立多邁」造成新生兒四肢發育不全事件，或最近美國減肥藥「芬芬」造成心臟衰竭致死案例，建立一套藥害處理模式，首先提出警告，其次要求業者回收，進而調查真相，釐清責任歸屬，代理消費者求償，為受害者討回公道。 對於醫界人士參與推廣有機鍺，筆者寧願相信他們是因為取得不完全的資訊，受到業者精美宣傳品誤導，所以我們得到的教訓是：不完整的知識比無知更危險。但是大錯既已鑄成，就應該誠心悔改，用真相彌補。(借用羅慧夫顱顏基金會的名言：「用愛彌補」。)

註一：請參見《消費者報導‧230期》(89年6月)：「差點害人命的有機鍺」(p.53─p.56)

註二：筆者曾函請行政院衛生署解釋鍺之療效，得一回函，內容與消基會得到的回函一模一樣。請參見《消費者報導‧230期》55頁。

註三：筆者與于醫師之對話，徵得他同意，均有錄音存證。

註四：筆者於2000年10月7日電傳向美國FDA詢問(Ask about drug permission)， 得到Rockville博士之回函聲稱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