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本文稍稍有點噁心，正在吃飯的朋友等吃完飯、消化畢再說〕

從俺蝸居下來，約走個十五分鐘，乃一小小市集，僅有一家賣便當的自助餐店，俺幾乎天天去打飯菜。「打菜」是學大陸朋友的話，台灣叫做買便當，便當自然源自日文。

這小小店中只有老阿媽一人打理上下，早上賣早點，中午賣便當，晚上也賣便當，兼附卡拉ＯＫ讓酒客唱歌吃宵夜。客人唱歌飲酒，會命她下廚炒些下酒菜。俺準時到極點，早上溜某批畜牲正值六時許，只見這名身材像猴子般的老阿婆獨自照料店面，她勤快到極點，拖著一籃菜肉回店，小小猴兒似身影在街上踽踽獨行。咱倆總會互相道個早。俺常想，這麼早呢，她打哪兒買回這些菜蔬、肉魚的？這是個謎﹗

在俺遛第二梯次畜牲時，下到市集，則見她的小店已開張，不到十公尺便是咱們地方上的小學，她賣早點給小朋友，炸些雞塊、洋芋片，煮點大腸麵線，委實賺不了多少錢。俺常買她的炸雞塊，味道還好，不差於麥當勞雞塊，小小一包廿元台幣，計五個小雞塊，俺一貫買五包，當然賞給畜牲吃。

俺絕對無法將她與「老扣扣」劃上等號。

俺的台語差透，但問過這名台灣老阿婆。俺問︰你佬不睡覺呀。她說，哇（我）睡呀，老了，不需要太多睡眠。每逢節慶，小店個個打烊休息，小市集裡只見她那小店燈火通明，就算無人上門仍兀自開著她這家小自助餐店。
　　
這老阿媽不大愛乾淨。俺挺準時，每晚七點整報到，適逢垃圾車到她門口，她佝僂著身子，瘦得像只猴子，身高不及俺肩膀，兀自拖拉大垃圾袋，還有力量高高舉起，一股腦扔進垃圾車，然後立時回來給俺舀飯、盛菜，從來不洗把手，而她兩只黑手青筋暴露－－唉，俺回家會加熱圖個心安，但加熱後便不好吃了。

此外，老阿媽永遠只用一只鼻孔呼吸，另只鼻孔永遠塞著衛生紙捲。有時，她和俺聊天，嘻嘻，俺不會台語不構成障礙，小肉球這三八婆娘很會比手劃腳，老阿婆也聽的懂國語。不過，咱們說著話兒，她那塞住一只鼻孔的小捲衛生紙會悄悄滑出鼻孔，然後掉落菜盤旁，當然那小小紙捲已然濕透，還滿沾黃色液體。她又不洗手，將紙捲扔棄，再搓揉另一小紙捲塞入鼻孔。俺猜想她那只鼻孔生了瘻管（fistula），會泄出體液。至於體液是膿、是血、是鼻涕，俺就省省事，不去深究了。

老阿婆這小自助餐店，逢午餐、晚餐擺著七、八道菜色，青菜還好，有時美味，有時一道青菜，有時兩道青菜，俺碰運氣。其他菜色多是前日賣不出去的陳菜瞎炒一通。台灣的自助餐有個行規，你去打菜，白飯必有，然後一主菜、三配菜，店家附湯。主菜必為葷腥，如炸排骨、炸雞腿、炸魚排，湯是台灣自助餐店最忽視的地方，卻是咱們這類外食族最重視的地方。懂事的店家會聰明使用食材，你要作宮保雞丁，去下的骨頭拿來熬湯頭；你要作炸豬排，淨肉作主菜，骨頭用來熬湯。至於湯的本身，小本薄利，材料少到可憐，那麼，你就要練就「撈功」，後頭有人等著，你不能霸占湯鍋一直窮撈，你必須三兩下撈獲材料，譬如今天設蘿蔔湯，你一定要有本事至少撈到三、四塊蘿蔔，否則你愧為外食族！有時命好，你竟能夠在那巨大湯鍋中，而且在使用店家供應的超小杓子下，一撈就撈到帶著雞脖的雞頭，已給熬燉得酥軟──贊﹗那是額外的好康（bonus）﹗

本地僅此一家老阿婆開的自助餐小店，她做的湯，俺想，豬也不吃吧﹗沒錯，有時，俺試拿回家給俺狗吃，俺那些畜牲已給嬌寵壞了，全都揚起鼻子﹗這叫狗不理湯﹗唉，這老阿婆怎麼不懂調味呢？她有時切個大南瓜，放點鹽，加水，再扔入前日賣不完的主菜（魚排、雞排、豬排），那就算湯了──超噁﹗她有時不知加什麼怪草藥，肯定她自己亂採亂加進去的──俺抱怨過，她後來不加，但說她是為客人好，才加點藥草進去。於是，她在湯鍋旁設小小迷你鍋，裡頭是她偏愛的草藥，但又使得店內藥味撲鼻。俺不吃中藥的，說實話，有些中藥真難聞。

她的主菜︰魚排、雞排、豬排──俺為天下食材痛哭，怎會如此虐待食材？拿炸豬排來說好了，天呀，為什麼要放那麼多的小蘇打（baking soda）？她又突發奇想，她做早餐供應附近國小學生，會用奶油炸薯條，但剩下的油──要命，她拿來炸中晚餐的自助餐主菜，拿來炒青菜，於是明明一條中國魚，她炸成四不像，明明雞排，味道也怪到四不像，明明炒地瓜葉卻粘膩到嚇人！

總之，beggars cannot be choosers，意思是俺不會燒飯，本地又只此一家，家人等著吃，俺沒有選擇的餘地。台灣的自助餐，俺想日文叫「定食」吧，一般︰三菜、一肉、一飯、一湯，目前物價飆漲，最便宜的便當是台幣七十元。

有一回，老阿婆正在給俺盛菜，店裡只有三桌，兩桌空著，但一桌聚著四五名男女喝酒吃菜，一邊唱卡拉ＯＫ，有個女人站在小卡拉ＯＫ螢幕前當主唱，歌聲像鬼叫，俺不好意思說啦，唉，這不算色情的話吧，實際上是像貓兒叫春啦。

此四十餘歲半老徐娘在鬼叫，而老阿媽一手持俺的便當盒，另一手夾菜。別看她年老，她可眼觀四方、耳聽八方呢﹗明明一邊問著俺要什麼菜，俺還未來得及回答，只見她突然一扭她的老蠻腰，高聲吆喝一聲，肺活量可好著，大叫 Bonsai﹗﹗ Yiiyo﹗﹗那是日文，意思是「萬歲﹗」、「唱得好﹗」

他Ｘ的﹗你要讚美，要捧那女人鬼叫的場，事先也不預警一聲，來個晴天大霹靂，令小肉球著寶嚇一大跳﹗哎喲，原來這枯瘦得像猴子的老阿媽，能像牛蛙大鳴大放，而且她還挺會做生意的嘛，連恁般難聽的女人鬼叫嘶吼，她也昧著良心大聲讚美。此外，俺對她另眼相看﹗這老阿婆絕不顢頇，她竟能一心二用，正所謂眼觀八方、耳聽四方也。她竟能留意到女人唱完一曲的段落，那時候是間奏－－她可真會拿捏時間，乘著間奏一開始便大叫「唱的好」﹗

不過﹗────老阿媽那麼一扭腰擺臀地興奮大叫「唱得贊」，她當時正手持俺的便當盒，塞住一只鼻孔的那卷黃濕濕小紙卷活蹦出來，好死不死落在俺的白飯上﹗

俺叫她將那一塊飯挖掉、補上新飯。

唉～～～佛說「不垢不淨」，但總有個限度吧。她那堆子天曉得亂炒的勞什子配菜主菜也只有青菜和白飯好吃，但如今俺看到白飯必想到她的黃濕鼻液﹗

唉，超噁心﹗俺在返家路上一逕搖著頭盤算︰今晚也不用熱這便當了，來個原汁原味﹗俺不妨再自加個「配菜」──搭配 AXN 電視台的「CSI  犯罪現場」，一邊果腹，一邊欣賞美國法醫鑑識專家驗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