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娃娃（我三姐的女兒），在line上打「小姑，有空嗎？我有事找你談」。我跟她說，家裡有好咖啡，隨時來。

她一坐下來，淡定地說「我最慢今天或明天之內，就會對我的經紀人發出終止合約的存證信函」。然後，她一口氣講了約20分鐘的來龍去脈。

聽完，我挺她，然後跟她說，這件事不管結果如何，對生命來說都是好的累積。至少，學習看人、學習簽約前看清楚法條與限制。縱使，這件事，讓她在職場跌一跤，但只要處理好，等於上了在職進修一般，是值得投資自己的一堂課。

她問，以前我給她的感覺總是「情」理法。永遠把包容、以和為貴擺前面，為何聽完她的敘述，我直接說，今天就寄存證信函。而且，不像以前她抱怨什麼事時，我總是用各角度講解，試圖讓她用不同角度化解心裡的怨？

我問娃娃，記不記得第一次她安排我跟經紀人吃飯後，我就講了「這個人需要觀察」。不要聽其言，要觀其行。這個人說出來的，跟她內心的價值觀，有很大差距。用可憐故事包裝自己，並無法掩蓋自己職場實力不足的事實。

為了不給娃娃壓力，畢竟，她已經簽約了。我沒有再多說什麼。我被動應對，娃娃要跟我討論什麼，我就聽什麼。我沒有介入她的工作細項。

娃娃突然哭出來說，她那麼信任對方，為什麼對方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如此傷她，只因娃娃主動提出要提前解約？對方不肯，還強調「叫你小姑幫你找律師啊」？

經紀人，我知道你常來看我的部落格。也對我講了很多感性的話。一度還說，我是你人生的重要貴人。

來，請聽我講很長的故事。一個我跟娃娃成長的生命故事。

娃娃，是我三姐的大女兒。因為小時候跟住在樓上的大哥小孩一起玩，就一起叫我小姑了。

我大學畢業一年多的某一天，回到家，看到茶几上坐了一個像大絨毛娃娃的小孩，她是三姐離了婚，送回娘家讓媽媽養的小孩。

回來的第一天，我抱著她玩，她一歲多還不太會講話。當我要抱她「放」在床上時，她頭藏在我胸口，小手緊抓我衣服時，我知道，這小孩沒有安全感。那一「抓」，也就抓住我「給她安全的成長環境的念頭」了。

大約她三、四歲時，有一天，我大四開始交往十年的男友到我家，要接我去國際學舍買書。當我們準備出門前，我看到娃娃躲在牆角，露出左眼，偷偷看我們，我要帶她一起去，她搖頭但眼淚出來了。我知道，那是她不想當電燈泡。但她是害怕孤獨的。那眼神，我一直記得。這也就是為什麼，我陪了她27年的原因。

那時，當我帶她去百貨公司玩具區玩時，我都說，可以任選一樣禮物，小姑送給你。她總是好奇地摸摸每一樣玩具說「小姑，這好可愛喔，小姑，這好好玩喔」。然後，再補一句「阿媽說，看看就好了，不用買」。多麼讓我心酸的一句話。

民國78年，那年我事業很旺，月薪八萬，身任廣告公司協理兼一份雜誌總編。公司還配車給我，外帶一位司機。那年，她六歲。剛進小學吧。我幫她用三萬元入會一個叫做「小太陽」的兒教機構。

家人都覺得我幹嘛付那麼多錢給娃娃上那機構？唉！雖然，她不是我生的，但我深深知道在我原生家庭十分重男輕女的環境下，娃娃的成長路勢必苦澀。我希望給娃娃感覺，她父母離異，但她還是擁有長輩與家人的關懷與陪伴。並且，在學習路上，不至匱乏。

從小一開始，每兩年換一次導師。我參與任何的家長會、運動會、園遊會。我讓娃娃感覺「家長都會出席的」。每換一個新導師，我都會送禮拜會老師，然後講到娃娃身世時，都請老師特別關照她的自尊心與信心。講著講著，我自己都會哭出來。心疼她，也心疼自己的成長路吧！

國中時，娃娃有一次要報名畫畫比賽，被導師說：「你畫畫不好看，一定不會得獎，會佔班上一個名額，你不要報名」。還跟其他家長說，娃娃是個父母離異的小孩，家庭不健全，提醒家長不要讓小孩跟娃娃玩在一起。小孩子單純，那些同學就一五一十跟娃娃講父母轉述老師提醒的話。

娃娃為了這些事，傷心自卑很久。我只安慰她，沒有找老師談。

後來，學校有演講比賽，我鼓勵娃娃報名參加，並且強調，輸贏不重要，有經驗就好了。那次比賽，得到全校第二名。也奠定了她後來的高中、大學，中英文演講比賽全校第二名，也演了外文系的畢業公演女主角角色。當然，她還是學校的十大校花哩。

國三時，為了準備聯考，學校控制學生吃飯時間很緊。娃娃跟同學從校外買便當回校，剛好遇到教官，教官說：「一看就知道你們是不愛書的賤骨頭」。娃娃哭著打電話跟我講。

我沒多話。請娃娃先在學校唸書。我還在上班。然後，我一通電話先打給教官問有無這件事與他的用字措辭「賤骨頭」。教官說：「有，誰叫他們那麼晚還在買便當」。

我再一通電話打給校長室。是秘書接的。我先說明這件事原委。然後，我要求下午兩點要見校長。還問一句，要我帶李慶安還是文教記者在場，還是我單槍匹馬一人到？請他們自己決定。

一進校長室，教官與導師都在場。我請教校長，學校的定義是什麼？教育的意義是什麼？身教與言教的啟發又在哪裡？他們都怎樣諄諄教誨與執行我問的內容的？

然後，我把國中三年來，那個導師在什麼時間點，說出什麼不恰當的話，一次清乾淨。我要導師一一回答我，她的言行恰當性在哪裡？她定位自己是怎樣的老師？

我記得那畫面，校長很緊張、教官與導師一邊回答一邊發抖。他們正式道歉後，我也就算了。

當晚，娃娃打電話說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下課，導師特別關心她，對她眼神跟以前不一樣。到現在，娃娃還不清楚我做了什麼動作。

高中聯考考完後，有一天，娃娃說，阿媽要求她必須自己賺學費與生活費，不能老是跟小姑拿錢。她說她隔天就要到一家賣早餐的店打工了。掛完電話，我痛哭一場。心疼剛國中畢業的小孩子，被阿媽逼迫打工賺學費。

然後，我就偷偷去買早餐，暗中觀察老闆有無欺負娃娃？後來，娃娃不管換到哪裡打工，我都會去消費，甚至免費幫老闆看風水、套交情，以換得對娃娃的照顧。

直到，娃娃前幾年都是專業的活動與記者會的主持人。我也跟一些公關公司的朋友說，多給娃娃主持機會，我在算命上，都會給優惠回饋的。身為小姑，我能為她做的、盡點心力的，也只有如此了。 

這些年，娃娃自己很爭氣、很努力，常在一些大型活動主持人的徵選中脫穎而出。她曾經在紡拓會歷經面試、即席抽題主持的中英文考驗後，在幾十位主持人中獲得主持年度大會機會。也曾被某香港服飾品牌的總裁點名主持。她也是被電腦界非常知名的何姓女老闆，在記者會中唯一公開稱讚過的主持人。她更被中廣某主持人公開表示，將來會是寇乃馨的接班人。

去年，透過她很信任的一位音樂界的前輩推薦，她簽了經紀約。她一直很信任經紀人，也讓我們吃個飯認識一下彼此。

我不想因為我一眼望穿的經紀人的個性的評斷，讓娃娃心裡有疙瘩或負擔。只提醒她，要觀察。但只要娃娃跟我分享最新狀況，我就會從人性去分析，這些行為代表著什麼意涵，我要帶著娃娃學習觀察人。有一天，我走了，娃娃也可以自我保護的。小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前幾天，娃娃講了最新的合約執行狀況。娃娃看到我嚴肅「法」理情的一面。我跟她說，我不會介入太多，她需要學習挫折中站起來的經驗。任何失敗挫折，只要善後得很好，都是好事一樁，都是學習，也都是能量的積累。

那為什麼我要在出國前夕，在半夜兩點多，還在打一份將近3000字的文字呢？

經紀人，如同你認識的我，我人看得很多，我心很寬、我視野也寬。很多事，我手一揮，大小事也就化了。

我在意的是，你讓一個進入社會不久的年輕人，對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產生懷疑，甚至因為太信任對方而受傷。我在意的是，人與人之間互動的基本良善溫暖，跑去哪裡了？

我打那麼多字，是要說，一如我對任何客人的關懷之情，總是油然而生。那麼，對於從小到大被我「秀命命」（台語疼惜之意）的娃娃的委屈，我怎會完全置身事外？

我對你，只有這篇文字，別無任一行徑。但我希望你記得一句話：天地間的人的行為，老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