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治轎夫
劉墉一看,噢,真撞啊!好哇,和珅,你不發話,嚇死他們抬轎子的也不敢哪。反正,我這頂破轎子早該扔啦,行了,新轎子,哎,就朝你要啦!
又一琢磨,和珅的帳找和珅算。嗯,早就聽說,這四個轎夫也不地道,仗著和珅的勢力在外邊兒胡作非為……。好吧,今兒正撞到我手裏,得好好治治他們。要不然也不知道我羅鍋兒的厲害!
這時候,張成把馬牽過來了,劉墉有“穿朝馬”,是太后親賜的,能騎著馬直接上朝。來到朝房,劉墉就跟沒這麼回事兒似的。等散朝的時候說話了,沖和珅一抱拳:
“和中堂!哈哈哈哈……”
他這麼一樂,嚇得和珅一哆嗦。心說:麻煩啦,這羅鍋兒又不定出什麼嘎咕語音哪。連忙說:
“噢,劉中堂。”
“啊,和中堂,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您是否肯應允?”
和珅一聽,相求,求我?行啦,不定訛我什麼呢。
“劉中堂,您有什麼事啊?只要我能辦到的……啊?”
“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情。明天哪,我有個窮親戚辦喜事,人家下了份兒請帖。您說我去不去?不去不太合適,不去,人家准得說閒話,看,劉家作了官兒啦,房頂上開門——六親不認啦,請都請不來!您說我要去吧,我那轎子陳舊不堪,記人家一看,挺大的中堂,轎子這麼破,於咱們官府面子上也不好看。我呢,想借頂轎子。借誰的呢?王爺轎子我不能坐,別人的……坐著也不相當。我想:咱們倆官職相同,您是中堂,我也是中堂。我坐您的轎子正合適。故此呢,明天我想借您的轎子用一用,不知意下如何?”
和珅心說:壞了,我這轎子非歸他不可。借!借字兒好聽點兒,這就是訛!借去就不給啦。和珅臉上可就掛相兒啦。劉墉呢,看出來了:
“啊,和中堂,我不光借轎子,連轎夫一塊兒借。您知道,我那四個轎夫歲數都大啦,我這位親戚住的道兒又遠,您那四位抬轎的呢,年輕力壯,道兒遠一點兒,不怕。怎麼樣?”
和珅一聽這話,心裏踏實了。怎麼?要光借轎子,就許不給啦,這連轎夫一塊兒借,沒錯兒。決不能把轎子抬了去,把四個抬轎子的轟回來,燦這個道理呀!
“啊,劉中堂,哪天用呢?”
“噢,明兒一早兒。”
“好吧。”
倆人分手,各自回府了。和珅到家就把四個轎夫,叫上房來了。
“啊,跟你們說點兒事兒。明天哪,劉中堂給親戚辦喜事,借咱們轎子用用,你們四個哪,跟轎過去,還得受點兒累。”
“中堂,這沒什麼,反正就是多走幾步道兒唄。”
“嗯,不過,有點兒事兒,我得囑咐囑咐你們。”
“有什麼事兒,您老吩咐吧。”
“明天到了劉府,要是賞給你們吃飯,你們就在那兒吃。要是不賞飯呢?不許要。賞錢,你們就拿著。不賞,不許要。記住了嗎?”
“記住了,您老人家囑咐的,我們是一定照辦。”
“你們不知道,劉墉這個人哪,他可有三本兒嘎咕帳。從裏邊兒拿出半條兒來,你們就受不了。你們要栽了跟頭,我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剛才我囑咐你們的話,千萬要記住了。”
“您老放心,我們一定記住。賞飯就吃,不賞不要,給錢就拿著,不給不要。還有什麼事兒,中堂?”
“沒別的事兒啦,你們歇著吧。明天一早兒就去,越早越好。”
“嗻!”
第二天一清早兒,四個人抬著轎子,就奔劉墉府來了。劉安正掃大門口哪,一看四個抬轎子的來了,把笤帚擱下,趕緊迎過去了。
“啊,哥兒四個,多受累啦。”
“官家大人,您老往裏邊兒給回稟一聲兒吧。”
“好,你們四位在這兒先等等兒。”
劉安來到上房:
“請中堂安。中堂您早起來啦。”
“什麼事啊,劉安?”
“給中堂回。和府那四個抬轎子的來了。”
“噢,來了,是不是撞咱們轎子的那四個小子啊?”
“就是那四個。”
“好,你出去告訴他們,就說我有請。”
劉安一聽,愣啦!
“啊?他……他們中堂沒有來,光四個轎夫。”
“我知道。叫你這麼說,你就這麼說,快去!”
“嗻!”
劉安趕緊出來了,見著四個抬轎子的:
“老四位,我們中堂有請!”
他們四個一聽也愣啦:
“官家大人,您不是說笑話兒吧?我們中堂沒來,就我們四個抬轎子的。”
“是呀,你們四位都受累了。我們中堂說,請你們進去哪。”
“唉,我們在門房待一會兒就成了。”
“別價,回頭中堂生氣啦,讓我請你們到裏邊兒歇著嘛。”
四個抬轎子的一琢磨:和珅囑咐啦,到這兒得聽話呀。那……進去就進去吧。劉安把他們四個人讓到客廳。
“老四位,請坐。”
四個人往那兒一坐,剛坐下抬轎的,趕緊“蹭!”站起來了:
“給中堂大人請安!”
“哎,坐下,坐下。”
“這……有中堂在,哪兒有我們的座兒呀。”
“嗯,在你們中堂面前可以立規矩,來到我這兒,咱們是客情兒。你們是給我幫忙,今天還得受累,啊,不要客氣,坐下,坐下。”
“嘿嘿,那就謝謝中堂了。”
四個人剛坐下,劉墉就問上了:
“你們四個,原籍是哪兒的人哪?”
四位“蹭!”又站起來了:
“啊,我是河間。”
“我是淮陽。”
“我是涿州。”
“我是良鄉。”
“噢,坐下,坐下。”
“謝謝中堂。”
又坐下了。
“你們多大啦?”
“蹭!”又都起來啦。
“回中堂話,我二十八啦。”
“我二十六。”
“我二十四。”
“我二十三。”
“好。坐下,坐下。”
剛往那兒一坐。
“你們在和府待了幾年啦?”
“蹭!”……
“我們倆都來了六年啦,他四年多,他剛二年……”
“坐下,坐下。”
“跟中堂回,那什麼……我們還是站著吧。”
“幹嘛站著哇,站著多累呀?”
“啊,坐著比站著還累哪,來回倒騰……麻煩。”
“坐下,坐下。”
“謝謝中堂。”
“你們四位吃飯了嗎?”
這句話問得可彆扭,這麼早誰吃飯了?要說沒吃,這是跟他要哇;要說吃了,一會兒抬著轎子還不知上哪去哪,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得挨頓餓。挨餓還得受埋怨,怎麼?問你你說吃了嘛。嘿!
四個人當中,那個叫“胎裏壞”的,鬼主意比較多點兒,就說了:
“飯倒是吃了……早晨的……也吃得不多……中午的還沒吃……不過,吃不吃……全行。”
“這叫什麼話!我問你們到底吃了沒有?”
胎裏壞一橫心、一咬牙:
“跟中堂回,還沒吃哪!”
“啊,這不結了。到我這兒別客氣。吃了就是吃了,沒吃就是沒吃。待會兒你們還得受累,是不是?既然沒吃,我讓廚房給你們準備飯。也沒什麼好的,家常飯——燉肉烙餅。”
四個人趕緊謝恩:
“謝中堂賞飯。”
“好,好,別客氣。你們先坐著……啊。”
劉墉哪,來到廚房,廚師傅姓劉,叫劉順兒。
“順兒啊!”
“喲!中堂您早起來啦。”
“嗯,你會做飯嗎?”
劉順兒一愣,嘿,這話問得新鮮。“會做飯嗎”,廚師傅有不會做飯的嗎?心裏這麼想,可嘴裏不能這麼說。他回答得很圓滑:
“跟中堂回,不敢說會做,反正,您哪次請客,我都得賞錢。”
每次都得賞錢。這意思是……證明他做得好。
“唉,今天的飯,跟每天的不一樣,今兒個做一頓家常便飯,你會做不會?”
“中堂您吩咐吧,什麼家常便飯哪?”
“燉肉烙餅。”
劉順兒一聽,心說,我當做什麼飯哪,燕窩魚翅全會做,燉肉烙餅算什麼呀?!
“中堂,燉多少肉?”
“燉八斤肉。”
“噢,八斤肉。”
“我問你,燉八斤肉,擱不了四斤鹽吧?”
啊?八斤肉擱四斤鹽,醃鹹肉也用不了哇!
“中堂,擱不了四斤鹽,也就……。”
“好,那就擱四斤吧!”
“就……就擱四斤?!”
“還有醬油嗎?”
“有,還有半桶。”
“嗯,都倒裏吧。”
好嘛!劉順兒一琢磨:這肉吃完了,非變“簷蝙蝠”不可!
“再烙上六斤面的餅,每張餅加二兩鹽。”
“他這……中堂……”
“少說廢話,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做!”
“哎,做!做……照您吩咐的做!”
一會兒工夫,肉燉得了。劉順兒把鍋端下來一看,浮頭一層白霜。想嘗嘗爛不爛,一伸筷子,鍋裏唰啦唰啦的,肉都在鹽裏埋著哪。別嘗啦,端吧!四碗肉擱託盤上,旁邊兒是一摞餅。六斤面的餅,一張餅二兩鹽,一點兒沒少擱!
劉順兒把飯端上來,往桌上一放,四雙筷子,每人一碗肉,一摞餅。劉安過來了:
“哎……老四位,中堂給預備的飯,別客氣,吃吧。”
“謝謝中堂了。”
四個人趕緊把座兒搬過來,坐那兒還嘀咕哪:
“哎,你看看,這兒比咱們那兒可強多啦。咱們那兒,每天除了窩頭、鹹菜、小米兒粥,沒別的。你看這兒,燉肉烙餅。”
正說著哪,劉墉進來了:
“四位,飯菜都不太好,可得往飽裏吃啊,吃得越多呀,身子骨兒越結實。別客氣,趁熱兒,一會兒涼啦。”
“啊……謝謝中堂賞飯吃。”
剛才不是說了嗎,這四個人,一個叫“嘎雜子”;一個叫“琉璃球兒”;一個叫“胎裏壞”;一個叫“討人嫌”。其中這胎裏壞,心眼兒最壞,又奸又饞。一瞧開吃啦,頭一個下筷子,夾了一塊兒肉。這塊兒肉是“硬肋”。一寸見方,半指多厚的膘,五花三層,紅中透亮,太好啦。夾起來往嘴裏一扔,扔的挺沖,等肉一進嘴裏頭,可就傻了。怎麼?說鹹吧,也不是鹹,鹹大發了,它是苦叭幾兒的……,嘴裏幹打扁兒,咽不下去。吐了吧?不行。中堂在旁邊兒哪。擠兌得五官挪位。後來實在沒主意了。拿手一摩挲,嗓子眼兒“哏兒嘍”一聲,愣把這塊兒肉給擼下去了!
然後把筷子往桌上一擱,沖這碗肉“吊線”。心說,把賣鹽的打死啦,這肉怎麼這麼鹹哪?!
他旁邊兒呢,是討人嫌,這小子是“公道急”,剛才胎裏壞頭一個下筷子,他就憋著氣,再一瞅這模樣,小聲兒抱怨上啦:
“哼,肉好吃,也別這麼沒出息呀,瞧撐得這德行!”
哎,那是撐的嗎?!
胎裏壞心說,你來一塊兒就知道啦!
討人嫌夾起一塊兒,往嘴裏一扔……。
“嗯?呵!”
最後也是拿手一摩挲,把這塊兒肉擼下去了。乾脆說吧,四個人,一人一塊兒,全一模樣。都把筷子一擱,沖著肉發愣。劉墉一看心裏就明白了,可故意還問:
“四位,怎麼不吃啊?是不是等我給你們撥菜呀?”
“別撥啦,這一塊兒就受不了啦!中堂,這肉……”
“肉,怎麼啦?”
“嘿嘿,那個……那個……有點兒……鹹啦。”
“什麼?鹹啦?我嘗嘗。”
他說嘗,可不吃,拿一根兒筷子,沾點兒湯兒,往舌頭上一點。呵!舌頭當時就木啦。
“呸!呸!這個劉順兒,每天哪,我吃菜愛吃鹹的,今兒給你們做的也這麼鹹,真是,這個劉順兒,實在廢物!”
劉順兒在窗戶外頭一聽,心說,我多咱給您做過這麼鹹的菜呀?!
“哎,四位,我問你們,是飯就菜呀,還是菜就飯哪?”
“跟中堂您老回,當然是飯就菜呀。”
“哎,這不就得了嗎。你們光吃肉,當然是鹹啦,要拿餅夾著那肉,不就遮過那咸勁兒來了嗎!”
胎裏壞一聽,對呀!還是中堂有學問,說得對。當時拿起一張餅,夾了幾塊肉,卷起來,這麼一咬……。
劉墉問:“這回怎麼樣啊?”
(苦相)“唉,更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