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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30 11:09:22瀏覽2206|回應3|推薦45 | |
「祈求上帝讓我得癌症,這樣就能證明多氯聯苯確實致癌,我就不必再東奔西走,對這些中毒的學生也有了交代。」73歲的台中縣私立惠明學校創辦人陳淑靜這樣說時,眼中閃著淚光。 28年前,台灣中部爆發多氯聯苯中毒事件,當時擔任惠明學校校長的陳淑靜是其中一名受害者。她的156個學生、24名老師也全都中毒。這些年來,為了照顧這些弱勢中毒者,她持續和政府溝通,成立中毒者聯誼會,到處陳情,甚至想過要走上街頭。 「醫生告訴我,我不能死。我死了,就沒有人為這些可憐的盲生發聲了。」陳淑靜來自基督教家庭,父親是醫師,她有九個兄弟姐妹,排行老三的她從小立志到孤兒院上班。 從美國波士頓拿到特殊教育學位回國之後,她如願以償進了孤兒院。幾年後,一位不願具名的外國基督徒在遺囑中捐出1萬美元指定要蓋一間專門收容盲孤的育幼院,陳淑靜於是創辦了惠明學校,收盲生,也收多重障礙生。 民國67年,她剛新婚不久,嫁給大她21歲的內科醫師林肇基。林有七個小孩,陳淑靜決定不生小孩,反正她的學校已經有160個盲生,也不差再多七個;何況這七個孩子都是明眼人,比盲生好照顧。 多氯聯苯中毒案改變了陳淑靜的一生,從此她的命運和她的學生更加密不可分。丈夫告訴她,外國人出錢,她必須出力,所以不准她領薪水,只能做義工。她聽丈夫的話,至今數十年,不曾領過薪水。中毒案發生後,她又變成學生的代言人。否則一群看不到,甚至又盲又聾又啞的學生,有誰能幫助他們? 陳淑靜是他們的校長,也像是他們的媽媽。她中毒後身體不好,後遺症一大堆,偏偏沒得到癌症,所有的訴求似乎欠缺說服力。年紀大了,眼看著一手帶大的孩子們一個個貧病交迫死去,傷痛難以形容。 她永遠忘不了一個名叫陳昭考的男孩,中毒之後滿臉傷疤,連身上也全是疤。好不容易學了按摩,本以為有一技之長,誰知中毒後的臉太難看,連按摩的工作也無法繼續,因為沒有人願意讓他服務,只好回南投老家投靠哥哥。 陳淑靜尋找陳昭考許多年,從未再見到這個當年乖巧的學生。921後,陳昭考的哥哥找上她,她才知道,始終失意的陳昭考早在幾年前就跳樓自殺,哥哥來找她是因為地震震倒了靈骨塔,陳昭考托夢給哥哥說骨灰罈上沒有照片,哥哥才來找她想辦法。 陳昭考已不幸,董金花命運更慘。想到她,陳淑靜忍不住淚如雨下。董金花是原住民,母親肺結核導致她一出生就多重殘障,是陳淑靜雙手捧著她回到育幼院扶養長大。金花雖盲聾啞,卻異常聰明乖巧,打掃清潔樣樣難不倒,還會種花養狗。 陳淑靜記得,小金花某天在花園中做出奇怪的動作,仔細一看原來她種了一盆花,她每天摸啊摸發現花都不發,於是伸手把花拉高希望花兒快快長大。陳淑靜又好氣又好笑,趕忙用手指語告訴金花這是「揠花助長」,行不得也。 小金花還養了條狗。有一天陳淑靜聽到淒厲的狗叫聲,跑到現場一瞧,只見小金花心血來潮替狗洗澡,將狗從頭到腳壓進水底用力搓洗,那可憐的狗一冒出水面便汪汪汪地喊救命。 這樣聰慧的金花中毒之後,還沒來月經就得了子宮癌,還只是少女就拿掉子宮。25歲又得了乳癌,切除、化療,受盡折磨。她的老師柯燕姬抱著病體到醫院看她,她取來鞋子,用手指語對柯燕姬說,「柯老師,請妳帶我回天家。」 乳癌復發,去日無多,陳淑靜送她到安寧病房,不忍她痛得死去活來,求醫師開雙倍嗎啡。六天後,她走了。臨終前三位惠明的同窗去看她,其中一個和她一樣盲聾啞,才剛觸碰到她虛弱的手,她立刻知道是誰來了。四雙手在病榻前緊握,窸窸窣窣說出令人聞之鼻酸的禱告。 金花走的那個凌晨,陳淑靜返家前再三請託醫院的人為金花準備一套全新的衣衫和內衣褲,「要粉紅色的,這是她最愛的顏色」。這卑微的心意也無法如願,金花斷氣後七孔大出血,弄髒了剛換上的新衣。42歲,悲哀人生畫上句點。 柯燕姬是陳淑靜掛念的另一個名字。提到這位被稱為「台灣海倫凱勒」的學生,陳淑靜難掩為人師的欣慰。柯燕姬是台灣第一個讀大學的盲生,也是第一個出國留學的盲生。為了培育她,陳淑靜煞費苦心,柯燕姬出國留學、學成歸國都是搭美軍專機,起降在CKK美軍清泉崗機場。 柯燕姬回國後,陳淑靜寫信給蔣經國,希望專研特教的柯燕姬能有機會發揮所學。但當陳淑靜到北師專看望柯時,卻發現校方雖錄用她卻不讓她教書,柯燕姬大受打擊,身形消瘦。陳淑靜對她說:「柯,跟我回惠明吧。」 往後許多年,柯燕姬成為惠明很重要的老師,開啟台灣的啟智教育。她花了六年時間將六法全書譯成點字版,嘉惠盲生。她默默捐錢,幫助有需要的學生。多氯聯苯毒害讓她必須洗腎,洗到後來竟有點神智不清,陳淑靜又對她說:「柯,來跟我ㄧ起住吧。」 十多年前,陳淑靜的丈夫在加拿大過世,從此每到丈夫忌日,她必飛去和他作伴。出國無法照顧柯燕姬,她將柯送到三芝的基督教雙連養老院,一度被柯責怪,以為被老師拋棄了。 柯和金花一樣,得了乳癌;也和金花一樣,在去年過世。一前一後送走兩個學生,陳淑靜像失去兩個孩子般心痛,柯燕姬卻送了她一份最後的禮物。柯生前購買保險,受益人是惠明學校,她將50萬元奉獻給她的母校。 人的一生,為誰奮鬥?陳淑靜的七個子女都在海外,日日夜夜,她念著她的學生。金花死後,她問國民健康局能否補助喪葬費,答案是「不能」;她自掏腰包,將6萬元給了葬儀社。一個老婦人,能做多久,能做多少,她不敢想。 陳淑靜說,她不求名,不求利,只求政府能多看看這群弱勢的多氯聯苯中毒者。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離開這世界,但她不知道,那一天來臨時,誰來照顧她這一百多個無聲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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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