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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01 18:59:40瀏覽774|回應6|推薦24 | |
不知為何!他帶她同行遊歷陪他渡過童年的宅院…… 如今這座三合院已無人跡,是閒置的廢墟。腳跨進稻埕時,十來隻野狗狂吠不已,警告他們倆不准靠近,野狗已經接管這地盤,人是入侵者。 她聽從警告,止步不前。可他不理會狗吠聲,往吠得最兇狠、體型最大的那隻黑狗走去,在距離牠不到兩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動也不動,直盯著牠瞧。 狗群繼續狂吠,可他仍然不動聲色冷冷看著那隻凶惡猙獰的大黑狗。短短密密的黑狗毛試圖閃著銳利的光刺扎進他眼珠,抵抗他逼視眼神。但是黑狗毛失敗了,妥協在人半瞇的眼底,所有銳利光刺都化成一團柔和的光暈。 不知不覺中,牠咄咄逼人的吠聲回蕩在曝光過度的廢墟裡,壓在熱熱的大氣下,雖宏亮依舊,可神氣不再了…… 其他狗見狗王已然神挫,霎時噤聲,拋下黑狗各自夾著尾巴散了開來,牠更無助了。然而,牠不愧是狗王,仍然硬撐著傲骨死對他摸不透的眼神!牠不再狂吠,改以低沉鳴聲相抗,眼底滿是惱火。 這時他雙手一攤,毫無遮掩將前胸腹肚獻給牠瞧。狗王愣了一會兒,連低鳴示警聲也省下來了,憤怒之火也在眼珠子裡逐漸滅熄。 緩緩地,他低下身去,朝狗王微笑。而牠似乎也領略了善意,原本蹲伏著意欲往前撲去的前肢鬆弛而站立了起來,尾巴搖了一搖,宣布停戰。 人狗之間取得了默契,他親切摸著狗王的頭,而牠將舌頭露在外頭,搖晃在信任的空氣中,嘴巴不時哈著暖暖的熱氣噴在他臉上。其他狗也友善走了過來,繞在他身旁,爭著讓人拍拍牠們的頭…… 陪牠們玩了一陣子,確認人狗之間已無敵意後,他招招手示意她也過來。 她帶著仍有些許疑慮的臉色走近狗群,靠在他身旁,一隻無助的手扶在他肩頭,眼睛隨時注意著狗兒們的一舉一動,不敢像他一樣蹲身下去。 好玩的狗兒,在她身旁繞來繞去,甚至還從她兩腳之間穿過來、穿過去,一隻性情較戲謔的小黃狗還故意咬著她裙擺不放。這讓她有點招架不住,向他求救著…… 「你看牠、你看牠……」她慌張失措嚷著,「快把人家裙子扯下來了!」 「哈哈哈……」他袖手旁觀笑著。 「你很討厭,還笑,也不來幫忙人家……」 「別害怕,試看看,蹲下來和他們一起玩。」 她半信半疑蹲了下去,那隻原本咬著裙角的小黃狗拋下了裙角,跑到她面前來搖尾巴乞求她安撫。她大膽出手摸摸狗兒背部鬃毛,指尖滑過處,一片柔順…… 「你怎麼那麼懂狗性?」她驚奇問。 「不是我懂狗性,而是狗懂人性……」 「怎麼說?」 他笑而不答,站起來走向正廳大門。她跟了過去,兩人並肩坐在門檻上。狗兒們自顧在空地玩耍著。 「小時候,我常坐在大堂哥的肩膀上,看著遠方田地接連不斷,一排防風林過去,又是一排防風林……」他說。 「可現在道路都開了,田地也都蓋起樓房來了,都擋住我們視線了!」 「嗯,以前沒有這些,我記憶裡頭沒有這些,那時候坐在他肩膀上,還可以看到天地接連的地平線。」 他站起身,無視擋在前頭的樓房眺望遠方、眺望過去歲月裡頭的地平線…… 他說:「有一個秋收後的下午,所有的大人都不在家,堂哥堂姊們也都上學去了,只留下我一人看家。突然有個念頭閃過,以為天就那麼大,想只要走到那地平線、天地交接處,就可以觸摸到雲彩。想著想著,一個小孩就獨自往遠方走去。走了一方田又是一方田,過了一排樹又是一排樹,經過了好幾座三合院、四合院……」 「走到了沒?地平線、天地交接觸……」她臉上帶著溫柔的笑。 「天邊地絕處沒走到,不過卻走到了黃昏……」 「那看到日落霞雲了嗎?」 「看到是看到了,不過也看到了恐懼,」他手指插入前額髮根,往後惱杓一梳,「天色越來越暗,從沒有獨處過的我開始害怕了。週遭沒有人,只有淒厲晚風在身旁兩側吼著,我哭著往回頭路跑。跑過一畝又一畝田,看到了好像自己家的三合院,可進去一看,發覺不是!我又繼續跑,跑過了好多個不是自己家的三合院,絕望透頂!無助的哭聲引來一群野狗,從前方迎來,虎視眈眈,有的還比我高……」 「那後來呢?」她緊握著拳頭問。 「我害怕往後退,每退一步,牠們就跟近兩步,正當我慌張想轉身逃跑時,突然身後的遠方傳來一個大人的喊叫聲──別動,你一轉身,牠們就知道你害怕牠們!用你的眼睛狠狠瞪那隻最兇的狗,告訴牠,你不害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強忍著害怕的淚水,直盯著最兇的狗王瞧,他們真的就停下了逼近的腳步,不過,狗群依舊凶狠看著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提醒我別動的大人已走到我身旁來,他直接朝狗王走去,用無懼眼神打敗了狗王銳氣,用寬容眼神軟化了狗王敵意,用他親切眼神和狗群們親密套起交情來。這個大人,就是我大堂哥!之後,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腳底下圍繞著一群親切狗兒,陪我們一起走回家……」 「嗯,狗懂得人喜怒哀樂,」她有所領悟,「看來,真正的狗王應當是你大堂哥吧!」 「後來大堂哥出了社會,跟社會人學會了陰險狡詐,騙了很多的朋友,連自家人也騙,把祖父留下來的田地祖厝也騙去了。然後,再被比他陰險狡詐的人給騙到了賭桌上,輸光了一切財富,輸光過去親朋好友對他的信任。他以為他比過去更了解人性!錯,他無法再突破人對他的敵意與恨意,他只能逃避,逃到了新蓋不久的樓頂往下跳,屍骨給惡狠狠的狗群啃咬著,無人同情!可恨、可憐、可悲……」 「見識過了你大堂哥的陰險狡詐,你還相信人性嗎?」她問。 「我不能不相信,不相信就會被這狗群啃食得屍骨無存,連心也會被啃去。」他微笑答道。 三合院已染暮色,稻埕上的狗群正往他們兩人身上瞧著,親切而又可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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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