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代物資匱乏，大多數家庭過年過節或大拜拜的時候，才可吃到雞鴨魚肉，平時大多以青菜、豆乾、醬菜配上硬梆梆的在來米飯果腹，白飯裡有時還會吃到白色小石頭，只聽磕崩一聲，牙齒痠疼，若是抱怨，大人少不得回說以前只有番薯籤，別嫌了！

拜拜吃的肉，是豬肉，從未聽聞有人吃牛肉，更別提牛肉麵了。只記得有次村子 裡的鄰居是山東人，他說這兩天發現市場上有一家賣牛肉的，價格降了許多，問我們要不要買，他願意代勞。既然有人這麼熱心，父母就答應了。拿到肉後，我仔細看了一遍，的確和豬肉不同。色澤較暗，好像都是瘦肉，沒見著肥肉。母親也用醬油紅燒，可是吃起來沒有豬肉鮮美。我覺得價格降了，還是比豬肉貴又不好吃，幹麻花這個冤枉錢呢？母親也同意我的想法。

幾天之後，村子裡傳出一則消息：那個鄰居也被騙了，根本不是牛肉，而是袋鼠肉。我的媽呀！這下好了，貪小便宜吃大虧。一直到高中畢業，我從未吃過牛肉。

後來負笈台北讀大學。宿舍旁的龍泉街上，一到傍晚非常熱鬧，各種小吃林立，要甚麼有甚麼。一位同學是個老饕，帶我光臨一家牛肉麵店，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到牛肉。但見一大碗公的麵上桌，麵條上鋪有好多片又厚又大的牛肉。我先喝一口湯，鮮甜無比，端的是人間美味，一碗才十六元。用筷子夾一塊牛肉準備要往嘴裡送時，發覺肉上有好多紋理（後來才知那是牛筋）。牛肉燒的軟嫩無比，沒多久額頭、胸部、背脊都冒汗，實在太辣了。吃完麵回宿舍沒多久，胃不舒服，猛嗝酸水。同學說我的體質不適合吃辣，下次叫麵時，記得跟老闆說：「不辣。」

有回我獨自一人去另一家麵店用餐。當時去的早，店內無顧客，老闆親切招呼。我說：一碗牛肉麵，不辣。沒多久麵就來了，也是一大碗公，可是麵條上擺的是切成丁的肉？我心裡嘀咕，這是牛肉嗎？麵還冒著陣陣香氣飄進鼻孔，是這味兒沒錯呀！先嘗一口湯，確實是牛肉，但湯比較油。吃到半途我忍不住問老闆：這是牛肉嗎？（因為也不像袋鼠肉）老闆說：是啊，有甚麼不對嗎？我有些害羞說：沒事。這個疑問在二十年後我才知曉，原來它是牛腩。而第一次吃到大厚片、有肌里紋路的是牛腱。

大學畢業後出外謀職，台灣經濟屢創奇蹟，百姓生活水平提高，荷包滿滿，對自己的三餐也逐漸講究，常常可見例假日餐廳家家客滿。有次我們一家大小到牛排館用餐。第一次聽到牛排，我還真是個老土，只想到豬排骨。因為小時候母親有時會買豬排骨熬湯，燉白蘿蔔，清甜好喝，但排骨就幾乎是整塊骨頭，骨頭外層僅連接少許的肉，想必牛排就是一大塊骨頭，骨頭上那一點點肉拿來啃，這玩意能有啥看頭？不料端上桌的是比牛腱大且又厚的一大塊瘦肉（沒有骨頭），當中還有血絲，挺噁心的，麻辣黑胡椒嗆鼻又使我酸水直嘔，我對牛排的印象壞透了。

下定決心去傳統市場買牛腱，自己下廚烹煮。因為外面的「不辣」牛肉麵，其實還是有點辣。因為店家在熬煮牛肉時，多半都已加了花椒，客人要不辣的牛肉麵，老闆頂多在牛骨湯中不加辣油而已。

第一次買回來挺高興的，我已先叫老闆剁好，一塊塊肌里紋路明顯，是牛腱沒錯。可是熬煮兩三個鐘頭怎麼還不爛？下次我跟老闆抱怨，他說你又沒說要小牛。啥？牛腱還有分大小？他說有，小牛腱較嫩，比大牛腱貴，一斤多二十元。

有回年節前一晚，樓下鄰居熬煮牛肉，陣陣香氣直冒上來，令我口水直流，沒想到他是位烹飪高手，特去請教秘方。他說哪來秘方？不就是買牛肉時老闆附贈的滷包，加點辣椒而已。我說我怕辣，他說你把籽去掉，只放辣椒皮比較不辣。實驗後仍是酸水直嘔，後來才弄明白，辣椒不是只有辣味，還可提升食物鮮味和香氣。

前兩年看一個電視綜藝節目，一個老牌男歌星和主持人閒聊，說最近常被他老婆叨念個沒完。念些甚麼？他說因為他去吃了一碗牛肉麵。這有甚麼可念叨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你有所不知，現在台北有家麵館，一碗牛肉麵一萬元，我很好奇想嘗嘗看到底有多好吃？」我聽了驚訝地張大了口，天啊，這是個甚麼時代？

更生日報2023.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