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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門》系列之〈你知我知〉
「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不可以別告訴別人?」對方的聲音壓得低低的,眼神盡是迫切。
她抽了一口涼氣,立即拉後了身軀,心想:「又是這一句話。」不過她不會露出不耐,溫柔地笑一笑:「請你等一下。」
然後熟練地從袋中翻出手機與耳筒,一邊弄著,一邊說:「秘密,應該是不要讓第二個人知道,作為朋友,我永遠陪著你與支持你。」當耳筒已安穩塞在雙耳中,才繼續說:「你需要的是一個樹洞,而我永遠不用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秘密。」說完,就播著音樂,聲音大得已不會聽到對方說甚麼,身體隨著音樂搖晃,眼睛亦蓋上,完全沉醉於自己的世界。
她想像得到對方的反應,多數都是失去了想說出來的意欲,也應該好好反思何謂「秘密」,如果是真正的秘密,那就是不能說的,可以說出來的,都不會再是秘密,更是預計與期望讓更多人知道,去換來全世界的同情與安撫,渴望著得到更多的諒解與體貼。
一首歌的時間,對方應該有點醒悟,會收下真正的秘密,之後要說的,大家都有共識那不算是甚麼秘密。
看看她的模樣,兩瓣嘴唇總是緊緊的合著,甚少露齒,平日說話亦不多,給人謹慎的感覺,也許就是這樣子,總是引來了不少人來找她聊心事。初時也感覺良好,因為二人自此共享著同一個秘密,二人關係突然變得密切,剎那間變成知心密友。由於在聆聽與安慰方面有著豐富經驗,她很懂得何時靜下來、何時要開口、何時拍拍對方肩膀、何時給對方一個擁抱、何時遞上紙巾給對方抹淚,之後說甚麼來安慰,她太擅長了。
擅長?人就是要做擅長的事?誰說的?
時間告訴她,她一點也不擅長,她根本不懂處理。從前,她以為跟著對方一起哭、一起心痛,對方就會好過一點。最後她發現受傷的總是她自己,如今她變得聰明了,她不會再聽所謂的「秘密」。
她吃過了好些苦頭,有多少個晚上陷入疑惑之中,經過多番抽絲剝繭去了解,她才逐漸發現了解發生何事。要說那是一件怎麼的事?有沒有讀過村上春樹的《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多崎作突然被四位好友離棄,對多崎作來說,是無緣故與無徵兆的,他一個人就突然被排擠了,這一個打擊讓他痛不欲生,人生亦開始起了變化,自此總是害怕被遺棄,而無法完全投入一段關係。十六年後,多崎作遇上吸引了他的女人,在對方鼓勵下,他決定逐一找上昔日好友,了解十六前的事。最後,他知道了,原來自己竟然擔上一個虛構的罪名,其中一個好友的誣衊與情緒崩潰,令其餘三個好友雖然不相信多崎作有真正做過,但都選擇把他割捨掉。
當她讀著這本書,她忍不住抱著書痛哭,明明多崎作沒有做錯,亦真心對待朋友,卻受了那麼大的委屈,一下子失去了四個朋友,日後亦難以相信關係,總是相信自己會再次被遺忘掉,過著沒有色彩的人生,那是多麼不公平。她理解多崎作的痛,因為她是討厭不明不白的含冤,背負著沒有做過的罪名,那是多麼大的折磨。
她有不少朋友,跟多崎作一樣,曾經也有一個五個人的圈子,多崎作的四位朋友姓氏恰巧都跟顏色有關,分別是黑、白、青、赤。她回想自己那四個朋友,則剛好跟這四種顏色很配合,亦是二女二男,有個是天生黑臉的,本身膚色黝黑,不但甚少笑,更是常常一臉嚴肅,別人總是以為她在不滿甚麼,其實她根本沒有甚麼,相處下去,雖然有時說話比較苛刻,但會知道她是真心對朋友。有個如陽光的刺目,她喜歡大笑與運動,身上總有種白色的光芒,在朋友之間是極為討好,總是吸引著大家,跟大家容易變得更親近。有個是很冷靜,他總是不動聲色的,臉總是青青的,讓人看不出悲喜,不過遇到大家有疑難的時候,他總是可以仔細分析,並給予實用的建議。而赤,一定是他了,一說話就會臉紅,只要說到夢想與理想,他就特別興奮,說得手舞足蹈,臉亦如一個紅日的。既然是那麼巧合,姑且稱他們為黑、白、青、赤。
她跟黑、白、青、赤結識近十年了,是在大學時代結識的,大家不是就讀同一個學系,不過因為都參加了書院舉辦的海外交流團,期間有整整一個月是在法國一起讀書與遊玩,那一個月,五人就成了摯友。就算回到香港,五人的關係仍是很緊密,在大學時,差不多是每天也見面,有時一起吃飯,有時是去其中一個人所住的宿舍玩。五人是無所不談,家事、戀情、學業與前途,大家都會說出各自的想法,五人性格各異,聚在一起就是有剛剛好的感覺,能夠互補又協調。
大學的最後一年,他們相約去畢業旅行,自此他們就相約每年也要一起去旅行。無論大家多忙,拍拖了、失戀了、失業了、結婚了、生小孩了,每一年,他們仍可以一起去一次旅行,短至澳門,長至歐洲,八年了,他們一起去過八個地方。這樣的朋友很是難得,可是不會再有第九次了,因為她已被排擠於外。她在臉書看到了,白、赤、黑、青,還有黑的丈夫與小孩,加上青的太太,六大一小一起到了泰國的度假屋,在這裡說明一下,白與赤是夫婦,沒有生育小孩。
她沒法動手按一個「讚」,她不是沒有空去旅行,而是沒有人問過她,她亦不知道他們出發了,如今想來,他們好像很久沒找她,而她?她有找過他們,可是總是覺得他們很冷淡,本來已經覺得奇怪,但她信任這一段友誼,所以她說服自己,大家應該是太忙吧。事實如一盆冷水淋向她,讓她清晰知道她已經被集體排擠。
她做錯了甚麼?說實她真的不知道,想來想去,大概沒有吧?
上次跟黑吃下午茶,二人仍是如舊的聊天,黑的模樣有點累,她說照顧小孩確是很吃力,跟丈夫的想法總是不同,丈夫總是放任著孩子,讓她做著「壞人」的角色。她還笑說那不是很配合黑的形象?黑反了白眼,該不是這樣得罪了黑?不會吧?黑從來也不是個小器的人,黑亦自認自己天生「黑臉」,自嘲自己可以「黑臉」嚇人。況且二人的友誼絕對是可以開一些小玩笑,對了,之後黑仍有跟她聊天,所以一定不是因為這事而討厭了她。
青呢,因為男女有別,所以她也很謹慎的相處,二人從不獨處,說話不曖昧,亦跟青的太太關係良好,該沒有機會去得罪他們呢。
白呢,跟她感情極好,好的程度是白會說出真正的秘密,是黑與青都不知道的,甚至連白的丈夫赤也不知道白會告訴她。二人有過很多經歷,一起笑過哭過,那是她極重視的一個朋友。撫心自問向白交心,一直疼愛與關心白,她又怎會想到二人會有疏遠的一天?
赤呢,雖說是一起認識的,但既已成為了白的丈夫,她跟赤也不會太過親密,那又怎會有機會令對方討厭她?
那——那是哪裡出了問題?
那天起,她捧著《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翻過一遍又一遍,她想了解白為何誣衊多崎作強暴了她,十六年後,黑猜測說是白知道黑喜歡多崎作,潛意識存在一種妒忌。亦有猜想是白、赤、黑、青都在家鄉名古屋的本地大學升讀,只有多崎作到了東京讀大學,是多崎作第一個離開這個團體,所以他遭懲罰。
如果那是多崎作的情況,那她又是甚麼情況?有甚麼是跟白、赤、黑、青不同,是未婚吧?白、赤、黑、青都已婚了,只有她單身,她早幾月前又失戀了。難道是因為她沒有跟大家一同進入人生另一個階段,所以被遺棄?不!不會是那麼無聊!大家的話題確是有點不同了,但那又不至於要跟她絕交吧!況且,她很想跟大家說:她剛剛又戀愛了。這次的男朋友,她很有信心可以一起走到最後,那是她直覺告訴她的。不!那不是重點!那不可能是一個被懲罰的原因。
當多崎作得知了白的誣衊,他終是沒有怨恨白,因為他相信白當初是極痛苦,別無選擇以這方式去保護自己。看完書本,她一直在想,一定是白知道多崎作對自己的心意,白寧願跟自己發生關係那人真的是多崎作,而不是厭惡的強暴犯,騙了其餘的朋友,更騙了自己,來令自己舒服一點。
是多麼大的痛,才會讓人睜著眼說謊?應該是痛不欲生的痛。
白,很痛吧?應該是吧?不是說書中的白,是說她的摰友——白。
說起白,永遠記起第一次見白的情景,那時是在大學的一活動室,白帶著燦爛笑容走進來,白有著黑白分明、會閃耀的大眼睛,彷彿把陽光也帶來了,是溫暖又耀眼的光芒,身上如有白色光環。大家在抽籤分組,分成六組,各組員就會在法國共同行事。她心中一直祈求要跟這活潑可愛的女生同組,因為她害怕成為眾人焦點,在白身邊,白的光芒會令人看不到她,那她就會覺得安全。如她所願,她跟白同組了,同組的還有赤、黑、青。四人一致認為白適合擔當組長,白果然很稱職,大小事都處理得妥當,更很懂得照顧大家,亦盡快令大家變得熟稔,所以他們一組在法國玩得很盡興。
五人一直是好朋友,畢業後一年,這圈子裡多了一種關係。在一次聚會,赤的臉比平日更紅,白則是散發幸福的光芒,赤與白戀愛了,大家都興奮得尖叫起來。雖然多了一段關係,白依然是大家的中心,白不會重色輕友,仍舊落力舉辦各式各樣的聚會,仍是會去關心其他人。她一直真心為赤與白的愛情祈禱,願上天祝福他倆,她深信只要他倆永遠在一起,他們五人永恆也是朋友。
如今赤與白仍在一起,可是她卻被排擠了。她有一刻衝動要直接找上他們四人去問為甚麼,可是當她看著《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如果她的白真的如書中的白一樣痛,她為何要發掘出真相?為什麼不讓白好好活在自己的謊言中?而她就活在真實之中,由她來保管白真正的「秘密」。誠如書中的黑跟多崎作說:「活下來的人,有活下來的人非完成不可的責任和任務。那就是,盡可能就這樣好好的在這裡繼續活下去。儘管各種事情都只能不完美。」
她終於了解到,聽真秘密的代價,就是要真正的沉默,就算眼白白看著相知相交十年的四個好友離開了她,她依然要守著這個秘密。
說實人長大了,當初識於微時的朋友,大家各散東西,亦開展不同的生活,有多少關係真的維持下去?大多數都漸漸失去,漸漸得不知不覺,相信所有人都遇上一樣的遭遇,那又有甚麼可悲?她現在的情況,只是比較震撼一點,因為一下子就失去了四個朋友,事情發展得太過突兀。
失去了四個朋友,真的有點心傷,不過她也不是消極的人,這些年來,白的樂觀正面多少也有感染了她,在這段難受的日子裡,那就選出另外的一些朋友,努力去維繫之間的感情,作為彌補。
其他的朋友,她不願意以顏色命名,因為她一直以來也珍重這個圈子為她人生帶來的色彩。那其他朋友,有些是以動物命名,她見了章魚,章魚是中學的好友,曾經形影不離,不過後來總是相隔很久才會見面,可能大家都沒有很主動去找對方,不過每次見面,一定會聊很多。為什麼會叫對方做章魚,因為對方給人感覺很不簡單,可以承受很大壓力,亦會樂於迎接挑戰,豈不是很似章魚般百變靈活。
當晚的話題難免有提及臉書,因為她們這個年齡層的朋友,仍是很喜歡使用臉書。
忍不住要問章魚:「怎麼你那麼少用臉書,很久也不見你更新臉書呢?」
「我真的很少用臉書,因為一上臉書,就見到大家的豐盛人生,有些賺了大錢,有些常常去旅遊,有些結婚了,有些買大屋了,有些生了小孩,好像只有自己緩慢地前進。我呢,如今突然放棄了一份穩定但不喜歡的工作,轉了工,是自己熱愛的工作,但要重新由零開始。這樣一比較,真是不是味兒。」
她聽著,沒想過自己立即想起一個秘密,不過反正章魚完全不認識那秘密的主人,她亦不會說出那人的真實資料,所以說說也無妨。
「臉書這回事,你也不用太在意,有些是假象來的,好像有人跟我說她丈夫出軌了,她難受得要找我訴說,她不敢跟家人說,因為她當刻仍未決定是否離婚,不想破壞丈夫的形象。最後呢,她還是原諒了丈夫,常常上載跟丈夫的恩愛照片,對不知情的人來說,那真的很幸福,對我來說,那只是向小三宣示主權,那不是很可悲嗎?幸福不幸福,不是從臉書上看到的,是自己心的感受。你現在重新開展一個事業,對一些功利的人來說,是很愚蠢,可是我看到你的勇氣,欣賞你勇於迎接新挑戰。」
「謝謝你的鼓勵!不過你說那位丈夫出軌的朋友,是真有其事,還是隨便說說來安慰我?」
「很不幸的是真的,我也認識她丈夫,本來大家都是朋友,平日會一起去玩,所以當我知道這事,我也覺得很震撼。想不到那位人前人後似是正人君子,又對妻子極是溫柔,我怎會想到他會這樣?」
「那真是令人失望!」
「對喔。」
「那你說朋友常常上載與丈夫的照片,是給小三看?真的嗎?小三仍在?那你朋友竟然可以啞忍?」
「就是呢!我對此更為驚訝!」
「不是嗎?可以共享丈夫?她還是女人嗎?」
「我猜測她有其他顧慮。」
「例如呢?為了孩子?」
「沒有,她本身不喜歡小孩,所以不願生育小孩。」
「那就沒有原因去挽留這段婚姻。」
「她覺得自己年紀不小了,而她丈夫很會賺錢,我猜想她如果離開了丈夫,她頗有經濟壓力,不能如現在生活得輕鬆。」
「年紀大過你嗎?」
「不是,跟我們差不多年紀呢。」
「那她很傻呢,跟我們差不多,那即是很年輕了,看你才剛剛換了男朋友,而我才剛剛轉工,從低層做起呢!工作或是情人,我們都有時間慢慢尋找。」
「你說得對!只是她不願意改變,自然諸多藉口。」
「嗯,人最大的敵人還是自己,說實,我自己說要轉工,也說了好幾年,今年二十九加一,才終於行動。」
「越延遲,越難改變,所以我很欣賞你。」
「你朋友也有危險呢。」
「危險?」
「萬一幾年後,小三爭贏了呢?到時又長了幾歲,無論是要找新戀情或工作,又是更艱難了。」
「這個又是呢。」
「你要提醒你朋友呢。」
「寧教人打仔,莫教人分妻呢。何況她好像已不當我是朋友了,因為我知道了她的秘密。」
「那沒有其他人知道嗎?」
「她之前說不會告訴家人,以免破壞丈夫形象。嗯,其他朋友都好像不知道。」
「那有危險的是你了。」
「吓?」
「你還看不清你的形勢?你朋友應該很後悔告訴了你,因為如果沒有人知道,她就可以繼續活在幻象之中,在眾人面前大模大樣的裝出恩愛,而你,你卻知道了真相,在你面前,她只是可憐的小丑,那她當然想不再見你啦!」
「沒了一個朋友,實是可惜,不過最無奈的是,當初是她自己找我來說秘密,我已經做好了聆聽者的角色,亦一直為她守秘密。」
「有時呢,關係是沒有對錯吧?如果要算對錯,錯在於她呢,沒想清楚就說出來,說完又要後悔。」
「不過,最後被懲罰的好像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其他朋友選擇親近她,而疏遠我呢。」
「那個——真的不知道了。」
「也許,大家認為堅強的人可以經得起傷害,受傷的人要受保護?」
「可是你說其他朋友都不知道。」
「又是呢,那我不知她做了甚麼手腳。」
「無論如何,那是她的損失,連一個可以說真話的對象也沒有了。」
「如果她開心就好了,我也不會再主動找她。至於其他朋友,我總會找上他們,在守著她的秘密的情況下,去挽回其他的友誼。」
有時候跟朋友見面,大家一起聊聊天,倒也弄清楚自己的想法,她曾經以為自己會似多崎作般默默承受,原來她不想,她要等黑與青由泰國回來,找他們聊一聊。近十年的友誼,她還是抱有一點希望。
撥了電話,響了一下,那是正常的,響了第二下,應該聽到了吧?響了第三下,差不多要接聽了?響了第四下,黑你是不想聽嗎?響了第五下,她仍然會等待,直到第六下——
「喂。」
「不忙吧?」
「嗯,有一點吧。」
「忙不忙也要吃飯,下來吃午餐吧。」
「這個——呀,我——」
「吃西餐吧,老地方見!」
不容許對方有時間想出藉由,她知道黑在公司裡一向也不繁忙,平日也常常跟她一起吃午餐,因為二人的公司很接近。
她已來到平日常吃的西餐廳,不久就見到黑來了,黑反而沒如平常的「黑臉」,卻是努力擠出笑容。那種笑容令熟悉黑的她擔心,黑對她是有了不同的觀感了。
忍不住要問:「你怎麼了?」
「甚麼我怎麼了?」
「我怎知呢?不是應該由你告訴我嗎?」
黑沉默著。
還是由她打破僵局,說:「還是先點菜吧,我吃魚,你呢?」
「也是魚。」
點了兩個魚餐,二人又靜下來。
「泰國之旅開心嗎?」
黑盯著她,緩緩地說:「這個你也怪不得大家,都是怪你好了。」
「怪我?我做錯了甚麼?」
「你自己知自己事。」
「不明白,我做了甚麼得罪大家?我不想再猜啞謎了。」
「白與赤是大家公認的一對,你就不要破壞人家。」
「破壞?我哪有破壞他們?白跟我感情一直很好,我亦跟赤保持著距離,從未試過單獨跟他一起,青也是,我從來也是很小心處理男女關係,免得有任何誤會。」
「真的?你從沒有跟赤單獨共處?」
「當然啦!你問赤就知道,甚至連私下電話或短訊聯絡也沒有。」
「真的嗎?」
「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說我破壞人家婚姻。」
「其實當初我也不相信,不過是白跟我們說的。」
「說甚麼?」
「白說你勾引赤。」
「吓?不是嗎?我怎會呢?白與赤都是我的朋友,況且我有男朋友的,怎會亂來?」
「你不是分手了?」
「對呀,但不久已開展另一段感情。」
「這樣說起來,白是哭著跟我說,後來亦約了青與太太說,倒沒有在赤面前說。」
「那是赤或是白誣衊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白說親眼看著你勾引赤,她說你失戀後哭得傷心,所以她邀請了你上她家過夜,怎知夜裡醒來,就不見了你,卻發現你到了客廳去引誘睡在客廳的赤,而赤拒絕了你。」
「我的確有到過白的家睡了一晚,但是赤根本不在家,如果赤在家,我也不會上去睡啦。我給你看看我跟白的短訊——」翻出手提電話,找出二人的短訊,比劃給黑看,說:「你看,這裡她說赤要去新加波開會,家中無人,說我可以上來睡一夜。你們都知道赤之前去新加波,他還在魚尾獅前拍照給我們看,你有印象嗎?」
「有喔,那即是白說謊了,為什麼呢?」
她心裡明白,但沒法作出解釋,只好說:「白,是我們相識近十年的朋友,她的為人,我們也了解,她不會隨便說謊的,這次的事,很難說得清楚,也許我們先等一會,留意一下白的情緒與言行,也不要太刺激她。我想,我短時間內也沒法跟她見面,以免尷尬。你知道我是無辜就好了,我真的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我們要一直是朋友呢。」
「我要向白問清楚。」
「你打算怎樣問?」
「直接問就好了。」
「你先忍耐一下,我是擔心她的情緒,一個人突然做出反常的事,可能是因為情緒病令她沒法控制言行,你太直接可能會刺激到她,我雖是被誣衊了,但仍是珍惜與愛護白這個朋友。」
「唉。」
「感覺很無奈吧?」
「是的,白已破壞了我們五人的情誼,無論再做甚麼,我們已經回到不了從前那種絕對信任的關係。」
「對我來說,形勢已有好轉了,本身以為失去四個朋友,如今還有你在身邊。」
「只要跟青說說,青也會再次是你的朋友。」
「本來,我打算找過你談談,之後就找青,不過我改變了主意,因為我明白一下子失去幾個朋友的滋味,我不想白一下子就被揭穿了,然後被孤立,她可能承受不了這打擊。我希望你在大家面前,不要提起今日會面的內容。」
「任由你擔上那醜惡的罪名?」
「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的清白。」
「真的是這樣就可以了?」
「誠如你說,五個人的友情已被破壞,如果我說出真相,從此大家也不再信任白,況且我一直愛惜的圈子根本早已消失了,我不用急於出現,對嗎?」
「說實,我現在頭腦有點混亂。當初聽到白那麼說你,我不能相信,見她聲淚俱下,才勉強相信,後來不斷說服自己,才叫做接受了。如今聽你一說,這感覺又再來了,難以相信白會這樣做。不過回想起來,白的言行好像有點——怎麼說呢?好像跟從前不同了。」
「哪方面?」
「好像有點寂寞。」
「為什麼你有這感覺?」
「她花太多時間在臉書上,跟赤吃個早餐也要分享,去跑個圈又要分享,每天看著,有時我好想問:為什麼要告訴大家今日塊煙肉烘燶了?碰瘀了臭腳也要給人看,隔著熒幕也令人反胃。」
「哈哈,這樣苛刻地說話才像你呢!」
果然反了白眼,繼續說:「白以前也沒有那麼無聊,所以我覺得她有點寂寞。」
「也是呢。」
「為甚麼突然變了?」
「這個,我不知。」
黑盯著她,一臉懷疑的問:「你真的不知道?」
「在我們五人中,你是最難受騙的,因為你總是抱著不相信人的態度,不斷去追問下去,但是我現在只是在猜測白的想法,也不肯定是否這個原因令她有所反常。而這個原因,我不能夠跟你說,因為那是白的秘密,我一定要為她守著。」
「她只跟你說了?」
「似是了,至少我不覺得你與青知道。」
「赤知道?」
「那我不知赤知不知道白告訴了我。」
「那即是涉及白與赤二人的關係了。」
「我沒有說。」
「對,是我猜的。」
「我不該再說了,我不想對不起白。」
「是她先對不起你了。」
「但是——也不代表我想對不起她。」
「你是我們五人之中最善良的。」
「你跟白感情也是很好,你也不會想我對不起她,對嗎?」
「那你亦是我的好友,我更不想她誣蔑你。」
「這也沒關係,可能這一生之中,我們跟白的關係永遠沒法回復,可是還是不想她受傷。既然你已猜出多少,你可以裝著甚麼也不知道,找機會去了解她的現況。」
「這個,我再想想。」
「你可以答應我嗎?不要過度刺激她。」
「我盡量吧。不過,如果她誣蔑的是我,我一定不會如你這般關心她。」
「我知道,你是黑白愛恨分明,而我還是怕傷害到別人。」
「傷害人與被傷害兩者,我寧願是傷害人。」
「原本我以為我是寧願被傷害,不過如今發現,我還是想盡力不讓自己傷得太重。」
「那才是正常,就算白有多大的委屈,她也不可以誣蔑朋友,你是需要說出真相。」
「再多等一會吧。」
這樣拋出線索給黑,以黑的聰明,她知道黑慢慢就會發現白的秘密。
從此,她確切知道自己不想再聽別人的秘密,因為她一點也不擅長去處理,她可能根本沒有穩妥的為白守秘密。
後來的事呢?也沒有甚麼後來,她一年後跟男朋友結婚,黑與青各自帶了丈夫與妻子來觀禮,大家也沒有提起白與赤,青夫婦似乎已知道她是無辜,對她顯得有點歉意。
不久,青跟太太生了孩子,跟黑一樣變得越來越忙,偶爾會傳出小孩照片,大家甚少見面,亦再沒有人提起一同旅遊。
後來的一年,她亦趕得及不用當高齡產婦,生了女兒,黑亦生了第二個兒子,突然他們又定期見面,讓孩子們見見面,大人則在一旁交流選學校與課外活動的經驗。大家依然不會說起白與赤,彷彿忘掉了他們般的。她發覺白好像好一段日子沒有更新臉書,心裡是很想關心白,但認為白未必想見她,所以暗地裡希望白有找其他朋友,也許她不用太擔心,因為白一直也有很多朋友,一定會有人支持白的。
看到大家不斷在臉書上分享小孩照片,尤其是在節日中,打扮得極可愛,這些照片一定會吸引大家的讚好,除了現在映入眼簾的一張照片——戴著入產房那衛生帽子的赤與初生嬰兒合照,是一個陌生的女人標示了赤,標題是「當了你背後的女人多年,終於有了我們的愛情結晶品。」
她立即把連結傳給黑,說:「我們去找找白吧!」
可是白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她、黑與青都有試著打電話,可是都找不到白。
黑說:「也許白不想見我們,始終我們跟赤都是一個圈子。」
隔了一天,她、黑與青都收到短訊,是一樣的短訊:「致白的朋友:我們是白的家人,我們親愛的白於昨日選擇結束她的生命,我們感到極度痛心,沒法接受與相信白離開我們了。我們會好好的安排白的喪禮,詳情稍後再告訴大家。」
她身體僵硬了,一陣寒意,手提電話響起了,是黑。
「你有沒有收到短訊?」
張開口,卻沒法發出聲音,良久才勉力吐出一字:「有。」
「是不是我們太遲找她了?」
「是我——我當初就知道了,是我沒有提醒她要離婚。」
「我沒有聽從你的話,當作不知道她誣蔑你的事,我直接問了她,問你是否在她家留宿了一天,當她說『是』時,我立即說『那天赤不是去了新加坡嗎?』她的臉如紙白,我竟是這樣揭穿了她,所以她疏遠了我,亦疏遠了青,因為她知道我一定會告訴青。當時我不明白你為何要自己受委屈,現在明白了,因為比較堅強與幸福的人就是要讓一讓脆弱的人。我很愚蠢,對嗎?」
「還是我不對,如果我沒找你——」
「不!我跟青一直也不相信你有做過,我們亦覺得白與赤之間有古怪,記得我們曾說笑過的嗎?『如果有天白與赤分手了,我們這個五人圈子一定會破裂。』況且,那是赤的錯,要有多少恨,才可以令自己的死忌跟赤的孩子生日變成同一日?對嗎?」
平日,黑的說話總是說得肯定,但今天猶疑了,她知道黑內心充滿自責,她自己何嘗不是?自殺的人,就是有著那麼大的力量,去怨恨留在世上的人,令跟自己有所接觸的人都要難受,不斷想:「如果當初有叫她這樣做就好了」、「可能多陪她就沒事了」等等。而且,因為人已死了,大家心中的疑問永遠也得不到解答,疑惑會一直困擾大家,是一生一世、無休止的困擾。
黑,此刻是需要肯定。
「你說得對,她恨的是赤,是赤一直在追隨著白,在白最美好的時候,赤獨佔了她,赤亦沒有遵守許下的誓言,更讓小三大模大樣的傷害了她。更是赤破壞了我們與白之間的友誼,讓白疏遠了我們。是赤害死了白,朋友雖是重要,但哪裡及得上最深愛的人,枕邊人的背叛才是最痛。」
「謝謝你這樣說,但我仍是原諒不了自己。」
「白會明白我們,不能原諒的是赤那混蛋。」
那天晚上,她夢見了白,白如從前的快樂,白更跟她說話。
「對不起,對於我說你勾起赤的事。」
「為什麼要這樣說?」
「因為我知你知。」
「你知我知?」
「你知道的。」
「我知道?」
「我沒法面對你,因為我沒法在你面前演戲。」
「白,如今不用演戲了,其實你從前也不用演戲。」
「是的,我選錯了角色,快樂的人卻選擇飾演悲劇主角,不,是傷心的人選擇飾演童話裡的主角才對。」
還有說話要跟白說,不過她醒來了,發現自己淚流滿臉,含糊地說:「下輩子不要再遇上負心漢。」
兩星期後,來到白的喪禮,其實已很久沒見過白,算起來也有三年多。三年前,她怎會想過是要這樣子見面,她以為總有一天,白會主動找上她,跟她道歉,所以她之前才會發了那個夢吧?她也有想過,二人可能有天會在街上碰上,然後打了招呼,大家笑得真切,真切得忘了舊事,之後就會重新聯繫上,彷彿從未生疏過。可能白有天會發現要擺脫的是赤,而不是知情的朋友。她想過了很多有可能發生的情況,可是全都沒有出現。白沒有留下一言,就走了,大家沒有好好說再見,就永遠不能見面。
望著白的大照片,笑容如第一次見的時候般甜美,可是在白色的靈堂中,只覺是淒楚的白,而不是當初充滿憧憬的白。
大家靜靜地跟白告別,後面突然有一陣擾攘,回頭一見,是赤!赤的臉是通紅的,不是初次見面那種興奮的紅,是羞愧的紅。
旁邊有個白衣人迅速衝了過去,是一個穿著家屬孝衣的男子,她認得那是白的弟弟,他雙手用力推了赤一下,大聲說:「你走啦!賤男!」
赤顯得害怕,但沒有離開的意思,低聲說了不知甚麼話。
白的弟弟更是憤怒的說:「家姐不會原諒你!我們全家都不會原諒你!你是殺人兇手,你跟你那賤女人都是殺人兇手!」
白的媽媽本來尚算平靜,一知道赤到了,就放聲大哭,嚇得旁邊的人立即擁著她,白的爸爸抹一抹眼淚,緊緊擁著妻子。白的弟弟聽到媽媽在哭,更生氣地推開赤,其他人怕白的弟弟太激動,已走到身邊拉著他,輕拍肩膊來安撫,亦有人說:「這裡沒人歡迎你,你走吧,不要騷擾大家。」
赤看進去,此時跟青對上了眼,似乎想向青求助,青走向眾人,身旁的她與黑都跟在後。
青的面如鐵青,鐵釘釘地說:「赤,你不該在此。」
「我只是想見白最後一臉。」
「別對死者不敬,更不要令白的家人難堪,你走吧!」
「青,我——看著多年朋友份上,為我求求情。」
「我們出去才說。」
青拉走了赤,離開了眾人視線後,青突然揮拳打向赤的臉。
青邊打邊數著:「一、二、三、四!」
赤的鼻與嘴角都流血了,她與黑都想不到平日溫和的青會如此。
青說:「一拳是為白出氣的,另外三拳是為我們三個!你傷害了白,亦讓白疏遠了我們,亦永遠破壞了我們五人的友誼,以後不要再在我們眼前出現,否則我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打得好,但我仍想入去見一見白,求求你們幫我。」
「白會想見你嗎?你當年追求白,娶了白,你有那麼多機會見白,你有珍惜嗎?」
「是我錯,讓我跪在她前面,跟她道歉。」
黑說著當日說過的那話:「你告訴我,要有多少恨,才可以令自己的死忌跟你的孩子生日變成同一日?」
赤沒法回答,跪在地上哭起來。
她亦說:「你想獲得原諒,可是我們看來,白不單沒有這意思,她更是想你永遠記住自己如何辜負了她。」
赤崩潰地哭著,她、黑與青回到靈堂中。
她心裡問著:「既知今日,何必當初?」想問赤,更想問白,白是令赤痛了,可是會痛多久?當赤見到天真的小孩,他就會忘了痛。事實上,真正會痛的是愛著白的家人——從小一起成長的弟弟與從此失去愛女的父母,他們要心痛多久?注定是一生一世的痛。
當她回到家中,她緊緊擁抱著丈夫,說:「要珍惜眼前人呢,當真的失去,原來是那麼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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