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好的時候，她還可以耐心回應，有時直接告知客人那是甚麼色度，有時建議客人調節一下自身電腦熒幕的光暗，提醒對方不同的電腦熒幕是有色差的，印刷廠打印出來的效果才是最確實的。

太忙的時候，大概將檔案放下一、兩個小時，轉過檔案名稱，之後再次發送出去。很多時候，客人會滿意地說:「這樣就對了。」

當然，也有客人要求她一改再改的，她也不知道可以如何改，只是重重覆覆地改檔案名稱，一次又一次發送，直到最後沒時間，客人就一定要接受還是「不夠黑」的黑。

今天，又有客人說:「黑色不夠黑呢。」

她沒有發怒，也沒有心裡暗罵，反而暗暗悲傷，她終於明白「黑不夠黑」的感覺。本來，她想說今日是最黑暗的一日，但想起早在一年，她已一次又一次形容那是個最黑暗的日子，怎麼「最黑暗」之後，還有更黑的?她只是個小小的設計師，她以為自己熟悉顏色，但她漸漸不明白了。

她轉向旁邊的撰寫員，問:「你會如何形容黑色不夠黑?」

「又有那些客?傻傻地!」

「不是形容那些客，是形容黑色不夠黑。」

「嘿，你問對了人，在設計師眼中，顏色大概是以色度分別出來，可是在我這些文人眼中，顏色可以不是用理性去理解，而是用情感去理解。情感讓顏色變得有感情，就算是同一隻顏色，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同。」

「不明白。」

「每種顏色也有不用層次，譬如說黑色吧，我個人曾經認為最黑的是做激光矯視的時候，眼睛是被儀器撐大了，一個機器壓在眼上。明明是睜大眼睛，卻全黑了。那種恐懼、無力，我多年來以為是最黑的。可是人大了，面對的事亦多了，恐懼與無力感卻是越來越大。就像今天，那種黑不是當年的黑可比較，當年大不了是手術失敗、失明了。可是今天的黑可以是失去一切。你以為今天已是非常黑?可是將來可能更黑，誰知道會發生甚麼時，想當年的猶太人大概沒想過會被送往集中營。」

她沉思著。

對方笑說：「下班啦！明天是假期，放假快樂!」

「嘩，你還笑得出，明天這樣的日子…」

「最黑的時候，才會有最亮的光。我就要下班啦，不要跟黑不夠黑的客人糾纏太久啦！」

最黑的時候，才會有最亮的光？也許會失去所謂東方之珠的光芒，但可能會見到滿天繁星，有來自天上的光，或許還有一點人性的光輝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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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門》系列——大概早在2015年寫了一篇名為〈她的門〉的短篇，之後想寫一系列以「她」為主角的故事，斷斷續續地寫，也有十多篇，「她」是無數個「她」，每個「她」也有不同的人生、際遇與感受。這亦當作是樂雪的一個文筆練習，看看多個沒有名字的「她」能否展現出不同的形象與心理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