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那個舊盒子是在國小的時候,紅檜的木製盒,上頭刻著精緻的花紋線條,旁邊還有漂亮的金屬漆,雖然金屬漆有些掉落,盒子的邊緣早就不像當初那麼有稜有角,但那無損盒子的美麗。很奇異的每當靠近那盒子時,總是有好聞的紅檜香味,打開盒子一種更令人眩暈的香味撲鼻而來,每每讓我一陣神迷。
老家的院子裡有著一株到了夏天總是會飄著香味的樹,盛夏時總是開的愈發燦爛,那味兒也愈趨濃烈。那香味兒在遠處聞得並不怎麼明顯,總得捱近了,才能真正的聞到。從我有記憶開始,那樹就一直在那兒,從不曾改變,只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將它的勢力範圍更加擴大,我問父親:「那樹幾歲啦?」父親思索了一下:「大概二十幾歲吧!好像是在妳祖母三十幾歲生日那年種的。」我問:「是誰種的?」父親笑了一下,用著一種近乎崇敬歆羨的音調回著:「當然是你爺爺種的啊!」我會心一笑,暗笑自己的愚蠢:「唉!怎麼會沒想到是爺爺種的啊!」
對於爺爺的記憶是模糊的,我唯一能夠感覺的是那年幼時,爺爺牽著我的小手時那一刻的觸感,那是佈滿風霜的溫潤。我並不需要旁人對我描述爺爺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當我看著祖母房間裡那張黑白照片我便了解了,那相片裡的人看起來年輕,笑著摟著一旁的女人,用一種溫柔的眼神深深的凝望著,雖然照片已有些許的泛黃,但那張溫柔凝視的笑顏卻不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褪色,祖母總是坐在房間的一隅,每當我靠近她時,我總是看到祖母用著眷戀的眼神看著那張黑白照片中的人兒。
祖母是傳統人家婦女,雖不識字,但在做人處世上進退有禮,就是這樣的,祖母把母親和妻子兩種角色扮演得極為完美,年輕時祖父有一段時間在外地工作,若是一般為人妻的必當無力承受這重擔,無法調適自己的心情,但祖母並沒有,更加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聽父親說那段時間祖母從早忙到晚,沒見她的眉頭舒緩下來,一張唇向上揚的機會寥寥可數,但到了祖父回來時,祖父只笑說了一句:「妳將家顧著很好。」祖母眉頭才舒緩了下來,嘴角浮著一朵微笑,父親說那是他在父親去外地後,所看見他母親的第一個微笑。
盛夏時,蛙鳴蟬噪,我總是在那時才得以窺見祖母別於眷戀的一種表情,她會拿著一張小板凳坐在那有香味的樹旁,一邊看著那樹,用顯得有些滄桑的手一邊修剪那枝葉,有時更捱近了那樹,鼻頭稍微的動了動嗅了那樹的香味兒,嘴角還若有似無的斂著笑,總得等到我們喚了她一聲:「阿媽!」,她的眼神才從樹的身上轉回來。
祖母特別寶貝那樹,不准我們隨意的攀折,因為那樹是祖父送給祖母的生日禮物,它象徵著深摯的愛。祖母喜歡種些花花草草,家裡的後院一年到頭總是花團錦簇,聽說那一年的初春早上,後院裡突然多出了一株從沒看過的樹還飄著一股淡淡的香味,祖母問:「這樹打哪來的?」祖父笑了笑回答:「這樹很香呢!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嗎?送你的生日禮物。」只見祖母頰上浮上了淡淡的紅雲,嘴角不自覺的扯出羞澀的微笑。父親說那是他第一次覺得祖母很漂亮,笑得比任何人還更漂亮。
每當我經過祖母的房間時,總是瞥見那放在床頭的紅檜木製盒,小時候我並不了解到底是什麼寶貴的東西放在那裡,更好奇的是為什麼盒子裡總是有著一股特別的香味,那味兒很熟悉,但我怎麼想也想不出來到底是在哪聞過這香味。我纏著祖母要她跟我說這盒裡的寶物究竟是什麼?祖母用手緩緩的打開那盒子,像是捧著寶物似的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張照片,一張泛黃的老照片,我捱近了看,那是祖母跟爺爺的合照,而鼻間所嗅的是另一種不同於歲月流逝的味道。我不懂的是為什麼連照片也有那種熟悉的香味呢?
後來,我才發現每天祖母總是會繞到後院去,在那待上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回來時,身上有著一種好香的味道,手中拿著幾朵剛從那樹摘下來的花,我聞到那香味時才恍然大悟,原來那熟悉的味道來自夏天時總會飄著濃郁香味的樹。
小時候,我問祖母那是什麼花,祖母只是笑了笑的說她不知道,等我大了點,祖父已真的永遠離去了,我才從書本得知那是含笑花,我興沖沖的跑去告訴了祖母,沒想到祖母只是點了點頭,眼神中還帶著些迷離與幽思。那時的我有些疑惑,為什麼祖母好像沒有特別高興?至今我才明白:那花叫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含笑花是祖父母間最深刻的傳遞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