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顏忽都闔目在大佛堂裡靜心打坐，口中喃喃誦著經文，她一身灰黑大袍，儼然像一塊沒有血淚的黑石，不為一絲風吹草動所移。

　　「娘娘、娘娘……太師……已經領著大軍離開皇城了……」打擾她的女子畏懼地向她報訊，而這名女子便是當年服侍她的小宮女。自從真金太子死後，她便與弘吉剌皇后一同穿著灰黑大袍，過著宛如出家般的生活。

　　可伯顏忽都聞及脫脫離開一事卻仍舊沒有睜開眼目，反而冷冷地反問她，「玄玉，本宮有准你談及此人一字？」

　　「奴婢該死。」玄玉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娘娘，奴婢罪該萬死！只是……奴婢還是想說……那年紅巾軍一戰太師負傷歸來，太師還是每日……每日都來大佛堂外向您贖罪啊。」

　　每日？

伯顏忽都不自覺地輕震一下。

她到底不是掏空心魂的空殼，聽到他負傷未治仍執意見她，如何不為之動容？且玄玉也從未向她言及脫脫是何時來，又何時走？她又如何知曉他是每日來此？雖然她曾看見脫脫跪在佛堂外的身影，但她全都視若無睹，久而久之，勉強自己不去掛懷他，也就真的不再有所掛懷了。

　　但現在玄玉的一語，又再度讓她深陷情淖。

　　她費了十多年參佛禮道，為的就是除卻罣礙，憑什麼在今日又全盤讓她強持住的無欲崩解得支離破碎？

　　「玄玉，退下。」這是她瀕臨崩潰的最後一道命令。

　　興許是見到兵士們與妻兒的離別之景，讓玄玉覺得太過苦痛，今日倒與伯顏忽都唱反調了。「娘娘，奴婢斗膽請您放過自己吧……都過了這麼久了，何苦？奴婢是知曉此事不可再提的，但這十多年的光景，磨去的不僅僅是容貌，更多的是心神——」

　　伯顏忽都勉強最後一絲理智，蹙眉打斷她，「夠了，快點退下。」

　　「娘娘……」

　　「退下！」

　　憤怒攆走玄玉後，伯顏忽都竟無聲地落下久違的涕淚，她慢慢地顫抖雙手合十，對著佛像說出了心頭最想道出的祈語，「馬爾巴祖師，求求您一定要讓表哥平安歸來……求您了。」

＊＊＊

　　至正十五年，元軍攻入了高郵外城，本是可以直搗城池擒拿張氏逆賊，但脫脫卻為了保護察罕帖木兒而身中毒箭，一時士氣大減，反被張賊為首的叛軍攻得負傷慘重。察罕帖木兒眼見情勢不對，也只好先暫時休兵撤退，免得讓大軍元氣大傷。

　　而身受重傷的脫脫，則率先由一隊快馬騎兵護送回大都。

　　當伯顏忽都接到脫脫傷重回城的消息時，已是脫脫昏迷的第二日了。原本她是沒打算去探望的，還是奇皇后吩咐玄玉，告訴她如若再不相見，或許就真的沒有機會……也因為這樣的危言聳聽，逼得她不得不踏出大佛堂。

　　似乎真的是凶多吉少？皇上竟默許她夜訪太師府一事。

　　心懷惴惴的伯顏忽都一身素袍坐上了皇上備好的馬車，一行人靜悄悄地來到太師府外。守在府外的門衛應是接受了旨意，並沒有攔阻她，甚至讓她一個人走進了如若黑淵的大宅裡。

　　宅裡的小僕打了一盞火燈領路，領她進入未有裝飾的正房裡。

　　房內燭火熒熒，瀰漫著詭異的氛圍，令她有些不能適應。而身旁的小僕似是認為自己的任務完成了，竟急急忙忙地閂門離去，留下她一人忍痛望著臥在榻上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