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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起(1)
2009/08/04 07:28:39瀏覽306|回應0|推薦7

暮冬時節,人們縮在屋裏享受炭火的溫暖。老天怕要有兩個多月不曾放過晴了,偶而雨歇了一兩天,天空又是陰沉沉的一片,直冷得人發顫。島上北邊的天候冬天裏這種情景真如家常便飯,而習慣了這種天氣的阿木婆,她可是一點也不埋怨老天的不作美。牡丹村裏上了年紀的老人可真沒有幾個比得上她哩!八十七歲了,不簡單哪!她逢人就炫耀自己的年齡,也確實值得她驕傲的,牙齒沒有掉半顆,雙腳還沒有不良於行過,一餐要三碗飯,她一切都正常。只是,她常常向別人訴苦她的家人都避開她到很遠的地方去了,現在她沒有地方居住,只好暫時住到這家好心的人家裏來了,這家人一定會長命百歲的,這家人的心地真好,我老太婆死了以後一定會好好保佑他們。其實,這家的主人就是她的三兒子,阿木婆一天到晚顛顛倒倒的,可是她會講很多故事,那些故事可都是年青人不曾聽說過的,那些故事全部都是阿木婆一個人的。

阿木婆說故事說得累了,她就抱著布娃娃哼呀哼的在靠椅上睡著了,她細聲地唱著唯一記得住的歌「思想枝」,她說她很年輕的時候就會唱這首歌了,她又說,只要唱這首歌她就會記起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

這幾天雨愈下愈大了,外面濕轆轆的,客廳裏的潮濕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看了使人心煩。阿木婆卻不知怎麼想起了在這下大雨的天候裏,要到住在三坑村的大兒子那邊去,三坑離牡丹村還有一大段距離,而且都是陡峭的山路,平常晴朗的日子已經很不好走了,何況是這種大雨滂沱的時候。阿木婆顧不得家人的攔阻,她一心一意的要往山裏走,雨正嘩啦嘩啦下著,阿木婆全身無遮掩的大踏步走出去。她的三兒子清海剛巧由外面收工回來,大聲喚住她:
「阿母,天下這麼大雨妳要到哪去?」
「你免管我啦!我要找我兒子去。」

清海怕母親在傾盆大雨裏摔跤,老人家上了年紀最怕跌倒什麼的,半推半拉的把她帶回屋裏,客廳裏靜悄悄地,清海拉開嗓門高聲喊叫:
「你們都死到那兒去啦!阿母跑出去了你們都不知道,外面下大雨跌倒了看怎麼辦?」其實他是叫給清海嬸聽的,這個時候上班、上學的都還沒回來。
「那有什麼辦法,我在廚房裏忙,一下子沒看到她,就又溜出去了,難道要關著她不成。」清海嬸在廚房裏回應。
「你這個人是怎麼搞的嘛!跑進人家家裏來大吼大叫的,你再這樣我可要報警察囉。」

阿木婆竟將兒子當做外人,她常常這樣子,六親不認的,清醒的時候事無巨細她都能娓娓道來。其實很多時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比如剛剛吵著要到三坑大兒子家的事,現在又忘得一乾二淨了。

阿木婆穿著那一身淋濕了的衣服,說什麼也不讓家人替她換下來,她還是抱著她的布娃娃坐在破舊了的沙發上,布娃娃不知誰給它劃上兩撇鬍鬚,阿木婆撫摸著娃娃的臉,嘴一邊仍然不住的哼著「思想枝」的調子,邊哼邊停邊喃喃自語:
「可憐的女娃娃,這麼小小年紀就沒人養妳,阿婆疼妳,阿婆惜妳,阿婆明天買好多漂亮的花衣裳給妳穿。」

阿木婆的「思想枝」愈唱愈低調,她沙啞著嗓音思想起很古早古早以前的舊事,看著懷裏靜靜躺著的布娃娃,她又思想起她那個出生剛滿卅天就送給人家當童養媳的小女兒,女兒送走以後阿木婆整日以淚洗面,常聽別人說月子裏不要流淚,淚流多了很損身體。但只要一想起女兒,喉頭上就好像哽住石頭那樣難過,然後又是淚如雨下的不能自己。以後她天天都在想念著她唯一的女兒,一連生了五個兒子,她多想要個女兒呀!主張把孩子送人的是阿木婆的婆婆,重男輕女的觀念深深地固植在老一輩人的心裏,阿木婆無言抗辯。於是她工作的時候想她的女兒,吃飯的時候也想,睡覺的時候常常把棉被當女兒般哄,阿木伯公看不過去,要她忍耐,明年再生一個女娃娃,可是以後阿木婆一直都沒有再生育。

到了現在,當年送人家的女兒回來認親了,而阿木婆卻不認得那是她的女兒了,女兒回門,只一味把她當做外人,第一次回來認親時,阿木婆拉著女兒的手說:
「查某囝仔,妳怎麼生得這般漂亮,我以前少年時候也是跟妳一樣漂亮哩!妳從什麼地方來的,妳今天晚上就住我們這裏,沒關係,嗯,這是我兒子的家,妳住下來沒關係,沒人敢趕妳走。」(待續)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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