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不要臉的小偷!”學園祭上,瀨名香給了同班的和央一個熱辣辣的、響亮的耳光。“你為什麼要勾引我男朋友?”
所有人都在看,大家都對和央投以懷疑的、鄙夷的眼光。
和央被打得莫名其妙,一時回不了神,只是睜著她那無辜的大眼睛,望著氣急敗壞的瀨名香。
她想說“我沒有”,但卻一時說不出話。
“我男朋友居然說,他喜歡被你那雙無辜的大眼睛凝視著的感覺……”瀨名香氣得紅了眼眶。
瀨名香的男友大家都認識,他是足球校隊的主力戰將,又高又帥人家都昵稱他“帥哥”。
和央偶爾會在校園裏巧遇他,但通常都只是和他相視一笑,沒有多做交談。
她勾引瀨名的男朋友?不,她並沒有那麼做啊!
“大家是好姐妹,你為什麼要那麼做?”瀨名香噙著淚,“你為什麼要搶我男朋友?就因為你長得漂亮?”
“瀨……瀨名……”見瀨名香神情悲憤可憐,和央不覺同情起她來,“你別哭……”
她該立刻為自己辯駁,但她錯失了第一時間,而這也造成了她往後的遺憾。
“不要哭?”瀨名香顫抖著聲音,“你有臉叫我不要哭?”
“我……”
“不要臉!”瀨名香突然地、狠狠地又給了她一巴掌,然後轉身跑開。
和央怔怔地站在原地,木然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老實說,她感覺不到痛,只覺胸口一陣抽緊。
周圍的人以一種不屑的眼神斜覷著她,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她試著想跟大家解釋,但沒有人願意理她。
“我……我沒……”她發現自己在發抖,聲音也是。
“你真不要臉……”
同學們冷冷地說著,然後一個接著一個離開了。
“不,不……”她想追上去跟她們解釋。
“她居然搶了瀨名的帥哥……”
“卑鄙……”
“帥哥移情別戀,喜歡上她了……”
“大家都是好姐妹,她居然這麼做,噁心……”
“是啊……”
“帥哥他跟瀨名已經……”
“帥哥……” “帥哥……”
接下來,和央什麼聲音都聽不見,只是不斷地聽見帥哥兩字在她耳邊回蕩。
她的胸口好悶,頭好痛,然後……她好想吐。
“嘔——”
“和央,快起床!和央,快起床!”忽然,她聽見媽媽拔尖的大嗓門。
“啊!”她驚醒過來,驚慌疑惑地看看四周。這是她的房間,而剛才可怕的一切只是一場惡夢。
高中時那難忘可怕的一幕,怎會如此完整的呈現在夢中?
媽媽尖銳的聲音依舊在叫著“和央,快起床!”,而那聲音來自她的鬧鐘。
因為弟弟娶妻生子,老家已不夠使用而獨居在外的她,特地請媽媽在鬧鐘裏錄下聲音,只因這天底下,唯有媽媽的聲音可以叫醒她。
帥哥……天啊,雖然只是一場夢,但她還真的有種想吐的感覺了。翻身下床,她飛快地鑽進洗手間——
第一章
一大早就做那個夢而且還吐了,這真不是個好兆頭。
高中時期那“天外飛來”的橫禍,足足虐待了她十年,更讓她患了“帥哥恐懼症”——每當她聽見有人說帥哥,而她腦海中也有那個形象時,她就會想吐而且真的會吐。
她從來沒搶過瀨名香的男友,但在那件事情之後,瀨名香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所有同學都站在瀨名香那邊,然後孤立她,她得不到同儕的認同及接納,幾乎得了憂鬱症。
最後,她選擇轉學。到一個新環境後,她變得低調且沉默,還刻意戴起大大的、黑黑的塑膠框眼鏡,遮掩她那明亮的大眼睛。
從小她總為大家稱讚她眼睛大、很漂亮而洋洋得意,但自從發生那件事情之後,她恨死了自己的外表。
她開始把自己弄得老氣且“挫”,還用眼鏡遮蔽自己的黑亮明眸,而這麼做的她,再也沒有碰上那樣的倒楣事。
不過即使如此,卻還是沒能治好她的帥哥恐懼症,直至今天,她仍舊不能聽到帥哥這兩個字……
現在的她,在APA飯店集團的青山店擔任櫃檯的工作,雖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頭銜,但待遇不差。
APA集團在全日本擁有二十一家的飯店,總裁賀川大輔出身金澤,原是溫泉旅館業者,在經濟風暴時因緣際會賺了一筆錢,便開始轉投資經營現代化的飯店。
APA在賀川大輔手中擴充到十八家飯店,而其獨子賀川禎介在學成歸國後,於短短兩年內又增加了三家飯店。
這三家飯店掛在他的名下,並成為APA集團中最賺錢的金雞母,而和央所任職的青山店,就是賀川禎介一手打造的三家飯店之一。
不過直到現在,和央還沒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因為賀川禎介在總公司上班,幾乎都是透過幕僚人員瞭解並經營飯店。
據說他經常微服出巡到各家分店視察,是個既神秘又可怕的人物。
“和央,”同在櫃檯服務,剛前來交接班的成田悄聲地道:“我有小道消息喔”“嗯?”和央疑惑地睇著她。
“聽說賀川先生今天會來。”
“哪個賀川先生?”
“當然是年輕的賀川先生……”成田神秘兮兮地,“不知道他會以什麼身分出現在這裏,好期待喔!”
“期待?”和央蹙眉一笑,“如果他真的來,你應該要繃緊神經才對吧?”
“才不是。”成田挑挑眉,“我應該盛裝打扮,等他大駕光臨。”
和央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小姐,你夠美了!”
“真的?”成田興奮地。
“當然。”她點點頭。
成田喜上眉稍,但旋即又不知因為想到什麼而皺起了眉。“唉唷,被一個從不認真打扮的人誇獎,實在一點都沒可信度。”
和央知道她所說的“不認真打扮”的人是誰。“我很認真啊。”
“認真!”成田眉心一皺,“小姐,如果我是你,早把那又厚又重的眼鏡丟了。”
和央推推眼鏡,“我的眼鏡一點問題都沒有。”
“你不知道有隱形眼鏡這種東西嗎?”成田端詳著她,“你拿掉眼鏡,一定有很多男人愛你。”
“不必了。”她不需要變漂亮來吸引男人,她不想成為女性公敵,她不要再被排擠。
現在的日子既安定又平靜,而這就是她想要的。
“你知道嗎?”成田一臉興奮地,“有傳言說他是個超級大帥哥耶!”
一聽見帥哥兩字,和央肩膀一僵,呈現緊繃狀態。
見狀,成田一驚。“對不起,我說了那兩個字。”
和央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地平撫胃裏的翻攪。
幸好她沒見過賀川禎介,腦海中沒有影像可以對應帥哥兩字,不然的話,她可能又要吐了。
“說真的,你這是什麼怪毛病?”成田笑歎一記,“聽見帥哥就想吐?這天底下大概只有你有這種疾病……”
和央看看她,幽幽一歎。唉,她的痛,誰能明瞭?
換回便服,和央到飯店四樓的咖啡廳打發今天的晚餐。
吃著晚餐,翻著雜誌不知不覺地也過了一個多小時。
翻腕看表,自覺時間已晚,於是她起身準備離開。
來到櫃檯,她將帳單交給小姐結帳。今天的小姐很陌生,是個她從沒看過的人。
“請問……之前那位小姐呢?”她好奇地問。
“她回鄉下結婚,離職了。”這位新來的小姐有點冷漠,語氣雖不至於不耐,但給人一種疏離且難以親近的感覺。
“是這樣啊……”見她語氣不太好,和央沒再多問。
“一共是一千三百五十元。”那撲克牌臉的小姐說。
“喔。”和央打開皮包想拿皮夾,撈了兩下卻摸不到皮夾。
她慌了,緊張地將皮包往櫃檯上一放,大動作地翻找起來。
“怎麼會……”一緊張,她開始冒汗,一冒汗,她的眼鏡就往下滑。
她推推眼鏡不經意地瞥見那小姐的臉。
那小姐挑著眉斜著眼,正以一種“少來這一套”的質疑眼神瞄著她。
“小姐,我的皮夾不……不見了……”她非常確定自己有將皮夾放進皮包裏,但此刻,皮夾卻不翼而飛。
是丟了?還是被……扒了?
“你坐了一個多小時,到現在才說皮夾不見?”櫃檯小姐輕哼一聲,“你想白吃白喝嗎?”
“不是的……”和央覺得好糗,好丟人,“我的皮夾真的不見了,我……”
櫃檯小姐冷眼睇著她,“要我報警嗎?”
“什……”報警?這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吧?她是丟了皮夾,又不是小偷。
“我姓桐島,在飯店櫃檯工作,明天上班時,我會把錢拿來的。”
“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你而且也不能讓你賒帳。”櫃檯小姐猶如鐵面無私的判官般說道。
“那請你等一下,我到櫃檯跟同事借錢,可以嗎?”她試著跟對方溝通商量。
櫃檯小姐挑挑眉,“誰知道你會不會跑掉。”
“我……我不是那種吃霸王餐的人,我……”她真的快急哭了。
“多少?”突然,一記低沉渾厚的男人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嚇了一跳,而那櫃檯小姐也一震。
“一起算。”一隻大手遞上了帳單,然後一個跨步就站到了和央身邊。和央只瞄到了他寬寬的肩膀,感覺到他強烈的存在感。
那一際,她的心跳加速……
“先生,你是說……”剛才擺著一張晚娘臉孔的小姐,臉上立刻堆滿笑。
“她的,我的,一起算。”
聞言,和央驚訝極了。
一起算?這個男人要替她結帳?他……他是誰啊?
忖著,她轉頭並抬起下巴看著他——
這男人約莫三十出頭,個頭很高,一襲合身且剪裁簡單俐落的西裝,襯托出他完美的身形。
再往上瞧,他有著一頭清爽的短髮,而那張性格的臉龐上,有著迷人俊逸的五官。
不過,她覺得他的眼神有點凶。
“這位元先生,我跟你不認識。”她說。
他轉過頭來睇著她,“我也不認識你。”
她一怔。他是在搞幽默嗎?
“所以我不能讓你幫我付錢。”
“小錢。”說著,他拿出皮夾裏的信用卡,交給了櫃檯小姐。
“加上先生你的,一共是四千六百元。”小姐笑咪咪地接過他的信用卡。
“喂——”和央焦急地,“我不能讓陌生人幫我付錢。”
他在簽名的同時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你是飯店櫃檯的服務人員,對吧?”
她微怔,“當然。”
他將簽帳單交給櫃檯小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照著她。“別壞了APA的名聲,讓人家知道APA的員工白吃白喝可不太好。”
“什……”她羞惱地,“我沒有白吃白喝,我的皮夾真的掉了。”
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好,我相信你沒有,行了嗎?”說罷,他轉身就要離開。
和央飛快地抓起皮包追了上去,“你等等……”
他停下腳步,“還有什麼事?”
“我……”迎上他深沉迷人卻又銳利鷥猛的眸光,她心頭一震。
“去報警吧。”他突然說道。
她一愣,“咦?”
“錢包丟了,最好去報警備案一下,皮夾裏有證件嗎?”
“沒……沒有。”不知怎地,讓他這麼一注視,她竟心慌意亂地忘了自己想說的話。
“那就好,”他撇撇唇,“再見。”
“慢著!”她沖口叫住了他。
他皺皺眉,疑惑地睇著她。
“我……我會還你錢。”她說,“你有名片嗎?請留一張名片給我。”
他端詳著她,不知在思索著什麼。“沒那個必要吧?”
“那麼請你等我一下,我立刻去跟同事借錢還你。”她堅持地。
他挑挑眉,笑歎一記。“你真是個固執的人。” “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我們其實也算是同事,你就當我請你吃了頓飯。”
“咦?”她一怔,“你?同事?” 他是APA集團的人嗎?看他的樣子並不像是一般職員,如果他真是APA的一分子,那麼她猜想他的職位應該挺高的。
“同事請吃飯,應該不必還了吧?”說罷,他又要走。
和央趨前擋住了他的去路,“我跟同事吃飯都是各付各的。”
看見她那認真又嚴肅的臉龐,他蹙眉一笑。“看來你是非還我不可。”
“是的。”她點頭。
“那好吧。”他挑眉笑歎。“我在總公司的辦公室上班,你拿來還我。”
總公司?他是總公司的人?果然不出她所料,這人是公司的高級職員,搞不好還是什麼主管之類的。
“我知道了,我會儘快將錢還你的。”她直視著他,然後彎腰一欠。
此時,三個年輕女孩從一旁走過去,六隻眼睛緊緊地盯著背對著她們的他。
和央清楚地看見她們臉上驚豔且仰慕的表情,而她們接下來所說的話,更是清楚的鑽進她耳朵裏。 “哇,是帥哥……”
帥哥?聽見這兩個字,她倏地一陣胸悶頭暈。
抬起眼簾,睇見眼前的他,影像跟帥哥兩字頓時有了對應。
她的胃開始一陣翻攪。
低下頭,她不敢直視他。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他問。
“沒……沒有了……”她壓低著臉,感覺已經有東西哽在喉嚨。
看她低著頭不看他,他皺皺眉頭,“你說話怎麼不看著人?”
身為櫃檯人員,她應該比任何人都注重禮貌才對。
“再……再見。”她壓著胸口,急忙想跑。
“喂!”他伸出手,拉回了她,“看著我。”
身為經營者的他,打算給這沒禮貌的小妮子一頓訓示。
“不。”她仍舊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我……我不能看著你,我……我快……快吐了。”說罷,她奮力一掙,逃難似的跑了。
看著她逃去的背影,他的神情由驚訝轉為疑惑,然後再變成懊惱。
看他看得想吐?這可惡又無禮的小妞,他還沒嫌她打扮得既老氣又難看呢!
尤其是她鼻樑上架著的那副眼鏡。什麼時代了,誰還戴那種眼鏡?那款式都可以放進博物館去了!
想吐?他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種屈辱,居然有人說他的樣子讓人想吐?
“渾球!”他忍不住低聲罵道。
還好他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她在上司及客人的眼中,又是個盡責認真、細心勤快的櫃檯人員,不然他鐵定立刻叫她捲舖蓋走路。
到洗手間吐了一場後,和央回到櫃檯找尋錢包。
她的錢包並沒有丟,而是掉落在更衣室裏,由其他員工拾獲並交到櫃檯處。
翌日是中午的班,她利用上班前的時間先跑了一趟總公司——雖然她百般不願意。
再看見那個帥哥,她會不會又吐一次啊?就說那場惡夢是個壞兆頭,果然!
不過儘管不願,人家好歹替她解了圍,她沒理由不親自道謝,並將錢悉數奉還。
今天應該不會吐才對吧?只要沒有人在她面前提到那兩個字,她理應能全身而退。她真的不能再吐了,昨天一天吐了兩次,她都快腿軟了。
“你好——”她來到櫃檯向接待小姐詢問:“我是青山店的櫃檯人員桐島和央有事要找……可以請你幫我通報一下嗎?”
接待小姐怔了一下。“你是……”
此時,另一名接待小姐低聲地說:“上頭有交代過……”
“噢……”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請你搭電梯到八樓,直接到SA室就行了。”
“這樣就行了嗎?”
“是的。”接待小姐點頭微笑。
和央納悶地看著她,但沒有多問。
轉身,她走向電梯,然後在進人電梯後按下了“8”鍵。
只幾秒鐘,電梯來到了八樓,走出電梯,她發現走廊上靜悄悄的。
往左邊一看,是一處西向的陽臺,而往右瞧則有一扇門。她往右轉,並直行至門前。
厚重的實木門上有兩個金色的字一SA。
她想,她要找的人應該就在這SA室裏。於是,她敲了敲SA室的門——
“進來。”
裏面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她認出了那聲音。沒錯,就是他,那個幫她解圍的男人。
“打攪了。”她禮貌地打開了門,往裏面一瞧。
這是間向陽的、很大的辦公室,從辦公室的規模來看,在這裏工作的人絕對不是一般職員。
“你真的來了……”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循著聲源一看,距離門口約莫十五公尺處有張辦公桌,而辦公桌後坐著的,就是昨天在飯店咖啡廳裏幫她付錢的男人。
“我來還你錢。”因為他是帥哥、因為昨天因他而吐,現在的她不太敢直視他的臉。
他起身離開辦公桌,然後走到落地窗前,信手將窗簾一帶,阻斷了讓人快睜不開眼睛的光線。
這樣的光線讓和央的眼睛舒服了一些,卻也讓她的心緊張了一些。
她站在原地不動,一種熟悉卻又莫名的疑懼籠罩著她。
他站在窗前,轉身看著她,那個看了他想吐的女人。
其實他知道她是誰,打從在咖啡廳裏見到她的那一際,他就已認出她的身分。
她在青山店的櫃檯工作,認真、拘謹、行事小心且認真,而這是他在聽過經理的評比之後,再自己從旁觀察而來的。
她留著一頭長髮,工作時通常將它綰起,戴著厚重近視眼鏡的她,在注重門面的櫃檯來說,實在是不太適合。
但她認真積極,客人對她有不錯的風評。飯店需要這種人,身為經營者,他也需要這樣的員工。
是的,他是經營者,他是——賀川禎介。
“這是我欠你的一千三百五十元。”她從皮包裏拿出早已用封口袋裝好的錢。
見她將錢放在封口袋裏,他更加確定她是個有禮卻過分拘謹小心的人。
在工作上,這樣的性格是好的。但在日常的待人接物上,這樣的性格卻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感覺。
他走向她,站立在她面前。伸出手,他接下了那封口袋。
“我收下了。”他說。
他個子高大,讓站在他面前的和央,有種難以形容的緊張及壓力。
下意識地,她退後了一步——
她的這個舉動教他一怔,也令他想起昨天的事。
他是不想記仇啦!但是她是怎樣?難道現在她又想吐了?
“我身上有味道嗎?”眉心一凜,他有些懊惱地問。
她一怔,疑惑地望著他。
味道?是的,他身上有味道,非常男人的味道,而那味道給人一種侵略的、霸氣的、狂妄的、神秘的感覺。
那味道不是聞來的,而是感覺來的。
“你聞到臭味?”他盯著她,又問。
她一怔,驚羞地,“不,沒有,你一點味道都沒有。”說著的同時,她不自覺地又退後了兩步。
“是嗎?”他撇唇一勾,那笑意卻冷冷地,“那麼你為什麼看了我就想吐?”
“我……”迎上他炯炯的目光,她面紅耳赤,心跳加速,“我要走了”。”說罷,她神情慌張地急著想走。
他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在面對他時,是如此這般的急著想逃。
女人見了他,大多離不開他,不管是視線還是身體。
而她不只見了他想逃,甚至還想吐。
“慢著……”不知為何,他伸手抓住了她。
“啊!”她尖叫一聲,驚恐地望著他。
看見她那驚懼的表情,他立刻鬆開了手。
“抱歉。”不管她怕什麼,他先為自己的舉動致歉,“我只是想叫住你。”
看著他真誠道歉的俊臉,還有那深邃澄澈的眸子,和央稍稍平靜下來,同時也為自己的反應感到尷尬且不好意思。
她在做什麼?他可是無條件為她解圍的人啊!她怎麼能對他如此失禮?
老天,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怕自己又吐。
他真的是很帥,帥到不需要有人提到帥哥兩字,她都覺得胃在攪動著。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她壓低了頭,窘困地捏著自己的手。
看見她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先前的懊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對她的好奇。
她怎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呢?看見他就想吐?為什麼?有什麼原因嗎?
“你是桐島和央,對吧?”為了一探究竟,他轉移話題,試著緩和她緊張的情緒。
她微怔,驚疑地揚起了臉。“你……你怎麼知道?”
他目光銳利,唇角微揚。“我經常到青山店去。”
“咦?”她一愣。
“你的服務態度很好,客人對你也相當滿意。”
和央狐疑地望著他,“你怎麼知……”
忽地,叩叩兩聲,打斷了她的話。
“進來。”他望向門口。
一名男子走了進來,恭謹地說:“賀川先生,您的車備好了。” “我知道了。”他點了點頭。
男子又一欠,然後轉身出去。
聽見男子喊他“賀川先生”,和央怔了好一會兒。
他姓賀川?又經常到青山店?他……他是誰?
禎介將視線移回她身上,發現她正一臉茫惑地望著自己。
“你……你姓賀川?”和央囁囁地問。
他一笑,點頭。
“你是……難道你是……”她真不願從他口中證實自己的猜測,但事實似乎正是她所想的那樣。
“不要說出去。”他對她眨了一下眼睛,帶著點孩子般的狡猾。
聽見他這麼說,和央幾乎已確定他就是傳說中神秘又可怕的賀川禎介,也就是即將接掌APA集團的未來總裁。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昨天在咖啡廳裏幫她付錢的人是未來總裁?天啊,這……這不是真的!
“你真的是……”和央快說不出話未。
老天爺,她昨天還當著他的面說自己想吐……糗了!
從她的表情,他可以看出她是如何的震驚。“世事難料,不是嗎?”他撇唇一笑,“要不是你堅持要還我錢,這個秘密也不會曝光。”
“對……對不起。”知道站在她面前的就是賀川禎介,和央又急又慌地立定站好。
“對不起?”他蹙蹙眉頭,“幹嘛對不起?”
“是我讓賀川先生的秘密曝了光,我……”她囁囁地:“我不知道你就是……我……”
“你能保守秘密嗎?”突然,他打斷了她的話。
她一怔。“下次見到我,你會假裝不知道我是誰吧?”他笑睇著她。
她愣了一下,猛地回神。“會,我會的。”
他滿意地一笑,“那就好。”說罷,他走向衣架,拿下了他的西裝外套。
“你要去上班?”他問。
“是……是的。”她點頭。
“順路,我送你吧。”
第二章
在他眼神的邀請下,和央竟迷迷糊糊地跟著他走。
怎麼會這樣?她明明怕在他面前又吐,為何還是坐上了他的車?
總之不管原因為何,她現在已經坐在他身邊,朝著青山店而去了。
坐在前面的副駕駛座,她不時以眼尾餘光偷覦著他開車的樣子。
他開車的樣子很好看,雖然只用一隻大手抓著方向盤,卻穩穩的操控著方向。
他的目光炯亮的直視前方,眼底有一種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銳芒。
他真的是帥……嘔——她不能再想,不能再看了。
別過頭,她趕緊看著窗外,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進APA前,你做什麼?”
她微怔,轉頭看著他,像是沒聽見他剛才的話。
“進公司前你做什麼?”他問。
“我在進修英文。”迎上他的目光,她飛快地低下頭。
“喔。”當初他一手打造青山等三家分店時,對櫃檯人員的第一要求就是外文能力佳。
一般來說,櫃檯人員是飯店的門面,大多數都會先以外貌作為考量。
當然,APA也不是不注重門面,但相較於其他同業來說,能力才是APA最重視的。
轉過頭,他睇著她。
持平而論,她作為門面也不是太差。她眉清目秀,氣質嫻雅,要不是那副厚重的近視眼鏡遮蔽了她清亮的美眸,她會……
忽地,他驚覺到幾乎撞上前面的車輛而急踩煞車——
“該死。”他低聲咒駡一記。
他分了神,他竟分了神?他從不曾如此,卻因為看著她而分了神……
怪了,她又不是什麼絕世美女,為何卻讓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間無法從她臉上移開?
看見他懊惱的側臉,再聽見他一記懊惱的該死,和央有點緊張。
他的臉突然變得好凶,而那原本就銳利的眸子也透射出懾人的光芒。
“不好意思。”他皺皺眉心,為自己的“危險駕駛”向她道歉。
“不……”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怯怯地低下頭。
“對了,問你一件事……”他停頓了一下,不解地睇了她一記,“你為什麼吐?”
她一怔。
“我是說……昨天為什麼看了我就想吐?”
聽他問起這個問題,和央頓覺不妙。死了,這回可能會被炒魷魚……
“那其實是……”她該如何向他解釋呢?她若是實話實說,他會不會以為她在跟他“練肖話”?
“我的臉很糟?”不知為何,他就是介意她昨天的反應。
看了他想吐?這實在沒道理啊。
“不,不是……”她慌了。
因為慌,她的臉越垂越低,她的額頭開始冒汗,她的背脊開始僵硬,她的胸口開始悶痛……
“能告訴我原因嗎?”他挑挑眉,一臉“你非得給我說清楚。講明白”的強勢表情。
“……”她捏著衣角,不安地。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跳車。
“桐島小姐?”他叫了她一聲,“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在你回答我問題前,先看著我。”他沉聲地道。
她一震,因為她聽出他聲線裏的不悅及不耐。
為了保住飯碗,她趕忙轉頭看著他。
他一臉冷肅,目光如刀,樣子也有點嚇人。
她想,他是真的很介意昨天的事,而且她覺得,要是不給他一個合理的答案,搞不好她不必跳車,就先被他丟出車外。
傳聞說他是個既神秘又可怕的人,果然不是假的。
“桐島……”他又沉聲地道。
“是……”她咬咬唇,小心翼翼地說:“其實不是因為賀……賀川先生你……”
“噢?”不是因為他?她明明說看他看得想吐。
“我……我其實……”她隨便想了個理由敷衍他,“我昨天胃不舒服.一大早我就……就吐了一次。”
這話可不假,她確實一早就吐了。
“真的?”他半信半疑地。
“是的。”她點點頭。
“那麼……”他眉稍一揚,又問:“你說話時不看著我,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因為……”她腦筋快打結了,“因為賀川先生你給人一種……一種威嚴的感覺,教人望而生畏……”
聞言,他沉默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
須臾,他臉上的表情和緩了許多.顯然是接受了她的答案。
“是這樣嗎?”禎介雖然半信半疑,但他似乎也沒理由繼續質疑她。
身為經營者,他的胸襟應該寬闊如大海,在這種小事上鑽牛角尖,實在不是一個大器之人所為。
終於,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到了……”他將方向盤打向了右邊,慢慢地在青山店前停下。
她自行打開車門,向他道了謝。“謝謝你,賀……”
“噓。”他及時打斷了她,一笑,“秘密。”
他的笑意總是有點冷冷的,但卻又沒天理的迷人。
看著他的臉,她一陣心悸。
“抱歉。”她趕忙下了車,並關上車門。
他揚揚眉,睇著她。“再見。”
聽見他說“再見”,她怔了一下。“你不是要進去嗎?”
他撤撇唇,“我要去台場店。”
她訝異地,“那你說順路……”
“都在東京,當然順路。”他淡淡一笑,“認真工作,再見。”
說罷,他踩下油門。
不一會兒,他的車子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和央怔愣了好一會兒,一時之間還有點回不了神。
他要去台場店,也就是說他是刻意繞路送她過來。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有那樣的必要嗎?
突然,她的胸口一陣火熱。
她在想什麼?哪有什麼為什麼?難道貴為APA集團接班人的賀川禎介,會對她有什麼興趣嗎?他一定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再說,她現在是什麼樣子啊?像他那樣的超級大帥哥,怎麼可能對她有意?
帥哥……噢,她不能再想帥哥的事情了。
轉身,她飛也似的走進了飯店大廳——
距她一睹賀川禎介的廬山真面目後,又過了一個星期。
這一整個星期,她常在穿梭往來的陌生客人臉孔裏尋覓著他的身影,她不是刻意要去尋找,而是總覺得他隨時會出現,在她不注意的時候。
她是怎麼了?她明明有帥哥恐懼症,怎麼還想看見他?難道她想再在他面前說自己想吐嗎?
不,那樣的事絕對不能再發生。
“女士,這是您的門卡,祝您住宿愉快。”她將房間門卡交給一位從北海道來的婦人手中,並有禮的彎腰一欠。
婦人接下門卡,笑了笑,然後轉身走開。
眼尾一瞥,她看見婦人走向轉角處,再一瞥,婦人卻不見了。
她一怔,疑惑地往那個角落張望。
“怎麼了?”成田見她神情有異,“你在看什麼?”
“怪怪的……”她丟下一句,迅速地走出櫃檯。
走到轉角處,她嚇了一跳,因為剛才的婦人此時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斷抽搐。
“八千草女士!”她飛快地上前,當下便判斷婦人應是癲癇發作。
她扶起婦人,急喊:“來人啊!快來人啊!”
此時,一名門房經過,見情況不對,忙問:“怎麼了?”
“快叫救護車!”和央焦急地,“這位女士可能是……”
“噢,我馬上去。”門房隨即跑開。
婦人翻著白眼,身體不停的抖動,怕她咬到自己的舌頭,和央急著想找可以阻止她咬傷自己的東西,但事發突然,她實在找不到可以讓她咬的物品。
情急之下,她想也不想地,把自己的手往婦人上下兩排牙齒間塞——
“嗯!”婦人緊緊咬住她的手,疼得她悶哼一聲。
“怎麼回事啊?”這時,陸續有人靠了過來。
“桐島,”飯店經理聞訊而來,“這位客人是……”
“八千草女士好像是癲癇發作,我……我已經請人去叫救護車了……”她一手扶著婦人,一手被咬著,神情有點痛苦。
見她神情痛苦,經理急問:“你的手……”
“我不要緊……”她勉強擠出笑容,“要是她咬傷自己就糟了。”
“桐島,我找個東西讓她咬,不然你的手……”怕她被咬傷,經理急著想找代替品。
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自圍觀者間竄出——
和央抬起頭,睇見了他的模樣。是他,賀川禎介,他來了,他又“微服出巡”了。
看見和央的手被緊緊的咬住,禎介神情嚴肅地。
他迅速地脫下西裝外套,將半隻袖子一擰。他蹲了下來,兩指有力地掐住婦人的臉頰,使她嘴巴張開。
“手拿開。”他看著臉色有點發青的和央。
和央遲疑了一下,“可是……”
“不會有事的。”他眼底有一種讓人放心的銳芒。
和央緩緩地將手抽離而他則快速地將袖子往婦人嘴巴裏塞。
同時間,醫護人員到了。
“請讓讓,請讓讓……”
圍觀者迅速往兩旁退,而醫護人員也立刻掌控了現場的情況。
不一會兒時間,他們將婦人扛上擔架,並送上救護車。
經理挨了過來,悄聲地道:“賀川先生……”他小心翼翼地,像是擔心和央知道禎介的身分。
禎介看著他,“趕快處理一下,別驚動其他客人。”
“是,我知道。”經理彎腰一欠,然後看著站在一旁的和央,“桐島,你的手……”
“你去忙吧。”禎介打斷了經理,“我會帶她就醫的。”
“咦?”經理一怔,和央也是。
“走。我送你去醫院。”他不理會經理的驚疑錯愕,搭著和央的肩膀,轉身便走。
他又救了她一次。
真是太巧合了……他每次都適時地為她解除了危機。
他就這樣搭著她的肩走著,而她握著被咬疼的手,腳步踉蹌地跟在他身邊。
不該是這樣的。她怕帥哥,也怕接近帥哥後給她帶來的麻煩,所以一直以來,她對帥哥是感冒到近乎厭惡的。
但此刻,她不覺厭惡,反倒有種羞悸心慌的奇怪感覺。
不對,一切都不對勁了。
她可以對任何帥哥有這樣的感覺,就只有對他不行。
他不是一般的帥哥,他是APA集團的接班人,是生活在金字塔頂端的人。
這樣的人會破壞她辛苦經營起來的平靜及平凡,他會讓她再度成為標靶。
“賀川先生,等……等等。”她及時地停下腳步。
她得離他遠一點,要是被別人發現她跟未來總裁在一起,恐怕她平靜的生活又會大興波瀾。
禎介的手從她肩上移開,因為他看見她臉上的不安及畏怯。
“你該去醫院一趟。”他說。
“我不要緊。”
“你痛得臉色發青了。”
“我只是太緊張……”她緊握著自己被咬傷的手,“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我有點慌……”
“你一點都沒慌。”他笑歎一記,“最先發現的人是你吧?”
說真的,看見她把手伸給婦人咬的時候,他真的十分震驚。
她怎麼有那樣的勇氣?那婦人跟她非親非故呢!
“你處理得很好。”他又一次誇讚她。
她不好意思地蹙眉一笑,“應該的,我只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
“把手給她咬?”他打趣地問。
“我找不到東西讓她咬……”
“你很了不起。”凝視著她那張謙遜不自滿的臉龐,他的胸口隱隱有種悸動。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說喜歡還言之過早,但可以確定的是……他難以忽視她的存在。
真奇怪,她普通平凡且不合時宜的打扮,根本不及他身邊女伴們的十分之一。
但是,遇到相同的事情,他可以肯定的說,他所認識的那些女人,絕不會像她一樣毫不猶豫地就把手往婦人嘴巴裏送。
“我看看。”他突然說道。
“嗯?”她微怔。
伸出手,他溫柔地執起她被咬傷的手——
她一震,急著想抽回,但卻被他牢牢地抓著。
他神情凝肅地檢視著她的手背及手心,見她手背及掌心都有齒痕,大拇指還破皮了。
“很疼吧?”不知為何,他一陣心疼。
“……”睇見他眼底的憐惜,她一怔。
“這樣的傷口不知道有沒有傷到神經,皮不出血是很明顯,但骨頭可能就要……”他濃眉一揚,睇視著她,“你一定要去醫院。”
“咦?”他對她的關心讓她心悸不安。
看她神情嬌怯,他撇唇一笑。
老天,他從沒見過這麼拘謹又害羞的女孩子,又不是什麼情竇初開的小女生,怎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他敢說,今天要是換作其他女孩子認識了他、知道他的身分,一定會像蝴蝶見了蜜似的,想盡辦法接近他,而不是像她這般急於逃開。
“賀川先生——”她不敢直視他,“我真的沒事……”
他發覺自己對她的關心有點over了,但他無法對她視而不見,“不行。”他語氣堅定地,“我帶你去醫院。”
說罷,他抓住了她的手,邁開大步。
第三章
“好啦!”和藹可親的老醫生幫和央把傷口包紮好,笑咪咪地說:“應該沒什麼大礙,記得後天來換藥。”
“謝了,黑木醫生。”和央還沒來得及跟醫生道謝,一旁的禎介已經先開了口。
“小事情。”黑木醫生雖然已頭髮花白,卻還是帶著點頑童氣息。
“小姐,”黑木醫生笑睇著和央,“你跟阿禎是什麼關係啊?”
阿禎?她一怔,他說的是賀川禎介吧?他叫他阿禎,看來他們十分熟撚,不過他問她跟賀川禎介是什麼關係,這是什麼意思呢?
“黑木醫生,別捉弄她了。”禎介蹙眉一笑。
“我沒有捉弄她,只不過……好奇。”說著,黑木醫生笑望著一臉不知所措的和央,“你知道嗎?他的女朋友很多,不過從沒你這種類型的。”
這種類型?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什麼模樣,所以黑木醫生這句話聽起來就格外的有點……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她蹙眉一笑,“我是賀川先生的員工。”
黑木醫生一怔,“咦?”這會兒,他才發現她外套底下穿的是飯店的制服,不覺有點尷尬。
他不好意思地看看和央,再看看禎介,而禎介給了他一記“哈,糗了吧”的眼神。
“真抱歉,我以為……”他誠意地向和央道歉。
她笑著搖搖頭,一臉的不以為意。“沒關係的。”
下意識地,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是你太抬舉了,賀川先生是APA的未來接班人,他的物件怎麼可能是我這一型的……”
黑木醫生微頓,發覺她誤會了他剛才的意思。
“我剛才不是那種意思……”他急著解釋,“我的意思是你很樸實、很嫻雅,跟他交往的那些名模女星都不一樣。”
名模女星?天啊,他所交往的女朋友都是那種人嗎?呵,果然個是一般人。
“行了。”一旁的禎介見她神情尷尬又不知所措,連忙打斷了黑木醫生,“別越描越黑了。”
說罷,他拉了還坐在椅子上的和央一把,“我們走吧。”
“噢。”她連忙站起,向黑木醫生一欠,“醫生,謝謝你。”
“不客氣。”黑木醫生叮嚀著:“後天要來換藥喔。”
“走了。”禎介拉著她走出診所,然後似警覺到什麼,又若無其事地鬆開了手。
“不好意思,我跟他太熟了,他才會開你玩笑。”他幫她開了車門,“進去。”
雖然他的語氣帶了命令的味道,但卻給人一種放心的感覺。
她坐進車裏後,他關上車門,然後繞到駕駛座去。
上了車,發動引擎,他踩了油門。“還要回飯店嗎?”
“當然。”
“你可以請假。”他目視著她,淡淡地說。
“不,不用……”他對她的關心讓她感到心慌。
他有義務這樣關心她嗎?他又有義務帶她就醫嗎?而她……又該接受他這樣的“好意”嗎?
不,當然不該;因為不該,她必須跟他劃清界限。
忖著,她一臉認真地問:“診療費多少?我回飯店後還你。”
聽她這麼說,他一怔。轉頭,他發現她的神情是認真的。
他蹙眉一笑,“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診療費又不是什麼大數目,再說她“因公受傷”,身為老闆的他出面付醫藥費也是合情合理,她是在跟他計較什麼?難不成她以為他是個連小錢都要計較的刻薄老闆?
“不……”見他臉一沉,她有點膽怯地,“我是認真的……”
“啊?”他濃眉一蹙,“你是認真的?”
“對……對啊……”怪了,認真不行嗎?
無功不受祿,她跟他明算帳是應該的。
“我會計較那麼一點點錢嗎?”她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月收入是多少?
像他這種月入數百萬的人,會在意那麼幾張鈔票?
“我知道你慷慨,但是我不能……”
“不能什麼?”不知為何,他突然光火起來。
她為什麼要跟他算得那麼清楚?就像不想跟他有半點關連似的。
這傢伙是哪里有問題?別人巴不得跟他沾上邊,而她卻急著跟他撇清關係?
突然,他一震——
怪了,他幹嘛生氣?他為什麼為了這種小事發脾氣?她想跟他劃清關係又如何?她……
他忍不住打量起她,並想起上次他是如何看她看得出神。
“賀川先生,你……你……”
“什麼?”他沒好氣地。
她怯怯地,“開車看前面……”
‘什……”經她提醒他猛地回神。
目光往前一定,他驚覺到自己又幾乎黏上了別人的車屁股。
他莫名的感到焦躁懊惱,整個人都平靜不下來。濃眉深鎖,他的神情變得更為凝肅嚇人。
和央偷偷覷著他生氣的側臉,卻發現他每個角度都完美到無可挑剔。
果然是天生的帥……剛閃過這樣的念頭,她的胃又開始翻攪。
鎮定,鎮定……,她不斷地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
只要不去想,只要不去看,這種感覺很快就會過去。她不能在他面前吐,不能讓他知道她有這種奇怪的毛病……
於是,在一番努力後,她壓抑住想吐的感覺。
這實在不簡單,但她辦到了。
“你真的要回去上班?”好一會兒,他臉上的溫色稍緩。
見他臉色比較“好看”’一些,她略松了一口氣。“是的。”
他忖了一下,“好吧,那我就送你回飯店。”
“謝謝。”她小心翼翼地。
儘管他臉色比較和緩一些,但可沒和緩到慈眉善目的地步。
他將她送回青山店,然後在側門的地方停下,當然這是應她的要求。
突然之間,他發現她比他更神秘。他不想被發現他的真實身分,而她不想讓人家知道她跟他有任何的交集。
她怕什麼?又擔心什麼?
開門下車,她朝他一欠。“謝謝你。”
“嗯。”他微頷首,目光十分深沉地凝視著她。
她感覺到他炙熱的目光,而她不敢迎上他的。於是,她又是一欠,“診療費……我會找機會還你。”
他不發一語地看著她,臉上明顯的又是不悅。
“你還真是讓人生氣。”他沉聲道。
她一怔,驚疑不安地抬起臉來看著他。
是的,他在生氣,他臉上覆著一層寒霜,兩隻眼睛像雷射光一樣的射向她。
見情勢不對,她連忙彎腰鞠躬,“我進去了,謝謝。”說完,她像逃難似的轉身就跑。
兩天了,禎介不知道自己為何整整兩天,都記掛著那張戴著厚重黑框眼鏡的臉,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開著車來到青山店一樣。
以往來這兒是為了巡視,理由簡單而易懂。但現在,他來的目的並不是巡視而是她。
怪了,從前巡視時也常看見她,但卻從來都不覺得她有什麼特別,怎麼現在卻……車子駛進停車場後,他打了通電話給經理,要他叫和央到地下停車場來。
經理雖然覺得疑惑納悶,但也沒敢多問。
利用等待的時間,他抽起了煙。他覺得自己正在做一件蠢事,但他的理智又不足以阻止這一切。
抽了幾口煙,他的眉頭越是深鎖。
他這樣會不會引起什麼誤會?她會不會以為他想追求她?而……他是嗎?
待會兒她下來,他該拿什麼藉口及理由,解釋自己因何而前來?
正思索著,他看見她出現在電梯口了。
看他站在車旁,和央臉上有著疑惑,也有羞悸。“賀川先生。”
他按熄了煙,對她招了招手。
她訥訥的走過來,神情忐忑不安地。“你找我?”
“嗯。”他點頭,“上車吧。”
“咦?”她一怔。上車?現在是上班時間耶?而且他要她上車做什麼?
見她有所疑慮,他打開了車門。“今天要換藥,忘了嗎?”
她微愣,這才想起今天是黑木醫生要她回去換藥的日子。只是,他幹嘛放著正事不做,特地來這兒接她去換藥?
她實在很不想猜測他的動機及目的,但他如此突兀的舉動,卻教她很難不胡思亂想。
“上車,我已經幫你跟經理請了幾個小時的假。”他說。
“可是……”不,這真是太奇怪了,她無法就這麼搭上他的車。
這根本毫無道理,貴為APA集團接班人的他,為什麼要對她如此“殷勤”?
她真的很不想用殷勤兩字來形容他詭異的行為,但事實上,他付她的關照似乎已超過了正常程度。
“別可是了,我叫你上車。”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他如此怪異的舉動,因為不知如何解釋,他索性以命令式的口氣,喝令她立刻上車。
望著眼前這個多金又英挺的帥哥,和央滿肚子的疑竇。
他只是站在老闆的立場關心她?不,他底下的員工那麼多,而她又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他沒理由這般“事必躬親”的關心她。
那麼……他對她有意?噢,不,那更是不可能了。
黑木醫生說過他的女朋友們都是名模女星,眼光那麼高的他,怎麼可能對她有興趣?
她的心好亂。
“我會自己去……”她退後一步,拒絕了他。
聽到她的拒絕,他臉一沉,心情也蕩到了穀底。
他可是拋開了他APA集團接班人的自尊前來,而她居然拒絕了他?倒不是他自恃身分特殊,地位崇高,就認為所有女人都該仰慕他,買他的帳,而是她的反應實在詭異得可以。
“你在怕什麼?”他神情一凝,沉聲問道。
她一怔,像是不知如何回答他似的沉默了。
低下頭,她眉心緊鎖地思忖著。
“你……”好一會兒,她囁囁地道:“你讓我很迷惑、很困擾。”
“困擾?”
“是的。”她點點頭,有幾分顧忌地睇著他,“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櫃檯職員,實在不敢勞煩你三天兩頭的接送我去看醫生,而且……” .
他的臉色已經明顯的越來越難看,“而且什麼?”
“而且上一次的診療費,我還沒給你呢。”
聽她還在提診療費的事,他不禁火大了。“你非得跟我算得那麼清楚嗎?”
她一怔,揚起臉來,“這是應該的吧?”
見她如此費盡心思地跟他劃清界限,他不覺越來越懊惱生氣,而也就因為越來越生氣,他也警覺到自己對她的感覺非常不單純。
這可不是純粹的關心員工,而是他對她有著一份憧憬及期待。
雖然這個結論讓他覺得難以置信,但它真的發生了。身邊總是圍繞著各種美女的他,居然對一個不擅打扮,戴著老氣黑框眼鏡的女人動了心?
他喜歡她什麼?她……不,喜歡實在不需要什麼理由,當他驚覺到時,“喜歡”這件事就發生了。
“賀川先生,”看他表情怪怪的,和央有點疑懼,“如果沒什麼事.我上樓了。”
趕快跑。她心裏有個聲音,要她快點逃離這一切。
他既是APA集團的未來總裁,又是超級大帥哥,這樣的人不該跟她扯上任何關係,而她也不該讓這種人破壞她長久以來的平靜。
“慢著。”他迅速出手,像老鷹攫住小雞似的揪住了她的手。
她嚇了一跳,驚羞地轉身看他。
她發現他眼底竄燃著火紅的光,那讓她心跳加速,也讓她心慌意亂。
“一定要有理由嗎?”他定睛地凝視著她,那如矩的目光仿佛要看穿她內心深處般。
她面紅耳赤地望著他,唇片歙動卻發不出聲音。
“我關心你,非得要有理由才行嗎?”他眉心聚攏,像在猶豫思忖著什麼。
須臾,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沖口而出。“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嚇!”和央瞠目結舌,表情震驚又惶恐地看著他。
他說什麼?他喜歡她?他……他是哪條筋不對?
“你別那種表情,我自己也很驚訝……”他難得露出羞赧的表情,“但是這種種感覺應該……應該不會錯……”
看他略顯羞色,她真是傻眼。
這不是真的,她一定聽錯了,再不就是他在開她玩笑。
“不,請你別開這種玩笑……”她咧嘴一笑,強自鎮定地。
他一臉嚴肅正經,“我像在開玩笑嗎?”
“……”他的表情確實不像在開玩笑,只是……這可能嗎?
APA集團的少東兼頭號大帥哥喜歡她?誰會相信這種鬼話啊?
“你很不一樣,跟我所認識的女人有著天壤之別。”
天壤之別?當然,他交往的物件可都是漂亮又時髦的女星名模耶,她這種“土包子”怎麼跟她們比?
“我從沒遇過你這樣的女人。”他誠心地恭維她。
她是他見過最特別的女人,尤其是在知道他的身分之後。
她明知他是賀川禎介,卻費心的跟他保持距離;她知道他有錢,但卻不貪他的便宜;而最讓他動心的就是……她發自真心,毫無造假的良善。
“你從沒遇過我這樣的……女人?”她眉心微微蹙起。
這不是廢話嗎?像他這種高高在上的大少爺,怎麼會有機會接觸她這種平凡人?
他該不是泡膩了女星名模,想換個口味吧?
突然,她想起瀨名香那個見異思遷、用情不專的男友——帥哥。
男人都是這樣嗎?喜新厭舊、貪戀新鮮。怎樣?法國料理吃膩了,偶爾也想吃吃路邊攤嗎?
可惡.就是這樣的男人害她患了這“明明不是病,一得要人命”的帥哥恐懼症“你現在是想換口味嗎?”她秀眉一擰,懊惱地瞪著他。
他一怔。換口味?如果他單純的只是想換口味,物件就不會是她。
“我很認真。”
“噢?”不知怎地,她把所有的帳及怨氣都算在他頭上,挑挑眉,她說:“我也很認真地拒絕你。”
他感覺她在嘔氣,如果她只是單純的回拒他,口氣及表情都不該是這樣的。
她的表情及語氣讓他覺得她在……使性子。她不像在拒絕他,倒反而像是在跟他撒嬌。
“理由呢?”他問。
“什……”還要理由?她才懶得理他呢。
“我配不上你,行嗎?”說完,她誇張的彎腰一欠,然後轉身就要走。
見她真的要走,他不知怎地竟急了。
“桐島……”他抓住她,一個振臂,她整個人跌進了他懷裏。
她驚羞地想推開他,但一接觸到他結實的胸膛,卻羞慚得急忙抽手。
她漲紅著臉,耳根發燙,呼吸跟心跳都跟著亂了節拍。
“……”她兩手舉在肩膀兩側,像投降似的。
她驚慌失措,面紅耳赤的模樣教他心頭一悸。他低頭睇著她,而她也在同時抬起眼簾……
四目交接,頓時迸出肉眼所看不見的火花。他感覺到了,而他相信……她也感覺到了。
眼鏡底下,她的美眸濕潤而迷人,而她微微顫抖的唇片,猶如草莓果凍般令人想輕嘗一口。
他低下了頭,衝動卻也認真的吻上了她的唇——
他吻了她——這是她在幾秒鐘後才驚覺到的。
這是她的初吻,而她不敢相信奪去她初吻的竟是一個帥哥。
她感覺到暈眩,嘴唇也開始發麻。他的嘴唇飽滿而溫暖,緊貼著她的時候,讓她有種昏昏沉沉的舒服感……
是的,是舒服,她覺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水上,或是……漫步在雲端。
怎麼會這樣?她應該趕快推開他,以免她將嘔吐物送進他嘴巴裏,但此刻,她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光了似的。
他的身上充滿了一種男性的、強勢的氣息,那氣息令她迷憫、令她意亂。
禎介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衝動,居然就這樣親吻了她。
他一向是個很能控制自己的人,但她卻教他失去了所謂的自製。
他以為她的唇就跟所有他親吻過的唇一樣,但他錯了。
當他吻上她時,他是震撼的。
她的唇是如此的柔軟又甜蜜,他幾乎可以說,那是他吻過最美好的唇。
他知道自己的舉動太唐突失禮,而他也應該立刻鬆開她並向她致歉,但他做不到,他根本捨不得放手。
當他吻上女人的唇時,通常都只有欲望的、生理上的感覺,但他在她身上感覺到的、需索的,並不是生理上的渴望及滿足,而是更深刻、更真實的東西。
她吸引他的不是外在的表像,而是很內心、很虛無,根本無法形容的東西。
“晤……”被他吻得差點喘不過氣來的和央,羞惱地推開了他。
她一臉震驚地瞪著他,唇片歙動,像是要說什麼。“你……”
“你要罵我嗎?”他直視著她,熾熱的目光強勢又理直氣壯。
“我不會道歉的。”
“什……”他隨便吻她,居然還理直氣壯的說他不會道歉?
難不成他自認為沒有錯?難道他以為他是APA的未來總裁,就可以侵犯她的“人身自由”?
她又沒答應要讓他吻,他怎麼可以……
“我是認真的。”他說,“我喜歡你。”
她眉心一擰。認真?他對她認真?別開玩笑了,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像他這種大人物會喜歡她?
“你看清楚我的樣子。”她說。
他從頭到腳把她看個仔細,“我沒近視,看得很清楚。”
“如果你沒近視,就該知道我們一點都不適合。”她感覺自己的嘴唇像火燒似的熾熱,而她的胸口也正竄燃著一把火。
不全是憤怒,還有其他,但她不想去猜測那是什麼,她不想知道。
“你指的是什麼?”
“一切。”
“你有顯赫的家世,我只是小康家庭出生的孩子;你長得又高 又帥,而我……”
“你很漂亮。”他打斷了她。
她耳根一熱。漂亮?他是在消遣她,開她玩笑嗎?
她打扮過時老氣,鼻樑上還架著幾乎有她一半臉大的黑框眼鏡,他居然說她漂亮?
“你簡直在……胡說八道!”她羞惱地道。
他眉心一擰,神情嚴肅地道:“有外在美的女人,我見得太多,但你有內在美。”
說她只有內在美的話,那實在太過分。其實她要是打扮一下,拿掉眼鏡,絕對也是位清秀俏佳人。
“內在美?”她皺皺眉頭,咀嚼著他的話,“你是說我長得很抱歉?”
“啥……”瞬間,他眉心處出現了幾條皺紋。
說她漂亮,她罵他胡說八道;誇她有內在美,她又說他暗指她長相抱歉。她也太難伺候了吧?
“你知道嗎?帥哥不可能喜歡有內在美的女生。”她說。
“你別把我當帥哥行不行?”遇上她,他真的有種被徹底打敗的感覺。
當初他獨排眾議,一下子增資建蓋三家分店時,也沒這麼頭大、這麼辛苦。
“你明明是帥哥啊!”帥哥帥哥的說個不停,再加上他的臉在她眼前清楚呈現,和央開始有點不舒服。
她胸悶頭疼,胃也開始造反……
皺著眉頭,她不說話了。她想,現在的她只要再開口,就有可能吐一地。
趕快走!她腦海裏有個聲音。
是的,趕快走,只要立刻遠離他,這種想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