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Y：

　　今天整理小置物箱，找到兩張舞台劇門票，看看日期，發現妳已經離開三年。

　　曾經想過，如果妳還在，我們是否會成為令人羨慕的一對。個性接近，喜好相同，飲食習慣一樣，閒暇時牽手漫步在西子灣或愛河，偶爾去眺望阿爾卑斯山，逛逛羅浮宮，欣賞塞納河畔的柳條搖晃，宛如童話故裡完美浪漫的結局。

　　可惜，仔細想想，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記得妳曾向我抱怨，每天總有做不完的工作，寫不完的研究報告，時常要出國演講，雖然努力是為了完成自己的目標，另一部份卻是要滿足家人賦予的期望，為了滿足所有眼睛，妳放棄很多，包括我，偏偏家人常無法體諒妳的辛勞，以及曾經放棄過什麼。記得當時我立刻想起十幾年前的自己，時常對前妻咆哮抱怨，自己每天頂著風雨奔波，跑工地，寫標單，應付各種人，軋資金缺口，總要夜深時才能拖著疲憊步伐回家，回家後發現家人都睡了，屋裡靜得像飄在靈堂，餐桌上沒有東西，天冷時想喝碗熱湯，冰箱裡卻只有冷凍食品，沒有人問餓不餓，累不累，聽不到一句你辛苦了，只能走到兒女房間，在他們額上親吻，小聲說願他們一夜好眠，回房看到前妻裹著棉被蜷在夢鄉，然後躡手躡腳躺到床上。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錯了，我應該多陪兒女聊天，知道他們認為好笑或可惡的事情，陪前妻看很無聊又不喜歡的連續劇，一起逛賣場和百貨公司，假日去菜市場買菜，偶爾帶家人去郊外走走，拍些搞笑照片，吃些很貴的垃圾食物，夜深時聽兒女說聲爹地媽咪晚安，上床後擁抱在一起，體驗彼此溫暖柔軟的身體，可以親親嘴，或許做做愛，感受汗水相濡生死與共的滋味。當兩個人決定在一起時，要的不就是這些？可惜離婚多年後我才知道，當一個人朝目標奮鬥時，其實失去的更多，如果只為一件事努力，人生會很無趣，而且很可憐；可惜，多年後我才知道。

　　想過嗎？我們太像，像得分不清彼此，我們都是工作狂，總能找到理由讓自己很忙，塞納河或西子灣可能十年才會去一趟，阿爾卑斯山可能永遠雲霧蒼茫，甚至我會猜測，夜深時是妳在我額上輕吻，還是我小聲對妳說一夜好眠，然後各自蜷在床的一角，偶然清醒見面，互相抱怨對方不體諒，直到鬢白齒搖時，才驚覺童話故事已被封存並漂到遠方。

　　對不起，不是在妳離開三年後開始胡思亂想，只是突然發現我們太像，宛如兩顆正陽極磁鐵不可能黏在一起，最後終於注定我獨坐陽台，而妳遠在天堂。但我依然眷戀妳的情感，懷念曾經相處的時光，想念妳的笑容和眼淚，記得隨風飄揚的幢幡，以及在妳墳上種的薔薇和牡丹。

　　H‧Y，今天整理小置物箱，找到兩張舞台劇門票，看看日期，我想，明天應該帶朵薔薇去探望，然後告訴妳我們如何相像，像得我每天都看到妳。那妳呢？是否每天看到我的天堂。

2009/10　夜　　李文義　給‧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