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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4/07 11:54:42瀏覽442|回應2|推薦34 | |
三月三十一日星期四亮軒老師講卡夫卡的審判 書場開始之前,依然在想今天要怎麼講?一再的把筆記看來看去的,似乎也無確定的把握。今天來了二十人。有兩位新人,那是最好的事了。但是依然沒有對於書場是否要繼續開下去作最後的決定。這個問題不太複雜,只是寫清楚要費些筆墨。 然而,到了開講的時候,一直講到完,卻也都沒有依賴筆記,照樣滔滔而下,很成功。卻也要提醒自己,萬不要以為回回成功就掉以輕心,任何一次的馬前失蹄,都可能葬送一世講課動人的好名聲。 講課之前真是有點煩惱,很怕講不好。卡夫卡要怎麼講?以「審判」為例,文字語焉不詳,支離破碎,情節人物更談不上。今天真的覺得可能講不出來什麼,大概完蛋了。後來,也像無數次的過去經驗,依然沉醉在講述世界的時空中,忘了此身何屬,有驚無險的渡過。 大家說他是表現主義,且看什麼是表現主義? 「表現主義是藝術家通過作品著重表現內心的情感,而忽視對描寫對象形式的摹寫,因此往往表現為對現實扭曲和抽象化。這個做法尤其用來表達恐懼的情感——歡快的表現主義作品很少見。」(取材自網路) 可見卡夫卡還真的合於這個要求。在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初,佛羅伊德大行其道,而存在主義已見端倪,卡夫卡在這個時候開始創作,無論就地緣與歷史關係,受此兩者的影響,非常明顯。然而也因此而想要把卡夫卡整理得條理分明,格外困難。 他短短的一生,無論是從生平還是作品,看來都不快樂,米蘭康拉德要說他依然有快樂的一面,我看也該是很小的一面。作家筆下的作品,才是最真實自我的呈現,卡夫卡表現的生命就是不快樂,真的不快樂。表現得不快樂又有什麼不好?只要真實,這才是作家的本務。 生於一個十分典型的猶太人家庭,這個幾千年來不斷受到歧視與迫害的民族,他們要想活得好,並不容易。 受排擠的族群想要活得像個樣子,多半有三條路以走,一是追求知識成為學者,最好還是科學方面。另一條路就是好好經商,小心翼翼,積小錢而成大錢,不必受到無理的驅馳。知識跟錢,跟種族無關,有能力,人家就是要依仗你。 卡夫卡的背景,便是個標準的猶太世家。父親經商,然而經商的上一代,也常常希望下一代作個高級知識分子。猶太人家庭中家長的權威極大,晚輩只有言聽計從,卡夫卡的父親要他好好讀法律,他就好好的讀法律,雖然也是滿心不情願,但最後還是拿到了博士學位,也在法律界工作了一陣子,擁有法學博士學位的文學大師,獨樹一格。 「審判」這一本書,可以說是以表現主義思想表現法界根深蒂固的荒謬與黑暗。然而這本書說不像路易斯辛克萊的「大街」,大街是以十分完整的故事與人物來呈現,很有社會主義風格,而審判則是直探人心幽深難解的一面。卡夫卡畢竟還是緊緊咬住了文學,法學,成了文學創作的專業背景輔助。 這是個該像沙特說的,寫的是猶太人的悲哀,可是與大多描寫猶太人的小說電影很不一樣。猶太人受到迫害是事實,然而誰是加害人呢?卡夫卡在整本書裡都沒有很明白的表現出這一點。受害人無從知道自己的罪名,甚至到死也無從了解,那管是個冤枉的罪名也沒有。加害人卻在雲深不知處,受害人只能面對最下層的管理人,如巡捕、基層法官,書記,小律師,警察,還有當然存在的密探眼線。對於有不知名的「原罪」的人,即使被判了死刑,也死得不明不白,因為他們從來無法獲得清楚的審判,只知道必死而已。 卡夫卡偏向作內心的描寫,那就是一個人忽然間,在早餐時間受到了逮捕,他想知道為什麼? 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被捕了,失去了自由了。 但是是否以後他就會知道他為何受到了冤枉呢? 恐怕也沒有機會,似乎在逮捕他之前什麼都已經決定了。這就合於沙特所說,因為此書的主角人物是個猶太人,然而法律卻無法以「猶太人」的名義定罪。姑且相信沙特的說法,可這也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人受到了無名的指控,人性會有那些扭曲? 人與人的關係,又會有什麼變化? 對人生的看法會逐步產生那些現象? 卡夫卡關心這些問題,自然使得本書已經不再是信法律是否公正的辯證,而是對「人」的存在有許多前所未有的質疑。 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真的能夠了解法律,不論他有多麼深厚的法學素養。自然更無人能夠解決由人性本身帶來的法界的荒謬冷酷的問題。也許,就像有的批評家所說的一樣,這樣類似的問題要由許多人依自己的想法回答,因為已經不是法律問題,早已成為哲學性的辯證了,並且可以無休無止的辯證下去。 黑暗、腐化、病態、讓人無法呼吸的窒悶的空氣、還有十分誇張的色情狂與娼妓,我們看到的是卡夫卡對於他心中的世界的表現主義之描述。這樣的世界,也讓我想起當年的一部影片「越戰獵鹿人」,在時間的變幻中,場景愈發的幽深可怖無從理解。 「審判」因此而擴大了視野,讀者看到了心理上的翻攪。主角對女人、對親人、對所有來往的人,內心深處都會有所改變。他常常覺得隔墻有耳,懷疑的人跟應當被懷疑的人落差很大。到了後來他會覺得很疲倦,那個無從逃避的冤枉,也漸漸讓他感覺上比較麻木了。甚至於會不會覺得,大概也有罪吧?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卡夫卡沒有怨恨,只是疑惑,非常的疑惑,他寫下的就是疑惑。人的世界為何是這樣的? 人要成為人,保有一點自由與尊嚴,為什麼會那麼困難? 類此種種,都是他的疑惑。 其實他沒有任何一天被關在獄中,看來他是自由的,但是他沒有逃走的意思,讀者也許會覺得有點奇怪。那我們要注意到他的舅舅,一個鄉下的土財主要來救他,也要他鄉下去住住,沒有明說要幫他逃跑的意思,但是從他拒絕接受這個建議,可以看卡夫卡的本意: 「我要是逃走,他們會真的說我是有罪害怕而潛逃的。」 在這裡,我們看到了卡夫卡強悍的維護了他為人的尊嚴,寧死不屈。 他是不是真的維持了尊嚴了呢? 最後一章描寫處死的經過,字字到位,很有臨場的感覺。 在那兩個要處死他的人來到到了家門口的時候,他一點都不驚慌。兩個人死死挾著他往刑場去,紋風不透。我對卡夫卡以一個猶太人的身分,那麼不帶一點肝火,也無刻意的作善惡的批判的描述,非常佩服。姑且說那兩個人就是行刑的劊子手吧,他們是那麼樣的機械化,動作言語也都合於一定的標準規格,他們這樣的人,的確沒有人性,至少在這個時候一點人性都看不出,可卻也僅止於沒有人性而已,他們未必就是毒蛇猛獸,只是忠誠的執行上級派下來的任務。依卡夫卡在本書中「大教堂」中主角與教士的對話來看,也許,這些執法的各式各樣的人,他們也是一種卑微的囚徒。 唯一的一點讓我們依然看到了行刑者的人性所在,就是面臨執刑時彼此的禮讓,很明顯的,誰都不想動刀。然而在巨大的,無從得見的大權威之下,這樣一點點的人性,又顯得麼的微不足道啊! 他是在一處似乎廢棄礦石場被執刑的。頭,枕在一塊斜斜的石塊上,但是斜度不太好,也就只好算了。身體被一個行刑人從後面扣住,前面的這個行刑者把利刃剌入他的心臟,又攪了兩圈。他最後聽到的聲音是行刑者說的一個短句: 「像一隻狗。」 他覺得很遺憾,永遠的遺憾。因為他為了要堅持一個人的尊嚴,受盡折磨不肯讓步,最後,他還是「像一隻狗」一樣的離開了人世。 我想了很久,書場在九點半就結束了,我還在想,還在想……。這位只活了四十一歲的捷克作家,在一個世紀之前就過世了,但是,他好像勾引出了我心中隱藏得很深的恐懼感,人,有的時候,就是那麼樣的無助無能,只能任那些最為粗鄙的人糟蹋宰割,卻連罪名也搞不清楚,想要投訴都毫無頭緒,至今依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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