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討一年，一年檢討

李常生  12/29/2008  台北

每年歲終，都是該檢討自己的時候，今年也不例外，檢討的時間多半是在接近歲末的一個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不論有沒有月光，不管陰情圓缺。獨自面對孤燈，讓心情平伏下來，從出生起開始回憶，想到過去的種種，恰逢冬雨點滴，則一生的故事就此活生生從記憶的匣子裡喚起，悲歡離合間雜著夢幻哀苦，一閃眼，人生已步入六十大關。

深沉回憶，似乎一生並未做對幾件事情，也沒有做過幾件像樣的事情，雖然曾經跑遍海內外，看過無數的鄉野城鎮與繁華城市，也曾經面對過無數的貧富人群，親近過遍地山水，漫步於各地大街小巷當中，但卻始終未能盡己之能、獻己之力，為這世界、族群、人類、生物做一些合於自己標準的，所謂有意義的的事情。

事業徹底失敗，一生奔波，並沒有認真全盤的顧及家小，導致家庭成員幾近疏遠，每思至此，終是淚流滿面。幾次面對經濟風波，未能及時轉型，不能有效適應新經濟環境，導致失業，乃至家庭幾次財務崩盤。固執個性，在決定事業途徑時，未能與母親與妻子仔細商談，滿腦子飛黃騰達，使自己數次因過度迷網而陷於深淵。

五十歲以後才想起唸碩士、讀博士，折騰至今年(2008)六月，方正式自南京東南大學(原中央大學)獲得城市規劃專業博士學位；妻小圓也在先兩年獲得元智大學社會學碩士。這對於人生的企圖心而言，總算是一樣可以稱舉的事，隨然讀書期中身體轉差，幾年下來進出醫院近百次，但是夫妻終究是圓了一生的「求學之夢」。

朋友不多，愈老愈少，也許是自己孤獨個性使然，也許是因為自己讀了太多的書，自以為能夠談上幾句話的人愈來愈少所致，面對夜晚或白日孤寂時，習慣了看東西、想東西、寫東西，不斷的思考與邏輯性的拼湊。唯有妻小圓尚了解自己，說一聲「滿肚子不合時宜」，輝映著王朝雲對東坡先生講的話。

嚴守正直，不傷人、不賺取邪利，凡事不爭名遠避利，這也是我的個性，回想過去曾經認識，現已名利雙收的朋友們，多半都是心黑手辣、皮厚如山，拍馬逢迎之人，說得好聽是公關手腕很好，其實就是個不擇手段之人。也因為自己有著過於潔身自愛的毛病，一輩子只好遠離金錢。

我也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了文學，寫寫東西能讓我心靈暢明，敘說天地事，也能在紙上觀出星河日月，能與東坡於赤璧之下登船夜吟，也能與白居易在伊水畔香山寺內說談古今，只是寫文章只能發抒一下心情，想要靠此賺錢，那就是十九世紀的頭腦了，文學如果未能包裝與加工，只會是小眾欣賞市場，並無出路，若真的走上文學之路，最後還得迎合市場，形成文字幫派(霸權體)才得以打出一片天下。我沒有這種殺氣，也犯不著以文學為名而追求功利。

建築與城市規劃是我一生的接觸，久了以後就成了喜好，能說、能想、能寫，只是拿到博士的時間晚了二十年，空有一身本領，但是台灣的僵化文憑制度(不承認大陸學歷)以及因供需失調而產生的複雜的學霸結構，都不容許讓我有立足之地。大陸對於年齡的歧視，超過某個年齡就讓你失去進入社會就業的機會，更是讓人不敢恭維。

我稱我這種人為社會中的「邊緣人」吧，只能靠著與人合作打點零工過日子，也許有寫作、企管、企畫、城市規劃、建築開發的本領，但是此時已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能懂得欣賞自己的人不多，實際上也沒有任何值得掛齒之事。回顧一身都是在與時間賽跑，但每回總是輸給時間，好像一切都是白忙了一場，彷彿南柯一夢，夢醒日已過，只嘆夕陽好。

身體不好、職業不穩(根本就是在打雜)、財務困難、朋友不多、自命清高是我現在的寫照，不同流合污、不去巴結迎合權貴是我的執著，受盡一生苦難與冷落必定是我一生的坎坷，但是月下吟詩、柳樹下尋找朱自清的文筆卻是我一生的喜好。

閒下來，身邊又有點錢的時候，我仍舊喜歡在世界各地的城市、鄉野奔波，尋覓每一雙瑟縮的眼睛，嗅出人與人之間的珍愛；我仍舊喜歡說我是地球村的村民，也是世界公民，在關懷地球生態上面多盡一份力量。

剩下的是人生中最後的一段路，身體狀況逐漸下滑，但也愈知道孔子的「年齡認知哲學」，生命原本脆弱，實則運用此脆弱之身，多為人類做點貢獻，不要太在意不斷流失的年齡，在意的是否能隨遇而安，在乎的是活著的時候，能否對這個世界盡點力氣。

缺點還是要改，該學的還是要學，能夠多交點朋友還是盡其所能，能夠有機會教誨後學者，則毫不隱瞞己之所長。說了一輩子要學會過簡單的生活，現在終於有能力及機遇來實現了，聽雨聲則如仙樂貫耳，點滴敲打心頭，讓自己醒悟只是一個平凡的人，不需要苛求做太偉大的事。

聽雨到天明，日之將起，夜之將去，時間總是不等人。

圖片來源：http://www.treklens.com/gallery/photo47964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