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別金陵！

在金陵讀了四年的書，已經畢業，即將離去，寫下這篇〈作別金陵！〉

李常生 7/14/2008  金陵

四年前，初到金陵，就讓我迷上了街上與校園裡整排的梧桐樹群。春天發芽滿頭綠，夏天成蔭蟬鳥鳴，秋天落葉隨風舞，冬天枯枝雪罩頂；一年四季無論什麼時候，梧桐樹總是會打扮得讓人驚豔，觸動心靈；特別是當夏天的朝陽輕輕穿透樹枝，灑到頭頂時，從那浮光掠影中，彷彿看到了整年的希望。

翻過雞鳴山，走過雞鳴寺，明代的城牆與玄武湖就會進入眼簾，高聳的城牆、巨大的城門，老是愛跟你訴說著幾百年的爭戰故事。玄武湖的湖水載著千年的悲蒼苦痛，見過無數的悲歡離合，好似在提醒你，我們都只是歷史中的一葉浮萍，或者是湖堤上飛飄的柳葉，該替換的時候，老葉自然凋零。

中山陵與明孝陵，在這四年當中，我去過了好幾次。道路兩旁參天遮蔭的老梧桐，配上陵道的孤寂，再加上陵墓中古人的亙古沉默，長久觀察著各朝代的發展脈絡，以及不斷上演的同一齣歷史大戲。

秦淮河畔持續繁榮了近二十個世紀，李香君的絹扇雖然早已失去了香氣，但纏綿的詩句依舊在人間傳頌；飛入百姓家的王謝庭前燕，雖然早已逝去，然而新燕依舊於烏衣巷中築窩鳴叫，歌詠著幾千年的詩文雅句與月圓月缺。

東坡來金陵與安石見面時小住的書院，佇立在城門邊的海軍大院中，雖不能得窺其貌，然終能悟其意；人到晚年，經歷過滄桑，文人見面，自是相惜，所有恩怨只是像東流的水，不必刻意留下記憶。

李清照在金陵所住的深深庭院，雖已難以尋覓，然而守著窗兒，獨自怕黑的心情，以及愁在心頭的鬱悶，依舊感動了十幾個世紀的異鄉過客。

我即將離去，離開住了四年的南京城，離開這個李後主曾經描述過的”故國”，以及創立於一九零七年的東南大學。

我走了，金陵依舊繁華，正如我來時，金陵舊事已經綿延了幾千年，沒有受到我的一點影響，但舊城煙雲與說不完的故事，卻不斷的觸動著我的心弦，讓我淌在金陵的歷史中，靜靜的感受到異鄉作客的溫煦，也哀慟到日人強行佔據時血流成河的悲憤。

在東南大學校園的日子，帶給了我走入近代史的感動，胡適之、徐志摩、羅素、泰戈爾、杜威等都在此校園中佇立、演講過，意氣飛揚的贊美著人生。一千七百年的老松，據說曾是六朝花苑中的觀察者，直到今日，雖已是風燭殘年，然而仍舊在那裡拄著拐杖，記錄著每一個人的故事。

我即將離去，離開人生的第二故鄉，離開那一張張曾經熟悉的面孔，離開那一次又一次的心靈交集；重新回到台北，一個另外的異鄉，去當另外的異客，一個缺乏歷史的城市，但也有著我的許多舊識，以及無數的，常在我的睡夢中出現的記憶。

我始終記得那一夜，我上完課，踏著夜雪，走回宿舍時的孤寂，彷彿只有缺月、白雪、枯枝及凝固的空氣，伴著我脆弱的生命，回應我心靈的颤抖。此時只有袁枚在隨園中仍舊在夜燈下朗朗讀書，沖淡我的寂寞。

金陵

向你說聲再會

我走了，正如我來時

輕輕的，悄悄的

不曾驚動你的安眠

只會帶走片片記憶

在未來的睡夢中

我將從記憶的匣子裡

挖掘出故城舊事

在長滿梧桐樹的花園裡

與您面對面

重新建立交集

金陵

你可要記住我

在城磚上刻起我的名字

這裡將是我永遠的故鄉

思念是我唯一的語言

別了！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