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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26 05:41:11瀏覽176|回應0|推薦5 | |
Excerpt:簡·赫斯菲爾德(Jane Hirshfield)的《詩的九重門:如何進入詩歌的心靈世界》 書名:詩的九重門:如何進入詩歌的心靈世界 作者:簡·赫斯菲爾德 譯者:鄧寧立 出版社:商務印書館 出版日期:2023/10 內容簡介 美國當代著名詩人赫斯菲爾德的一部詩學散文集,也是其代表作之一。從詩的創作源泉——心靈開始,講心流,講心靈的專註,由此探討一種如何充分表達自我,同時又開放包容、讓自我融入萬物、融入世界乃至入“一”的詩藝。隨後,闡釋了獨創性、翻譯、語言策略、口頭記憶、寫作與生命閾限等八個不同側面,共同構成通往詩歌殿堂的九重門,進而進入詩歌的心靈世界。 【Excerpt】 〈詩與間接的心靈〉 Poetry and the Mind of Indirection 在《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的結尾,斯蒂芬·代達勒斯(Stephen Dedalus)捨棄了家庭、國家、宗教以及一切他熟悉的事物,誓用“我唯一允許自己使用的武器:沈默、放逐與詭詐”去開拓他作為一名藝術家的道路。 理查德·埃爾曼(Richard Ellman)告訴我們,這句格言是喬伊斯從巴爾扎克那裡學來的,而巴爾扎克則取自加爾都西會(Carthusian)(這頗為諷刺,考慮到斯蒂芬脫離了天主教)。它對於任何胸懷抱負的散文作者來說都是有用的,更適用於詩人。詩歌不是在文章、辯論或是致編輯的信中,與它所探究的對象和目標迎面相遇。一首詩圍繞著它的內容,自遠處呼喚它,尋找隱蔽的、離題的方法,尋找只有通過流放的漂泊、狡猾的想象和廣闊的、專注的沈默才能顯現出來的真理。詩歌不會預設主題——它追隨主題,保持距離,看起來稍微有些偏離。當最後的一躍來臨時,往往來自側面、後方、頭頂的棲木,來自由畫筆、陰影或是火焰編織而成的文字。 為什麼迂迴和間接在詩歌思維中扮演著如此重要的角色?狩獵的隱喻給我們提供了線索:當我們從旁觀者和流放者的角度去觀察,生活才會向前邁進。存在的核心是一種羞怯、一種被看到的遲疑。就連家畜也不喜歡被拍照。正如何塞·奧爾特加·加塞特(José Ortegay Gasset)在《狩獵沈思錄》(Meditationson Hunting)中所寫的那樣,通過沈默和靜止,自我被從風景中移除——同樣的沈默和靜止導致了專注——觀察者開始“從動物的視角”去觀察世界。這是一種本質上的改變。當我們以動物的視角看待風景,不被喧嘩的自我主張所扭曲,一個更廣闊的生命群體便會出現在我們眼前,它們在那裡吃草、覓食、游泳。 以這種迂迴的方式行進,有時候,甚至詩人自己也認不出他的獵物,把偽裝和被追捕的對象混為一談:自我最深刻的思考必然時常遭遇伏擊。在一場為羅伯特·弗羅斯特(Robert Frost)舉行的慶祝會上,一位贊賞他的評論家暗示死亡是弗羅斯特真正的主題,詩人激烈地否認了這一點;T. S. 艾略特堅稱他的作品與他的生活並無關聯。但是意識和意圖在詩歌中並沒有最終的發言權:似乎只要在語言的領域里走得足夠遠,心靈便會開始說話。 在詩的狩獵中,逃亡的獵物和箭矢都具有雙重的性質,既在文字之外的世界生活,也完全依賴語言存活。語言是被尋求的,它自身也在尋找。通過追求一種容器去容納某種已知的事物,詩人發現了詩歌可能知道而自己卻不知道的事物。詩歌的語法、策略和語言都具有自身的智慧——進入詩歌的森林,我們發現自己生活在思想形態中,而這些形態只有在樹葉的遮蔽下、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才能蓬勃地生長。 想一想阿波羅與達芙妮吧。阿波羅是狂野繆斯的馴化者,也是詩歌的守護神,他毫不遲疑地追求達芙妮。當仙女意識到自己無法逃脫時,她向大地女神蓋亞求救。在勝利的時刻,阿波羅發現在他懷裡的不是美麗溫暖的女神,而是一個女人變得粗糙和冰冷的皮膚:她變成了一棵樹——一棵月桂樹,阿波羅的勝利花環將由這棵樹的枝葉編織而成。我們只有跟隨某些事物進入偽裝的領域,才能擁有它們。在那裡,我們可能會得到那變化了的獵物,比我們想象中的更強烈、更狂野、更陌生。 …… 一首好詩的優雅如同科學家描述的一種經濟而又切實的解決方案。好的詩歌不拘泥於語言的基本規則,在簡短的話語中蘊含著廣泛的信息。尤其是意象,通過將眾多能量聚集為一個單一的目的,意象創造了意義的強烈壓縮,把現實事物的穩固性、特殊性和多面性帶入頭腦。意象的具體性如同一個把手:可以被握住,也可以被轉動。轉動它將為讀者打開通往另一個廣為人知的地方的大門,不同的內涵能在那裡產生共鳴。在尚未形成的思想溜走以前,意象將其固定下來;對僵化的事物,它則提供想象力的煉金術和激動人心的力量。 這種優雅使最樸素的詩歌也變得美麗。如同一個誠實的雜貨商,這樣的詩會給你足夠的分量。心靈內在的迂迴,讓一種事物能夠為另外的事物言說;通過敞開的大門,無言的事物進入了詩中。龐德寫道:詩即壓縮。通過詩歌遺漏的事物,我們可以衡量它涵蓋了多少。詩歌的這方面也包括徘徊和間接:要讀好一首詩,我們必須閱讀它的文字,但我們也必須穿過它的沈默,才能進入自我不設防的寶庫。詩歌並不能賦予我們一切——某些重要的部分也可以在詩外,在我們自身內找到。在這個層面上,所有的意象都涉及隱喻的心靈:只有進入自我時,它才能被品味和理解。 波蘭詩人齊別根紐·赫伯特(Zbigniew Herbert)在《我想要描述》(“I Would Like to Describe”)一詩中對意象和陳述、直接引語和間接引語進行了仔細的研究: 我想要描述 我想要描述最簡單的情感 喜悅或悲傷 但不是像其他人那樣 去尋找雨絲或陽光 我想要描述一道光 在我身內誕生 但我曉得它不像 任何星星 因為它不那麼明亮 不那麼純淨 且明滅不定 我想要描述勇氣 而無須在身後拖著一頭懨懨的雄獅 想要描述焦慮 而不搖晃滿滿一杯水 換句話說 我願以所有的隱喻 換回一個詞 像從我胸中取出一根肋骨那樣 換回那個詞 收納在我的皮膚 之下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而我只想說——我愛 我瘋狂地跑來跑去 拾起一捧一捧的鳥 而我的溫柔 它究竟不是水做的 它向水索要一張臉 而憤怒 不同於火 它向火借來 一條饒舌 白髮蒼蒼的紳士 所一勞永逸地分開的 與他所說的 這是主語 說這是賓語 於我 是模糊的 是模糊的 我們睡著了 一隻手枕在頭下 另一隻在一堆行星上 我們的腳拋棄了我們 用它們細小的根 去品嘗大地的滋味 這根在第二天清晨 被我們痛苦地扯下 I would like to describe I would like to describe the simplest emotion joy or sadness but not as others do reaching for shafts of rain or sun I would like to describe a light which is being born in me but I know it does not resemble any star for it is not so bright not so pure and is uncertain I would like to describe courage without dragging behind me a dusty lion and also anxiety without shaking a glass full of water to put it another way I would give all metaphors in return for one word drawn out of my breast like a rib for one word contained within the boundaries of my skin but apparently this is not possible and just to say -- I love I run around like mad picking up handfuls of birds and my tenderness which after all is not made of water asks the water for a face and anger different from fire borrows from it a loquacious tongue so is blurred so is blurred in me what white-haired gentleman separated once and for all and said this in the subject this is the object we fall asleep with one hand under our head and with the other in a mound of planets our feet abandon us and taste the earth with their tiny roots which next morning we tear out painfully …… 這首詩的迂迴至少有兩方面。隱喻性語言的主題和意象,要求我們繞過詩歌和自我,進入他者的世界。但在修辭層面上也出現了迂迴:通過一種看似不情願的自我糾正的語言策略,詩人表達了自己的觀點,這是一種尖銳的、來之不易的觀點。情感如同語言,從來就不是“簡單的”,詩人試圖傳達的意義和關於我們自身的真相也是如此。最後是詩歌的真正主題,通過對語言和隱喻本質的明顯(也是間接的)探索,我們再次看到:詩歌通過迂迴來表現它的主題。 …… 每一首作品在語言、技巧、美學和哲學傳統上都是不同的,但每首作品都具有同樣的洞見。要想真正瞭解這個世界,我們需要一種比人類更深入的意識——遠離被馴服的、熟悉的、狹隘的自我。選擇這樣的道路,困難和艱苦是你會獲得的全部,但在這種旅程中獲得的知識不一定總是悲慘的。有時候它收穫的是快樂,如同艾米莉·狄金森(她同樣深知理性的可怕墮落)所言: 狂喜就是內陸的靈魂 向大海的投奔, 經屋宇——過海岬—— 深入永恆—— Exultation is the going Of an inland soul to sea, Past the houses — past the headlands — Into deep Eternity — 在斯蒂芬·代達勒斯的三步策略中,沈默有著一席之地,這是詩歌的另一種充滿感情的狀態。 然而,詩歌永遠不是徹底的沈默,在詩歌中,沈默也可以講述。詩歌的豐富在於說與不說的結合,在於言說的自我與無言的他者的結合,在於神秘事物的引力與可知世界的結合。有時,正如在霍普金斯的作品中那樣,未被言說的事物密實地壓到幾乎要斷裂的地步。在保羅·策蘭(Paul Celan)的作品中,一種無法言說的知識幾乎(但從未完全)貫穿整個語言。狄金森眾多不同類型的破折號是對潛在的沈默的一種可見的打破,一切思想都是在這種沈默中掙脫出來——它是輕盈的,為下一個前進的浪潮而重新凝聚在一起,它是難以駕馭的,使得詩歌不至於停滯不前。在圍繞著自身的沈默中,詩歌創作才得以進行,傾聽是一種活躍的沈默,讀者必要的補充也是。然後才是喬治·斯坦納所說的那種沈默:“詩人言語道斷處,輒有宏光奔湧。” …… 在日本,“頭腦”和“心靈”兩個詞有時會以說英語的人難以想象的方式融合在一起。用心靈思考,用頭腦細細感受。在詩歌中,思想、情感、身體和感知同樣交織在一起,每一個都環繞著其他,成為整體的一部分。這種交織形成了一種富有想象力的理解,在這種理解中,語言與其說是注意力的對象,不如說是在我們面前和我們內心上演的一種關於專注力的行為:詩歌聽見、看見並且言說。 一首優秀的詩歌所聽到、看見和言說的,只有當內在和外在交織在一起時才能被感知。詩人與語言的迂迴合作是一種工具,借助它,詩人能夠發現如何最好地讓這兩個世界展現並實現它們自己;這是一個古老的、進行中的宇宙捉迷藏遊戲的一部分。在沈默、放逐與詭詐中,詩歌包含了藏匿和尋找,兩者都是意義所在。在迂迴曲折的灌木叢中,是那些難以捉摸的、獨立的、相互關聯的動物的庇護所。它們在我們的頭頂和腳下經過,在樹叢和斑駁的光線中進出,身披帶斑點的羽毛和斑駁的毛皮。這些或害羞或大膽的生物,進入詩歌用文字架設的網,被看見,最終被享用,消失在我們體內,成為我們,因此也允許我們成為它們——成為動物、植物、礦物、文字,以及完全神秘與可知的一切。 What a good poem hears, sees, and speaks is what can only become perceptible when inner and outer intertwine. The poets circuitous collaboration with words is a tool for discovering how best to let those two worlds come forward and realize themselves; it is part of the ancient, ongoing game of hide and seek the universe plays. Within its silence, exile, and cunning, poetry holds both the hiding and the seeking, for both are the point. Within its thicket of indirections is shelter for the elusive, independent animals of interconnected life. They pass overhead and underfoot, in and out of the trees and the dappled light that blossoms as well in barred feathers and spotted pelts. They are such shy or bold creatures as come into poetrys word-set nets, to be seen, to be finally eaten: to disappear into and become us, and so allow us also to become them-animal, vegetable, mineral, word, all thoroughly mysterious and know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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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