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cerpt：狄蘭‧托馬斯的《有天清晨》之〈有天清晨〉

續讀狄蘭‧托馬斯的《有天清晨》。

同名文章〈有天清晨〉，書寫他的出生地，一個在威爾士 (Wales) 懸崖邊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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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清晨（簡體書）
作者：狄蘭‧托馬斯
出版社：灕江出版社
出版日：2017/07/31
語言：簡體中文

《有天清晨》（Quite Early One Morning）收錄狄蘭‧托馬斯生前最後十年的部分作品，全書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散文和故事，第二部分為評論和雜感。

作者簡介
狄蘭‧托馬斯（Dylan Thomas，1914—1953），英國詩人、作家，生於威爾士。代表作有《愛的地圖》、《我生活的世界》、《死亡和出場》等。

【Excerpt】
〈有天清晨〉

威爾士的冬天，一個寒冷而不合適的季節，我去海邊的房子度假。有天清晨，漆黑的夜裡翻騰咆哮一整夜的大海，此時波平浪靜，像青草一樣翠綠。我走出房子，去看一看是否還在下雨，外屋是否已被掀翻吹走，土豆、剪刀、老鼠夾、捕蝦網和一罐罐鏽鐵釘是否在風中飛舞，那些懸崖是否還在原地。昨夜暴風驟雨，在那燻得黑乎乎的貼了漁船畫兒的酒吧裡，有人說儘管自己還沒死，至少還能動彈，但覺得自己的墓碑也搖晃起來。到了清晨，照常陽光明媚，清澈、安靜，一如明天，誰都知道，明天準會陽光明媚。
Quite early one morning in the winter in Wales, by the sea that was lying down still and green as grass after a night of tar-black howling and rolling, I went out of the

house, where I had come to stay for a cold unseasonable holiday, to see if it was raining still, if the outhouse had been blown away, potatoes, shears, rat-killer, shrimp- nets, and tins of rusty nails aloft on the wind, and if all the cliffs were left. It had been such a ferocious night that someone in the smoky shipped-pictured bar had said he could feel his tombstone shaking even though he was not dead, or at least was moving; but the morning shone as clear and calm as one always imagines to-morrow will shine.
鎮子還沒醒來。送奶人還在安睡，沉醉在講威爾士語的睡夢中的激越樂音裡，那是心滿意足的男高音，比卡盧梭的聲音渾厚，比本‧戴維斯的聲音更甜美，它顫動著，飄過紡織會館，飄過曼徹斯特大廳，飄進霧靄中的群山。
鎮子還沒醒來。嬰兒半睡半醒的哭叫阻擋著白晝的到來，掛在河邊鹽白色房子裡的樓上，依偎在樹木修剪得整整齊齊然而看似歪斜的盤山大街的拱形窗戶小房子的樓上。一個個退休的船老大駕著小船從波濤的深淵冒出來，刹那間又沉下去，或許沉進了地中海藍的臥艙，隨著終生相伴的波濤節奏而沉浮。女店主們，穿著披肩、罩衣和睡衣，躺在拉著窗簾、漆黑一片的客房裡，回想著過去的情人、帳單和客人，他們有的死了，有的亡命天涯，有的埋在英格蘭的沙漠裡，等待來年八月銀行節的號角將他們喚起，透過前廳陰鬱的窗子、帶流蘇的桌布、野雞的標本、花瓶中的羊齒、陰沉著臉的大鬍子的褪色照片、凌亂地插在厚厚黑色擱板上那些軟軟的褪色的紮著緞帶的影集，讓他們再看看這世界：節日的雨、陰沉的懸崖和沙灘。
鎮子還沒醒來。在屋檐上、灌木中、樹上、電線上、鐵軌上、柵欄上、桁木和濕漉漉的桅杆上，鳥兒在歌唱，不是為了快樂或愛情，而是不讓別的鳥兒過來。這些披著羽毛的地主們甚至拒不承認飛馳的光芒落下安身的權利。
The town was not yet awake. Birds sang in eaves, bushes, trees, on telegraph wires, rails, fences, spars, and wet masts, not for love or joy, but to keep other birds away. The landlords in feathers disputed the right of even the flying light to descend and perch.
鎮子還沒醒來。我穿過大街，就像剛從大海裡鑽出來的怪客，每走一步，抖掉身上的水草、海水和黑暗，就像好奇的怪客，絕不放過任何細節：報曉的公雞鳴叫的第一聲顫音、繡毯和手繪波斯考爾或千里達水彩畫下面的抽屜雜物櫃上的自鳴鐘肚子裡齒輪轉動的第一聲輕響。
The town was not yet awake, and I walked through the streets like a stranger come out of the sea, shrugging off weed and wave and darkness with each step, or like an inquisitive shadow, determined to miss nothing — not the preliminary tremor in the throat of the dawn-saying cock or the first whirring nudge of arranged time in the belly of the alarm clock on the trinketed chest of drawers under the knitted text and the done-by-hand water-colours of Porthcawl or Trinidad.
……

我繼續前行，走向通往懸崖的小路，身後和腳下的小鎮此時正慢慢蘇醒；我停下腳步，轉身望去。有個煙囪冒出了煙。那是皮鞋匠家的煙囪，我想，不過那個方向也可能是退休的男護士家的煙囪，他在英格蘭南部成功地打拼多年，看護有錢的瘋子，然後來到威爾士定居。誰都不喜歡他。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你的眼神就像緊身約束衣。他看你的樣子，好像你是一隻在橡皮牆上蹦跳的海綿球。無論什麼行為都不會讓他吃驚。只要看到他，鎮上許多人就會禁不住歪斜了眼睛，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一臉稀奇古怪的表情，哈哈大笑著指著並不存在的打架的狗，只不過想對他證明，自己是“正常人”。
此時又一隻煙囪冒出煙來：他們在焚燒昨夜的夢。另一隻煙囪升起長髮般的煙，那形狀就像個老政客：有人夢到了自由黨。不是的，那煙的形狀變幻著，淡化成一個完美而逼真的灰色的逗號：有人夢到讀查理斯‧摩根的書。
(Smoke from another chimney now. They were burning their last night’s dreams. Up from a chimney came a long-haired wraith like an old politician. Someone had been dreaming of the Liberal Party. But no, the smoky figure wove, attenuated into a refined and precise grey comma. Someone had been dreaming of reading Charles Morgan. )
啊！鎮子正在蘇醒，在滔滔不絕低吟的大海的濤聲中，我清楚地聽到鎮子的聲音向我湧來。(Oh! the town was waking now and I heard distinctly insistent over the slow-speaking sea the voices of the town blown up to me.) 有些聲音說道：

我是梅‧胡斯小姐小甜甜，獨守空房的閨秀，
在腥臭的海邊的房子裡苦苦等候，
只盼丈夫和漂亮的小孩，
終於從天涯海角歸來。

我是丁尼‧伊文思，吉德威利號的船長，
丁尼‧伊文思太太已過世多年。
鄰居們嘀咕說，丁尼真可憐，
哪知道我一個人慣了，那老婆子真討厭。

我是克拉拉‧金克斯，人們都叫我“夫人”，
從前的女低音，如今成天裹著睡衣的老太太。
我坐在窗前對大海唱歌，
因為大海不在乎我的好嗓子已然不再。

帕奇迪‧伊文思在煮早茶，
茶水要清淡，一片茶葉也別糟糟蹋。
每天早晨在海邊的房子裡煮早茶，
我謹記在心的就是信念——別無其他。

開窗簾，生爐火，傭人還能幹什麼？
我是奧格瑪‧普利查，真想再睡一會兒。
擦瓷器，餵鳥兒，掃客廳。
太陽升起前，主人的鞋子千萬要擦乾淨。

我是高度近視的格里菲斯，阿伯里大學的畢業生，
吃完早餐的雞蛋，我得趕緊去學校。
哦，祖師爺保佑，教我如何管教孩子，
別管黑板上寫的那些字——“格里菲斯是個大草包”。

聽見口哨聲了嗎？那是我，我叫佛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