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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狗2
2016/11/07 09:19:21瀏覽307|回應0|推薦3

(十二)
自從跟俺女神在一起後,發現她真的是個女神經病。
我已經在這裏住了三天了。
這三天我不怎麼吃喝,也沒怎麼走動,大半時間都是趴在那個俺女神為我準備的紫色墊子上,只有聽到她對我的召喚時,才沒精打采的搖了搖尾巴。
俺的女神著急了,她以為我生病了,或者是不熟悉環境,不管做啥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看我兩眼,問我哈妮,你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者:你是不是想你的孩子,或者孩子的爹?
我沒好氣的看了她幾眼,心想別人也就罷了,她怎麼會問我這麼傻的問題?
類似這樣你幾歲了,結婚了嗎?你做什麼的,一個月工資多少?你老公呢,你有幾個孩子,是男是女,念哪所大學?你住哪兒,是租的還是自己買的房子?
她難道不知道這些私人問題,不要說對一只狗,對一個人也是很不禮貌的。
我同樣對她也有很多疑問,但我不是保持沉默,一句都不會問嗎?
我只是累了,我只想好好休息。另外,老實說,我還是很擔心,不敢輕舉妄動,害怕這只是一場夢,也許一不留神或一個疏忽,我的夢就醒了。
特別她要是每次獨自出門,我都以為她不會回來了。或者狀似惱怒的埋怨了我幾句,說什麼你怎麼掉這麼多毛啊?因為掛念你在家,我出門都有壓力了。為了帶你出門大小便,我現每天都得早起。
她不會不想要我了吧?為了這樣的不安全感,我感覺我都快得憂鬱症了。
有一天,她很晚才回來,而且喝醉了,一進門,臉也沒擦,腳也沒洗,換了條睡褲,就倒臥在床上不省人事。沒多久就開始打呼嚕,真響,那聲音就跟接觸不良的吸塵器似的,或是像C總監感冒哮喘,看著要斷氣,聽著又沒完沒了。
我趴在床邊,輾轉反側難眠,心裏那個氣啊,心想:不管你了,只要你明天起來不耽誤我的吃喝拉撒就行。我也心疼,為什麼要喝這麼多酒呢?也不知道她都是跟誰喝的?以後要是誰喊她喝酒,我一定狠狠的咬他一口。
我就這樣又氣又恨、又愛又憐的進入了夢鄉。我夢見還在古城的C大院裏,門口那個缺了顆門牙的老頭敲著魯南大鼓,唱著中氣十足卻口齒不清的歌謠。唱了好久好久,一遍又一遍,周遭還有很多人鼓掌叫好。等所有人都散了,老頭閉上嘴,收起自己敲鼓的柳枝條和響板,一下子這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我床邊的呼嚕聲也停了,嚇得我驚醒過來,莫非一口氣沒接著,俺的女神與世長辭了? 
黑暗中,我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從床上坐起來,那是俺的女神經病,她彎下腰,一雙細長且帶著亮光的眼睛看著我,說:哈妮,我最喜歡你了,每次我喝醉了,你不但不吭聲,還給了我很多啟示。
這回她又成為我心目中的女神了。

 

(十三)
C總監說俺的女神是個作家,果然如它所言,她經常坐在家裏,而且精神確實異常。 
比如她經常無所事事坐在一個位置發呆,沒多久,換個位置,這回傻笑了。或者好幾次她從外頭回來,開了門後,把鑰匙掛在大門上,她自己渾然不覺,害我擔心的一夜睡不著覺。還經常把我喜歡吃的紫薯烤成黑炭。還有一次,她把一鍋雞湯燒糊了,等冒了滿屋的濃煙,她才發現,趕緊關上爐火。
真他媽嚇人啊,難怪她經常要喝酒壓驚,我都被嚇得坐立難安了。 
難道這就是作家?我只知道牛頓把鬧鐘丟進鍋裏煮,可是人家是科學家啊,看樣子所謂作家都極可能成為縱火犯。
幸虧我是只狗,不是人;如果我是個人,肯定也不會去當作家。
但就為了是不是作家這麼屁大點的事,俺的女神還特別當回事。每當有人問她從事哪個行業?她說是個文字工作者,寫點小說啥的。有些人會說:哎啊,原來你是個作家,我可以看看你的大作嗎?
其實,不管大作、小說,他們根本不在意。俺的女神不知道是沒混過社會,還是天生蠢笨,居然還老老實實要解釋,支支吾吾的說:至今還沒有像樣的著作呢,也談不上是個作家……
我都替她著急,又不是做賊,更不是騙子,你他媽就大方說自己是作家咋了?而且要大言不慚表示自己是個著名作家,還享譽海內外呢。
確實在這個老城市也小有名氣,不過僅限於古城月河街南岸,越過老運河到了北岸最繁華處,她的知名度還不如我呢。
除了寫作,她還寫字。她經常寫完字後都饒有興味要我看看,我當然看不懂,但是她用的劣質墨汁讓她的字聞起來有點臭。她最喜歡寫寧靜致遠這四個字,以至於我都認得了。她還解釋給我聽,啰嗦半天,用俺們的狗語來說就是汪、汪、汪,至於人話,意思是只要心裏寧靜了,路就可以走得很遠
估計她心裏很不寧靜,因為自從我跟她在一起後,發現她最遠也就走到古城,那也不過是兩公里以內的事。
這時我想到不久前我曾經做過的那個夢。還記得那個唱魯南大鼓的老頭唱罷,熱鬧的眾人也紛紛作鳥獸散去後,他抽起一根煙,臉上的皺紋深刻如溝豁,也不過初夏時節,他的汗水已經淋漓而下。可是他的眼神很淡定,表現出對現實生活中既不能安貧也不能樂道的忍受和輕視,我看他吐出無數的煙圈,一圈又一圈,把我在夢裏繞得越發雲山霧罩,思緒也跟著飄到無窮遠處。
這個夢的記憶是多麼銘刻在心啊,以至於我突然茅塞頓開,我猜想這就是所謂的寧靜致遠吧。
但是我要怎麼把這些她的呼嚕聲所引發和我夢中的感悟,跟她分享呢?那些寧靜致遠都不是寫在紙上或掛在嘴裏,必須身體力行。別喝酒了,酒肉穿腸過,酒場是非多,還是點根煙吧,沒錢抽個二手煙,有條件燒點天然檀香,有煙才能跟著飄起來,還有助於忘了我是誰
她不是作家嗎?大部分作家都抽煙。再說,他們都說壞女人也抽煙。
喝酒,說髒話;單身,不負責任;不同流合汙,也不與人為善,你還能更壞嗎?
瞭解一個人需要時間,瞭解一只狗何嘗不是?老實說,我裝模作樣了好幾年,我也都不是太瞭解自己了。

 

(十四)

俺女神似乎也很想瞭解我。
她現在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只狗。她也不需要再自言自語,她跟我說話。
她老問我的專長和嗜好是什麼?那也太為難一只狗了,我能說我的專長是搖尾巴,我的嗜好是啃大骨頭嗎?
人家C14沒尾巴都能當上總監。“尾大不掉”是個麻煩事,再說“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我也不想無聊到跑去逮老鼠。
還有大骨頭在哪呢?都說最喜歡我了,為啥C總監有,我到現在還沒有?
因為我的沉默,她反而更擔心了,開始絮絮叨叨跟我說:“不論人生狗生,都苦於太短,也苦於太長……。”她如此認真的態度令我感動,雖說我確實聽不大懂。她又說:“想做的事沒做成,就會感覺太短。做成的事日復一日,又會覺得太長。”
有道理。但是究竟是太長還是太短呢?我正為自己的無知感覺羞愧,俺的女神突然說:“你整天趴在屋裏無所事事也不是辦法,我教你認字吧,認字以後,就可以讀書。讀書可以開拓視野和胸襟,以後你就不會無聊了。”
蒼天啊,要叫一只狗開拓視野和胸襟,她還不如帶我到野外去跑一圈呢。
“這樣吧,我先教你認識兩個字,就是你的名字‘哈妮’。”
她又用她那個臭墨汁寫下兩個字,跟我說:“這兩個字就是‘哈妮’——你的名字,你跟我念一遍。”
我很不情願的“汪、汪”兩聲,我知道她不滿意,可是我有啥辦法呢?還不如叫我搖尾巴呢。還有,你們不是老說“人生識字憂患始”嗎?作為一只狗,我又“汪、汪”兩聲,意思是:你饒了我吧。”
不過,我確實認得“寧靜致遠”,因為她一直把她寫的這四個字掛在牆上。
沒能教育我成為一只有文化的狗,她也感覺很沮喪。她打電話跟也有養狗的文友說起這件事,那個跟她一樣神經的文友建議她:“教狗認字是行不通的,你得教它撿球。”
她居然真的找了個球,丟出去,試圖讓我撿回來。我雖說沒文化,卻也不笨。
她丟了三次,三次都是她自己撿回來的。
我終於開誠佈公把話明說了,並且鄭重表示,我的專長和嗜好就是吃和睡。
俺女神最討人喜歡的就是這點。你要是拐彎抹角跟她說話,她會越聽越糊塗,越糊塗就越固執,但只要直截了當表明態度,她很快就明白道理,懂得分寸。
這下好了,從此俺倆就日復一日又吃又睡,吃飽了睡、睡醒了吃,開始了兩只豬,哦,不,一個人和一條狗的幸福生活。
還記得我本來不是一只不會叫的狗嗎?有天她酒足我飯飽,在俺們屋裏,相互陶醉看著窄小只有一個窗戶的夜空,卻感覺自由是如此的觸手可及,幸福也不再咫尺天涯。她忽然說:“哈妮,你叫吧,不要再壓抑自己了,不會叫還算是一條狗嗎?”
我也覺得,也想放聲一吼,但是那個聲音在喉嚨裏打了個滾,重重的“哼”一聲便銷聲匿跡了。老實說,我都快忘記怎麼叫了。
俺的女神知道我說不了人話,但是她會學狗叫啊。善解狗意的她為了鼓勵我,立即率先“汪、汪、汪”叫了起來。
我試著清下喉嚨又叫了一聲“汪”,不錯,找到感覺了。
俺的女神很興奮,更加抑揚頓挫、起勁的叫著“汪、汪、汪” 。
“汪、汪、汪。”謝天謝地謝俺女神,我終於克服諸多心裏障礙大聲叫喚起來,真是“天地一聲吼,滄海任逍遙”。
那一夜,社區除了俺倆的叫聲,所有的狗也都叫了。
這才是真正的狗日子啊。
直到有一天LN從外地回來,看到我驚呼:“哈妮,你原本還算是個金髮美女,現在怎麼胖成這樣?”
從此他們都叫我胖子。

(十五)

俺女神和我都愁死了,因為她也是個胖子。
“一白遮九醜,一胖毀三觀”,已經不白了,俺女神痛定思胖之餘,決心帶著我一起減肥。
減肥無非兩種方法,一是節制飲食,一是充足運動。
那天早上起來,我一看狗食盆裏只剩半碗狗糧,心裏正要抱怨,就看見俺女神的早餐只有一個水煮蛋、一杯優酪乳,還有幾片生菜,要知道前一天她的早餐可是一大盤培根炒蛋和肉鬆麵包啊。好吧,她都以身作則了,我只好默默的把那些少得可憐的狗糧一顆一顆邊數邊吃。
因為沒吃飽,我一天早上都沒精神,不時抬頭看牆上“寧靜致遠”這句話,心想:如果心裏保持寧靜,我會不會盼來一頓饅頭片拌肉汁呢?
俺女神估計餓得更加神志不清,中飯她居然只吃了一根紅蘿蔔和兩個紫薯,而且似乎對同樣挨餓的我感覺內疚,把已經到嘴的紫薯剝了一些給我。
餓跟饞是兩回事,但都一樣痛苦。
正當我又饞又餓倍感痛苦的時候,俺的女神經病突然拿著一本書跟我說;“哈妮,你知道嗎?這是一本小說,書裏內容描述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王在位時和一個馬夫的愛情軼事,很感人;但這不是關鍵,重要的是在一個宮廷宴會上,女王對著一個瘦巴巴的女賓這麼說:
‘你的圍巾很好看,非常適合你。’
女賓受寵若驚,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
一臉女王範的維多利亞又說:‘不過,你吃太少了,人不該為了虛榮的美麗放棄食欲。’”
一語驚醒夢中人。那天晚上俺女神煎了兩塊牛排,每一塊足足有9盎司,她一塊我一塊,還有荷包蛋和義大利面。俺倆吃的津津有味,還津津樂道。
真是女王萬歲,我終於吃上牛排了。原來讀書有這樣的好處,不但可以避免無聊,還可以解決饑餓問題。
但願俺的女神日後也能寫出如此發人深省的作品,也不枉費我餓了一天。
不過一胖固然毀三觀,還影響身體健康;不追求虛榮的美麗,也得顧慮身體不能因此生病。精神都有病了,身體還能不健康嗎?
俺女神跟我說;“減肥這件事,我們不能光靠節食,運動也是個辦法,但是這次不能再盲目去執行了,我得用心擬定一個方案,然後我們再按照方案去做,肯定萬無一失。你有什麼意見?”
我哪里敢有意見?只要不叫我這只狗寫方案就行。
這個方案一寫,都三天了還不能定稿。
根據俺女神的思路,首先她認為既然要運動減肥,肯定得活動量大才能有效燃燒卡路里,她做了諸多考量,包括打球、跑步、跳繩,還有游泳、跳舞等……。她一個個刪除掉,對她這樣一個老傢伙,這些運動都顯得太激烈了,萬一健身不成,還摔斷腿,更麻煩。何況她根本不會游泳。
上健身房吧,練瑜伽或普拉提,找個靠譜的專家指導。不行,花錢的事得考慮。在她的小民意識裏,健身是好事,但為健身而花錢就是件吃虧的事,還不如把錢拿來買烤羊肉串吃呢。
她突然靈機一動,要不當鐘點工去掃大街吧,既可以鍛煉身體,還能賺點零花錢,真是一舉兩得。
要說職務不分貴賤,還真是自欺欺人。她果然立刻猶豫了。再說,別說掃大街了,她能不能先從椅子上站起來,先把俺們的屋子打掃收拾一下,那地上的灰啊,厚的都可以種麥子了。
就這樣俺們又吃吃睡睡了兩天,俺都急眼了。作家和坐在家裏,對人和狗而言,都不是好事。
我又給了她一個啟示。與其坐著寫那些不靠譜的方案,不如站起來直接出門活動去,跑不動就用走的,可以走遠一點;走遠一點,避開眼前的是是非非,心裏就會感覺比較寧靜。
“打開門,帶著我走出去吧,你教不會我認字和撿球,但你已經會狗叫了,沒准,我還可以教你在草地打個滾。更重要的是,你自己不出去找男人,你也別耽誤我交男盆友啊。”

 

 

(十六)

就這樣,俺們一人一狗開始走出大門,走出社區,打算走向全國各地;至於走向世界,過兩年再說吧。
雖有這樣的雄心壯志,但是在走出社區後遇到的第一個丁字路口,俺的女神就開始左右為難了。
往前去,沒有目標,又怕萬一走太遠走不回來,俺女神跟我解釋:我如果想上廁所怎麼辦?我又不像你,可以隨地大小便。
她怎麼這麼說呢,就算我可以隨意出恭,但我對所謂地盤也是很講究的。第一必須是我熟悉的,不熟悉也不能有其他狗的氣味,有其他狗的氣味也要盡可能消滅掉;更重要的是你得帶著我走過去,俺們得去尋找地盤,並且守護地盤。
不是我的地盤,我絕不放肆;是我的,古有明訓肥水不落外人田
反正她就是不想往前走,那就往右走吧。我歎了口氣,走來走去,她還是惦記著古城。也好,有許久沒去古城了,正好去探望C總監和俺的閨女,我真的想看看小右現在是長得隨我還是隨C總監。
沒想到我們走到古城門口就被攔住了,那個認識我的門衛已經不在了,現在的門衛跟俺的女神說不能帶狗進古城。
俺的女神很無奈,低頭跟我說:哈妮,算了,我們回家吧。
這時奇跡出現了。前面不是說俺的女神在這個城市還小有名氣,她為了怕路上被人認出,都戴著墨鏡。其實沒用的,不管戴墨鏡或者穿隱形衣,該會認出就會認出;如果認不出,嗯,以下所言完全屬實——
正當俺的女神準備離開時,古城門衛突然恍然大悟,問俺戴著墨鏡的女神:這狗是導盲犬吧?
我錯了。戴墨鏡還是有用的。俺的女神被認出是個瞎子。俺們都拼命點頭,然後,她裝瞎子,我扮導盲犬。等進了古城,等那個保安看不見俺們,我松了一口氣,俺的女神也重見光明了。
看樣子,不管向左或向右,都得向前,眼前的路,似乎也都不是太好走。
只是更讓人料想不到的事,是C大院已經換主人,不叫C大院了,叫B家作坊。算了,管他是做什麼的,關鍵是C總監和小右也跟著離開了。相較過去大半時間人情冷落車馬稀的景況,這裏人來人往,已經繁華、熱鬧許多。
俺女神左顧右盼,想找個熟人打聽下C13的下落;這回別說她看不到熟人,也沒有人認得她了。
回家吧,哈妮。別難過,我回去發微信人肉搜索下C13,找到他就知道小右的下落了。
好吧,古城路難行,古城夢還是很鬧心。
俺女神為了安慰我,這回終於煮了大骨頭給我吃。我啃得涕泗橫流,太費勁了。大骨頭當然不如牛排美味,但大骨頭代表一種期待,還有一段耐人尋味的情懷。姐啃得不是骨頭,是歲月深邃的骨髓。
又是吃飽喝足以後,我們兩個胖子相對兩無言。俺的女神又宣稱有了新的靈感,唉,作家真可怕。
她說:俺們社區後面有個Q家大宅門,地方寬闊,花木扶疏,景觀好,又很乾淨,大宅門主人常年不在,只是偶而來度個假,我們明天就遛進去,在那兒鍛煉身體吧。
就這樣吃喝無度之餘,我們終於擁有一個良好的生活習慣。走得不算遠,但也不再原地踏步了。
減肥是一輩子的事,雖說目前還被稱作胖子,也沒找到男盆友。但因為每天出門,我認識了此生唯一的閨蜜——豆妞。

 

 

(十七)

Q家大宅門的主人是這個城市的大地主,我經常聽人說起他的名號,但從不曾見其人。俺家女神見過,據說握過手,還合影留念。她說我們認識。
那為啥還得偷偷溜進人家大宅門呢?俺女神說:我認識他,他不一定認識我。
俺女神臉上出現一種對大地主和有錢人的神往,又說:
我要是有錢人,我可以買個像這樣有大院子的房子,我們把大門一關,就是自己的全世界,哪里都不用去了。你可以在院子裏盡情奔跑,我也可以在寫作閒暇之餘,拿著輕羅小扇撲流螢、拍個蝴蝶啥的;或者在廣闊夜空下,坐看牛郎織女星,想像著俺們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你要覺得一只狗太寂寞,我還可以養一只雞陪你玩,那時候,俺們屋裏屋外肯定雞飛狗跳、熱鬧有餘。
真好,我也很嚮往有專屬於自己味道的草地,還有雞呢。我想著可以在花園的草地上盡情打滾,那只雞除了鬧著玩,還會下蛋,我跟俺女神又可以吃上新鮮的炒雞蛋了,不由得心神蕩漾,哈喇子直流。
真是狗心難測啊。那會兒在C家大院,我就住在後花園,比起Q家大宅門似乎也不差。不過,那時候我日思夢想的就是和俺的女神生活在一起,哪怕只是住在一間會漏雨的茅草屋,吃著粗茶淡飯。如今願望實現,吃喝不愁,偶而還能吃上牛排和大骨頭,屋裏還不漏水,基本上已經逐步往新社會主義的美好願景而去,我居然跟她又開始羡慕起萬惡的資本主義舊社會。
甚至還不惜鑽狗洞。
Q家花園門禁森嚴,紅磚圍牆架得高高的,還帶著張牙舞爪的鐵刺,顯示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我正望牆興歎,但是他們不拒狗,因為俺女神不熟門也不熟路,但熟狗洞,她居然帶我從一個很隱秘大約有半人高的狗洞鑽過去,估計以前她自己就經常在這裏鑽來鑽去。
我們一人一狗在Q家大宅門裏漫走。有錢人真好,建築就不用說了,連路邊那些矮樹叢都修剪得比俺倆體面,茂盛平整的草地泛著綠油油的光澤,看起來就很好吃。我很興奮的跑過去嚼了好幾口,還順勢打了好幾個滾。
人和狗一樣,要活的坦蕩、自在,都需要土地,能接地氣。俺們倆平常都關在高樓裏,既不像鳥兒能夠自由飛翔,也不能像一棵樹般紮根於土地。如此高不成、低不就,要說自在也不無自在,要感覺鬱悶,那也真是鬱悶到家了。
跑吧。俺女神說:不能歡快放肆的跑起來,還算是一條狗嗎?
滾吧。我說:不能在地上盡情打個滾,做人還有啥意思?
午後炙熱的陽光毫不遮掩的直射,俺倆就像兩塊烤焦的麵包,身心散發出濃烈的甜香體臭。我歡快的跑步,並且輕鬆的躍過好幾個矮樹叢,俺女神在我背後無聲的叫好,表情和眼神都像枯萎的花又緩緩的注入了生氣。
沉默是金,是金子總會發光;但這是別人家的地盤,只有安靜的跑動和真正發自心裏的快樂,才可以讓我們跟這個世界避免矛盾,保持友好關係。
我最後累得倒臥在地上,不介意露出已經有些贅肉的小肚子。俺女神也攤開四肢平躺在草地上,像攤煎餅般,徹底放鬆的身影,在黃昏緩步來到之前,越攤越巨大,幾乎要跟我合為一體。直到天階夜色涼如水,俺們才匆忙從狗洞鑽出來。此時暮色四合,一切又回到了現實。
俺女神真不知道算不算作家,但她有時候似乎還更像個做賊的,在社區出出入入,見很多人都害怕。她常常跟我說,人跟人相處要自在,有兩種狀態,一是非常熟悉,一是完全陌生。她最怕不生不熟的關係。
比如同樓道鄰居。
此刻她帶我進電梯,對門的鄰居正好下樓。在這裏住了那麼長時間,她連人家姓啥、叫啥都不知道也不打聽,只是跟對方很靦腆的笑了一下。我一向與人為善,很自然的搖尾巴打過招呼後,發現他們後面跟出來一條狗。
俺們兩只狗四目相接,立刻都擺出準備要戰鬥的姿態。但是,它太小,我太大了;它怯場,我也不好意思以大欺小。這時電梯門很快又關上,我在那瞬間的餘光裏,看到這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泰迪小犬,回過頭來拋給我一個友善的眼神。

 

 

(十

小黑沒有名字,是社區的流浪狗,因為一身黑毛,姑且就叫它小黑吧。
小黑無父無母也沒有主人,據他說打從它記事以後,它就是居無定所的流浪狗了。
小黑在農村長大,混過菜市場,吃過死魚、啃過爛菜葉;也混過公園,吃過小孩掉地上的熱狗和霜淇淋。有次餓得不行,還嚼過草,幸虧有個好心的老大爺喂了它半個饅頭。不過大半的人見它靠近,都嫌惡的噓噓趕他走。
它說菜市場龍蛇混雜,雖說居住環境不好,還是比較豐衣足食的,它跟幾只也是到處流浪的狗相濡以沫,相互配合,倒也安心愜意。等傍晚收市,所有的人都散去,就是它們這些狗東西的天堂了,它們翻攪、大啖那些堪稱滿漢全席的成堆垃圾,吃飽喝足,就打個梭哈、推個牌九,或是插科打諢,來個即興歌舞啥的。
雖說市場還有鼠輩橫行。不過它們彼此不干擾,也不會相互搶奪。狗不會跟老鼠過不去,那是貓的事。一般它們也不跟貓打交道,頂多礙眼或擋路,才把它們追趕到樹上老實待去。
反正,那裏能吃能喝的太多了,大家各取所需,心知肚明。
聽起來這樣的生活很多彩多姿啊。我真是一只沒有原則和定性的狗,我居然還挺羡慕。
是啊。吃飽了的小黑,顯得神采飛揚,但眉宇間仍有一絲哀愁,它說:直到有一天我們有個同伴失蹤了,我們都以為讓哪個好心人收養了,後來才發現它被拔光毛的屍體,掛在一家市場賣狗肉的鋪子上。
我聽了,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小黑又說:嚇得我們全跑了,吃的再好,也得逃命要緊啊。
後來,它又獨自混到我們社區來了。
我們是在某天出門回來後,在大樓和停車場的狹小走道看見它的,那時它精神萎靡趴臥在一張破破爛爛的塑膠布上,一見到我和俺女神,就跟見到親人似的,很艱難爬起身朝我們搖搖晃晃走過來,呼喊救命,一雙精亮的眼睛很強烈傳遞著饑餓的訊息。
那時候的小黑渾身髒兮兮的,還臭不可聞,連我見了都不免搖頭皺眉。俺女神一張大餅臉也糾結得跟包子似的,都快趕上C總監了,她說:好可憐的狗啊,肯定很餓。
而且,她居然沒有徵求我的同意,就回家拿了一碗狗糧給小黑吃。
小黑真的很餓,很快狼吞虎嚥把狗糧一掃而盡,那個空碗還別被舔得前後滾動。俺家這個女神經病又心軟了,我眼睜睜看她上樓又裝了一碗狗糧,還有一瓶牛奶。唉,真讓俺擔心,不管小黑是什麼來歷,不管它身上是不是有跳蚤,也不管它是真是假、好狗歹狗,她居然毫無防備且故作大方把我的晚餐都給了這只臭黑狗。
幸好,她還沒有蠢到要帶它回家。
喂了幾次後,俺們跟小黑也逐漸熟悉了,俺女神也徵求俺的同意,打算收養小黑。沒想到小黑自己不願意,它已經在外面流浪慣了,俺女神只是帶它回家洗個澡,就跟要了它的小命似的,更別說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二十個小時以上,都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在高樓面壁學習寧靜致遠這四個字,事實上哪里都去不了。
俺女神也不勉強小黑,隨它自由去吧;餓了管飯,還管飽,不能每天吃上牛排和大骨頭,幾碗狗糧還是負擔得起的。
小黑洗過澡後,雖說父母不詳,也堪稱帥哥一枚,毛色黑的發亮,渾身肌肉雄起。俺女神並不要求它一定要待在屋裏,但實在看不慣它睡的那個破爛塑膠布;而且天氣也有點冷了,夜裏還起風,於是給它換上一個溫暖、厚實的墊子。我當時看小黑就一臉的不樂意。果然,隔天就發現小黑把新褥子扔了,又把那個破爛塑膠布叼回來。俺的女神大為驚奇,跟我說:小黑真是好狗啊,這件事說明它貧賤不能移,還念舊。

 

 

(二十)

小黑和豆妞的邂逅,是在一個秋高氣爽的午後,我跟豆妞趴在樓道前的紅磚上,一邊享受秋天淡薄的溫暖日光,一邊隨意說起外頭發生的奇聞軼事,還有社區裏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新聞。
這時小黑不知從哪里遊蕩回來,神態瀟灑,氣宇軒昂,正邁著不疾不徐的步伐,朝著俺們走過來,那德性簡直跟黃飛鴻差不多。它先是跟我搖了兩下尾巴,便盯著豆妞目不轉睛,臉上的表情像被幸福的錘子擊中,突然渾身戰慄不休,很明顯迫不及待躍躍欲上。
平常豆妞就善於搔首弄姿,現又正值發情期,乍見小黑帥得跟都教授似的,春心蕩漾,頭上的蝴蝶欲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當下兩只狗天雷勾動地火,火花四濺的感情如火燒燎原,陽光都因此暗淡了,周遭充滿了一股奇異的令人狗都莫名振奮的氣流,眼看著一場不可收拾的愛情,就要在樓道開花結果了。
說時遲、那時快,豆妞的主人——一個和豆妞同樣打扮得很時髦的女人,踩著咯噔作響的高跟鞋沖了過來,把一時被愛情沖昏頭的豆妞抱起來,還一腳踢跑小黑,原本很精緻的妝容此時也顯得猙獰了,只聽她厲聲罵道:哪里來的野狗在這裏撒野,也不撒泡尿先照照鏡子。我們豆妞是什麼狗,你也配。
可憐的小黑立時逃得無影無蹤,我和俺女神面面相覷,不敢承認我們認識小黑。
晚上我和俺女神都睡不著覺,很擔心小黑從此又亡命天涯而去。等到夜深人靜以後,我和俺女神又像做賊般下了樓,想去看看小黑回來沒?一到小黑安營紮寨的那塊隱秘狹小的空地,我們倆都很啼笑皆非,小黑還是安安穩穩的睡在那個破爛的塑膠布上,線條優美的臉龐帶著微笑,深沉的呼吸隨著上下起伏的身軀,呼嚕出一闋念奴嬌的美妙曲調,顯然是好夢正酣呢。
俺女神跟我說:好傢伙,沒心沒肺的,害俺們白操了一頓心。
隔天快中午俺們才出門,赫然看見小黑就面對樓道蹲坐在門口,頭還往上仰得高高的,似乎在觀看期待什麼?俺女神問:小黑,你在這幹嘛?俺也問:汪、汪、汪?
小黑說它在等昨天那個漂亮的小姑娘出門,從天亮就一直等到現在,它宣稱已經一眼愛上這只青春靚麗的小母狗了。
真是晴天霹靂,就算不是晴天,小黑這番真情告白也跟雷鳴似的把我跟俺女神震得都不知道東南西北。
我和俺女神相互看一眼,這就是愛情嗎?我不知道,俺女神看樣子也懵了。
我也許可以左右搖擺與時俱進,扯扯幸福是什麼玩意,但還真是不懂愛情。
我想跟小黑說:算了吧,豆妞不會愛上你的,它喜歡名牌時尚,喜歡那些風光無限的狗明星。就算它也愛上你了,它的主人也不會允許的。
可是這些話我都沒說出口,我也沒有資格說,我還在思索、琢磨愛情是一個什麼樣的玩意。
小黑就在樓道門口等了一天又一天。天氣越來越冷,小黑單薄的身子在冷風中簌簌發抖,但熱切的表情和堅定的眼神,讓它的熊貓眼充滿了愛慕和渴望,燃燒著熊熊的愛火。
可是,自從那以後,豆妞都沒有再出現。
我跟俺女神都勸它,算了吧,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只狗,它跟豆妞不但沒有未來,也不可能曾經擁有
俺女神有點言不由衷的說:愛情是一件麻煩事,再說單身一個人多自由,想上哪就去哪,都沒人管。是的,哪兒都不去也沒人管。
我也跟小黑說,找個好主人,做只單身狗也不錯,愛情可遇不可求,再說它跟豆妞才見一面,才看對了兩眼,這算愛情嗎?
小黑不聽勸,每天還是蹲坐在樓道口,餓了吃飯,累了睡覺,其他時間都像個雕像似的立在那兒癡癡守候著豆妞出現。那天下大雪,雪花紛飛不斷落在小黑的身上,讓它單薄的身軀厚重了許多,它的黑眼圈也越來越大,看起來還真像只熊貓。可是它真的不是名貴的熊貓,它只是一只普通農村出生的狗,沒有顯赫家世,沒有穩定工作,還沒有主人。
俺女神看見小黑這麼癡情,也很感慨,不住的抹去眼角的淚水。我一直不知道她的過去,也沒問過她究竟經歷了哪些事,她懂得愛情嗎?
怎麼辦呢?俺女神問我,再這樣下去,小黑不殉情,也得凍死。俺們商量了一下,俺女神決定鼓起勇氣去敲開對面鄰居的大門,求豆妞的主人讓豆妞見小黑一面,拒絕它,讓小黑死了這條心;或者有情狗終成眷屬。
門開了,那個打扮時髦的女人探出頭來,打量了我們幾眼後,很不友善的問俺女神:有事嗎?
俺女神結結巴巴的說:啊,這個,那個門口,有一只狗,它那啥,是不是可以,讓你家的狗,嗯,嘿咻……”
老天爺啊,她在說什麼呢?我都恨不得站起來替她說;或者是不是該給她倒杯二鍋頭,她就可以說得流利、婉轉些,還像個人話,好歹有點說服力?
果然,她吃了一個閉門羹。
不過我還是從門縫看見了豆妞,我幾乎認不出是它來,它卸下了所有的裝扮,還瘦了一圈,兩眼通紅,神情憔悴,可憐兮兮的看了我一眼。
那晚,我又失眠了。

 

(二十一)

這就是愛情嗎?

我回顧起我的大半生,我曾經忠於過的每個主人;還有生命中那些美好的願景,生活裏那些苦澀的滋味。我活過,甚至死過,可是我愛過嗎?

正當我感慨萬千的時候,挨著隔壁的那面牆突然傳來淒婉哀怨的呻吟,還夾帶著一聲聲的啜泣。那是豆妞。

豆妞透過那面牆一邊哭一邊跟我說,它知道小黑守在門口等它,但是它的主人把它關在家裏,不讓它出門,它用盡所有的方法——生氣、撒嬌、絕食、跳樓,都沒有用。豆妞泣不成聲,哀傷的長嚎充滿了絕望。

“她不但不讓我出去,還非把我許給一只純種的泰迪,說是城裏狗,還有血統證明。”

豆妞抵死不從,說它愛上小黑,只想跟小黑在一起。它讓我告訴小黑,一定要等著它,它會找機會逃出去。

這就是愛情嗎?

我想起老汪,想起LN,想起C13,還有此刻睡在眼前床上的女神,不管我如何喜歡他們、依賴他們,這個肯定都不是愛情;至於讓我懷孕、生下兩個孩子的那只公狗,更別提了,我連它的名字都不知道,連長啥樣都不記得了。

我不明白愛情,可是豆妞和小黑的愛情卻讓我如此柔腸寸斷,還隱約有了想法。夜很黑,窗外的雪還下個不停,染白了這個城市所有的黑暗,也在考驗著小黑和豆妞的愛情。豆妞哭著、說著就睡著了,小黑此刻應該也蜷縮在那塊破爛的塑膠布上做著夢吧,它們肯定連做夢都會夢見彼此。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我也問我自己,如果外面也有一只“老黑”在門口等著我,我相信俺的女神精病不會攔著我,但是我會舍去所有、奮不顧身狂奔而去嗎?

那一夜,我不但失眠了,連夢也沒有。

隔天就傳來讓俺們難過的消息,為了阻撓小黑和豆妞的愛情,豆妞的主人把豆妞送到別的城市的親戚家,又讓保安把小黑趕出社區。

三天後,我們才在社區門口的樹叢裏找到奄奄一息的小黑,俺女神流著淚把它偷偷帶回家,現在它的身體已在復原中,可是它的心已經破碎,只有依靠時間來慢慢修補了。

不愉快的事像傳染病,接二連三。

那天我們照例又鑽進狗洞非法侵入Q家大宅門,這會兒我不再只是玩飛躍矮樹叢或滾草地這些類似雜耍的活了,要知道我除了是只山東金毛狗,還是史上有名的黃金獵犬,那說明我曾經是獵捕野禽的好手,以前,我自己不知道,俺女神也沒發現。

但是奔跑在Q家大宅門這個寬敞少有人煙的後院,再加上俺女神的默許和縱容,逐漸激發出我 “見獵心喜” 的本能,現在見到大鳥或小鳥,不管低飛於樹叢或高棲於樹枝,我都會飛也似的沖過去捕捉它們,雖說技術和速度都有待努力,但我期待有生之年能夠追捕到一只鳥,並且獻給俺的女神。

樂極生悲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吧。那天我追過了頭,越了界限;俺女神也忍不住出聲叫好,驚擾了周遭的安靜,等我們看到前面有個攝像頭正對俺們虎視眈眈,已經來不及了,一個穿制服的男人遠遠的就對我們喊道:“你們是誰,誰讓你們進來的?”而且已經作勢要衝過來。

俺跟俺女神嚇得趕緊掉頭,朝著狗洞很快的跑過去。

“站住,你們不要跑啊。”他真的追過來了。

怎麼能不跑呢?事關俺的聲譽,也影響俺女神的名譽。

逃跑對一只狗來說小事一樁,俺女神就不行了,她頂多跑得比烏龜快點,還狼狽的連滾帶爬,很快就讓那個男人追上了,為了救她,我只好掉頭,沖過去對那個男人狂吠。

果然,他被我嚇住了,俺女神趁機鑽進那個狗洞。蒼天啊,是天氣太冷,穿多了,還是又胖了,或者著實緊張,她居然卡住了。我好不容易推她一把,她才勉強鑽出去。

回到家裏,好久好久俺們都驚魂不定。

屋漏偏逢連夜雨。事情還沒完沒了。

 

 

(二十二)

這下子膽子再大,心裏再渴望,俺們也不敢再越“Q家大宅門”雷池一步。

小黑身體也復原的差不多,這回它已經願意待在屋裏,這輩子終於有個遮風避雨的窩。但我們心裏有數,它還在等著豆妞回來,或者期待她再度從對面的屋裏走出來。它總是神情憂傷的趴在大門裏那塊地墊上,一聽外面有任何動靜,會很快抬起頭,豎起它那兩只長長的耳朵,然後又很失望的垂下頭去。

日復一日,俺女神每天早晚都帶著我和小黑在社區遛彎,順便解決我們的大小便問題。我花了很多功夫才說服小黑,要忍耐著不要在屋裏大小便,這不是一只文明狗該做的事,也會造成俺女神的負擔。這只沒教養的死小黑,費了多少唇舌它照樣“我行我便”,我只有使出刹手鐧,說:“如果豆妞知道你有這個壞習慣,肯定不會喜歡你的。”

真管用。

我們都固定在社區的草花台裏解決大小便,小便就權充施肥;俺女神再神經也是個文明人,她會把俺們拉的屎用塑膠袋套起來扔到垃圾箱。我就不用說了,我是只有潔癖的狗,看到別人或別的狗拉的屎沒收拾,越眼見越心煩,乾脆用嘴把它們吃掉,把俺女神氣得直跳腳。

誰知道生活不過平靜幾天,俺女神就被社區的人投訴了,說她喂野狗還收留流浪狗,這些狗到處大小便,破壞社區的環境衛生。她收留小黑是事實,但社區還有其他人養狗,這點俺們就真的很冤。何況他們怎麼不去管管那些亂丟垃圾和到處吐痰的人?

他們還說我個頭太大很嚇人,還怕我咬人。他們還表示社區的孩子很多,萬一把小孩撲倒了或咬傷了,誰負責?再說還有可能傳染狂犬病。

記得社區曾經有個小女孩見了我,硬是要把我的嘴扒開,說要看看我的牙齒,我再無奈也任由她擺弄。認識我的都知道,我是多麼“溫良恭儉讓”的一只狗,一般打我右臉,我會把左臉也送上去,我怎麼可能咬人?

我知道有人天性怕狗,但是這些不白之冤,還是讓俺們很委屈。

謠言止於聾子、啞巴和瞎子,但是他們都不聾,也很能說,而且都表示親眼看見,他們言之鑿鑿的說“看見我攻擊過人”。

外患也就罷了,還有了內憂,屋子裏竟然真的開始漏水了。

也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浴室的吊頂開始滲水進去,俺女神抬頭看著那片水漬緩緩擴大,逐漸形成一滴又一滴的水珠落了下來,雖說有些發愁,但也不是太在意,她只是輕描淡寫的跟樓上的鄰居真實表述情況。鄰居下來看了下浴室吊頂,說可能是浴室的水管壞了或防水有問題,他會找人來修理。臨走前,他看看我和小黑,皺了皺鼻又說:“屋子裏最好別養狗,有味道。”我和小黑相互看了一眼,苦笑。

好幾天過去了,樓上雖說要修卻始終不見動靜。俺女神有些著急,再加上她的一個文友又嚇唬她“可能是尿液”,她終於忍不住跑上樓去找對方,還近乎哀求,請他們能不能儘快把漏水的地方修了。

他們說馬上。隔了幾天,還在馬上。

俺女神的精神都快崩潰了。再加上社區對俺兩只狗的投訴也接二連三,她帶俺倆出去活動的次數越來越少,時間也越來越短,我和小黑“有腿難跑”,心情也都逐漸跌進穀底。

老天爺說:“關閉這道門,就會給你打開另一扇窗。”感謝老天爺。

俺女神雖說是個作家,但不管這年頭或那年頭,要靠寫作養活自己和俺們兩只狗,都是很困難的事,所以她也替企業寫個宣傳稿或產品文案啥的,生存已不易,生活怎麼還這麼多事呢?那天就在她看著那個漏水的屋頂一籌莫展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我們聽她誠惶誠恐的“喔、喔、喔”了幾聲,臉上的表情陸續變換了好幾次。等她掛斷手機,跟我們說:“有人雇我上游輪去寫一個有關海上旅行的故事。”

是嗎?我跟小黑都不明所以。她問我們:“我要去嗎?”

機會難得,去吧。我心裏這麼說。可是我又想,那我跟小黑怎麼辦?小黑顯得無所謂,反正它流浪慣了。我呢?好吧,我早就厭倦跟人類相處了,沒准流浪也是一條生路。

俺女神看看窗外那片窄溢的天空,又看看我們兩張仰望她的狗臉,左右為難的眼神忽然堅定起來,不愧是我的女神,她說:“我會要求帶你們一起去,要不然我就不去。”

對方居然同意了。我們在驚喜之餘,都確信這肯定是老天爺派來的幸運之神。

我們要出發了。俺女神再也不去理會浴室漏水的事,開始忙忙亂亂的收拾行李,我跟小黑跟著蹦蹦跳跳的也很激動不安。搭遊輪、看大海,要說俺們三個還沒見個大海也沒坐過船呢,但是想像中,我們似乎已經聞到大海的味道,還聽見濤聲依舊,在我們腦海裏洶湧不休。

出門那天,俺女神環顧了屋子一圈,最後把目光放在她寫的“寧靜致遠”那四個字上,她心有所悟走過去把那些字揭下、撕碎,丟進垃圾筒。然後帶著俺們兩只狗,走出去,關上門。我想,這回夠遠了吧。

我們真的要出遠門了,一個遙遠而且未知的地方,在我們眼前像卷軸般慢慢打開。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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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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