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卅八、九年,國軍撤台,軍中有群幼年兵。他們有的是父兄為官兵,隨父兄一起生活;有的是與家人離散,遇好心軍人收留在部隊裡;有的則是父母託付給認識的官兵帶來台灣。
孫立人將軍在高雄任陸軍訓練司令時,到部隊視察,發現這個狀況,便集中成立幼年兵總隊。年紀最小六歲,最大十六歲,共一千三百多人。先駐在鳳山灣子頭,後遷到台南三分子。
幼年兵還是「兵」,有軍階、軍餉,出操、上課,與大兵無異。民國四十年三月十八日成立,四十二年因爆發孫立人案解散。
解散後分到三個單位:人數最多的一群八百多人,去學開軍車,學成後當駕駛兵。有幾十人派去士林官邸站崗。年紀最小的兩百多人,分到政工幹校(即今政戰學校)成立教導大隊,改名為「學兵」,經學力鑑定依成績分班接受「文學校」教育,最高班是初一(即今國一),依序向下,直到高中畢業。我是其中之一。
一幌六十年,昔日童顏,今皆白髮。其間相遇,最關注的莫過於「活得如何?」冒出頭的,成為將軍,大學校長、教授、公司老闆;亦不乏活得泛泛如我者。聊堪告慰的是,大家都有口飯吃。
我們和親人分散,雖不能稱為孤兒,沒有家卻是事實。故而,長官若父兄,部隊成為家。曾經因為被管得太嚴恨過他們,現在則只有感謝。
今天,三月十八日,是幼年兵總隊成立六十周年,全台三百多人將在台北國軍英雄館聚會。馬英九總統以國家元首身分和大家相聚;龍應台專程趕來,要找六歲的郭天喜。
大家舞文出版紀念冊、文章或非傑作,照片卻是珍品。胡佛教授為紀念冊寫序,文中說:「一千三百位幼年兵的出現,固然是歷史的奇蹟,更是歷史的奇遇,人生的奇緣。…」正是這番奇蹟、奇遇、奇緣,胡教授說他在深深的感動裡,熬夜寫文章,竟不知東方之既白。
民國四十一年間,美國「時代」雜誌曾派記者到台南採訪幼年兵總隊,後成為「封面故事」,有人保存了部分照片,我看到了戴著鋼盔的自己,不禁呆住。每人為充實活動內容踴躍提供珍藏的照片,在團體照和活動照片裡大家熱烈分辨影中人的名字,被指出的人凝視了許久還不敢確定;當確定了,即熱淚盈眶。
建國一百年,我們這群幼年兵傍在中華民國身邊達六十年。生命如飛絮,被時代的狂風吹起,再被無端摔落,來不及擦眼淚,爬起來向前行。我們,被稱為「外省第一代」嫌小,「第二代」嫌老,一千三百個人有一千三百個生命故事;故事發生在台灣,不知有誰愛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