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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10:48:19瀏覽19168|回應1|推薦1 | |
史記 伯夷列傳第一 本篇【題解】及【翻譯】多參考自:《史記》...《 詳全文》 本篇【題解】及【翻譯】多參考自:《史記》譯注 【題解】 《伯夷列傳》是伯夷和叔齊的合傳,冠《史記》列傳之首。在這篇列傳中,作者以「考信於六藝,折衷於孔子」的史料處理原則,於大量論贊之中,夾敘了伯夷、叔齊的簡短事蹟。他們先是拒絕接受王位,讓國出逃;武王伐紂的時候,又以仁義叩馬而諫;等到天下宗周之後,又恥食周粟,采薇而食,作歌明志,於是餓死在首陽山上。作者極力頌揚他們積仁絜行、清風高節的崇高品格,抒發了作者的諸多感慨。 文章借助夷、齊善行,和所謂暴戾兇殘、橫行天下的盜蹠做比照;以操行不軌,違法犯禁的人和審慎小心、有崇高正義感的人做比照,指出惡者安逸享樂,富裕優厚,累世不絕;而善者遭遇的災禍卻不可勝數。從而抒發了天道與人事相違背的現實,有力地抨擊了「天道無親,常與善人」的說法,對天道賞善罰惡的報應論,提出了大膽的懷疑,充分表現了作者無神論的觀點。 但是商朝末年,紂王的統治已瀕於崩潰,武王伐暴是「順乎天而應乎人」的,是不可逆轉的,而夷、齊的諫阻和恥食周粟是背轉歷史大潮的。所以有人認為這兩個人物,是不值得歌頌的。作者之所以對篤守遺訓、不能變通的行為加以歌頌,實在是因今日已少有人能做到此事了。 本文寫作獨具特色。綜觀《史記》本紀、世家、列傳之篇末,均有太史公的讚語,唯《伯夷列傳》則無。滿紙贊論、詠歎夾以敘事。名為傳紀,實則傳論。史家的通例是憑藉翔實的史料說話,而或於敘述之中雜以作者的意見,就算變例了。所以本文實開史家之先河,亦為本紀、世家、列傳之僅有。 本文雖多贊論,但縱橫捭闔,彼此呼應,回環跌宕,起伏相間。伯夷、叔齊的事實,只在中間一頓即過,「如長江大河,前後風濤重疊,而中有澄湖數頃,波平若黛,正以相間出奇。」太史公潤筆潑墨之中,可略見其筆力之一斑。 【作者】 司馬遷(公元前145或前135~前87?)西漢史學家、文學家。字子長。左馮翊夏陽(今陝西韓城)人。父司馬談,漢武帝建元、元封之間任太史令,是一位具有多方面修養的學者,他在《論六家要旨》中,對春秋戰國以來的「百家之學」,概括出重要的陰陽、儒、墨、名、法、道六家,分別以評論:對陰陽等五家,既有所肯定,也指出其不足,而完全肯定了道家。這說明司馬談接受的是西漢初年佔主導地位的黃老思想的影響,與漢武帝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策不完全合拍。司馬談十分重視自己史官家世的傳統和史官的職責,曾慨嘆說:「自獲麟以來,四百有餘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今漢興,海內一統。 明主賢 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史記‧太史公自序》)所有這些對司馬遷後來所從事的事業都有十分明顯的影響。司馬遷的童年是在家鄉黃河邊上的龍門山下度過的。10歲時,隨父親司馬談到長安,開始了對古代文獻的研讀,並直接受學於當時著名儒學大師董仲舒、孔安國。20歲,南遊江淮,據《史記‧太史公自序》,他這次「上會稽,探禹穴,闚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厄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以後他在任郎中、太史令以及中書令時,或奉旨出使,或陪駕巡幸,遊歷了更多的地方。這些經歷,使他有機會親身領略祖國壯闊的自然風貌,調查瞭解許多歷史故實,訂正和補充文獻上的疏漏,也使他有可能接觸廣大人民的實際生活,增加了他對社會現實的瞭解。 司馬遷漫遊江淮回長安後,任郎中,元鼎六年(公元前111),他奉武帝之命出使巴蜀以南,代表朝廷視察和安撫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元封三年(公元前108),任太史令。日常職司以外,他在「石室金匱」(國家藏書處)閱讀、整理歷史資料,以便實現父親著述歷史的遺願。經過四、五年的準備,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司馬遷在完成了主持改革曆法的工作後,正式著手寫作《史記》。 天漢二年(公元前99),為李陵事上奏武帝,獲罪,受腐刑。司馬遷受此大辱,憤不欲生。但是為了完成已經著手的著述,他決心「隱忍苟活」。 出獄後,司馬遷任中書令,這是比太史令品秩更高的官職。但由於這一職務當時通常由宦官充任,使司馬遷時時想起自己受腐刑的恥辱,因而對朝廷的一切事務毫無興味,專心於自己的著述。太始四年(公元前93),司馬遷的朋友任安寫信給他,鼓勵他能有所作為,要把推薦選拔人才作為自己的責任。為此,司馬遷寫了有名的《報任安書》,信中沉痛地敘述了自己因李陵事件而得禍的經過以及忍辱含垢的心情,並告訴任安:「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這說明他的《史記》此時已基本完成。以後,司馬遷的事蹟無可考,據王國維等人推斷,大約卒於漢武帝末年。 司馬遷繼承了先秦學說的思想傳統,加上他個人的特殊的家世和遭遇,使他在社會歷史問題的認識上較之前人有重大突破,具有積極的進步的意義。在《史記》中,他論證歷史事件的因果關係和歷史人物成敗原因時,盡可能要找出社會根源,而避免用「天道」來說明人事。他在《史記》中主要寫了帝王將相的世系和事蹟,但也寫了不少沒有社會地位、受人輕視的下層人物的種種值得讚揚的事蹟,肯定了這些人物對社會的貢獻和歷史作用。他甚至把僅僅稱王幾個月的陳涉及其領導的平民起義與湯、武革命並列,給予極高的歷史地位。這樣的歷史見識,在古代歷史學家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但由於時代和階級的局限,司馬遷不可能找到歷史發展的真正動力。他的歷史觀的核心主要是「三王之道若循環,終而復始」 (《史記‧高祖本紀》),這說明他對歷史發展的論述最終還是陷入了歷史循環論的泥淖中而不能自拔。他個人的不幸遭遇,固然使他對封建專制的統治有了清醒的認識,給他那枝有力的史筆增添了強烈的愛憎感情色彩,但也使他的思想帶有某些消極悲觀的成分,表現出宿命論的色彩,這也不可避免地影響了他對一些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認識、評價。 司馬遷在中國歷史學的發展中﹐繼承了先秦史學的優良傳統,並有所發展。他開創了以人物傳記為中心的紀傳體史學,也因此開創了歷史傳記文學,這使《史記》既生動地表述了歷史進程,又刻畫了幾十乃至上百的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對中國史學和文學的發展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司馬遷的著作除《史記》外,《漢書‧藝文誌》尚著錄有賦8篇。今存《悲士不遇賦》一篇,這篇賦是他受腐刑後所作,不僅抒發了作者身遭大難後仍不甘於「沒世無聞」的憤激情緒,而且對現實社會中存在的不合理現象表示強烈的不滿,是漢武帝時期眾多賦作中有個性、有社會意義的一篇。《報任安書》不僅是研究司馬遷生平、思想的重要資料,而且由於作者真誠坦率的自我剖白,對自己不幸遭遇的充滿感情的敘述,使之具有強烈的感染力,成為古代散文中不朽的名篇。 【原書簡介】 《史記》是我國歷史學上一個劃時代的標誌,是一部「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報任少卿書》的偉大著作,是司馬遷對我國民族文化特別是歷史學方面的極其寶貴的貢獻。全書包括本紀、表、書、世家和列傳,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本紀」除《秦本紀》外,敘述歷代最高統治者帝王的政跡;「表」是各個歷史時期的簡單大事記,是全書敘事的聯絡和補充;「書」是個別事件的始末文獻,它們分別敘述天文、曆法、水利、經濟、文化、藝術等方面的發展和現狀,與後世的專門科學史相近;「世家」主要敘述貴族侯王的歷史;「列傳」主要是各種不同類型、不同階層人物的傳記,少數列傳則是敘述國外和國內少數民族君長統治的歷史。《史記》就是通過這樣五種不同的體例,和它們之間的相互配合和補充而構成了完整的體系。它的記事,上自黃帝,下至武帝太初(前104—101)年間,全面地敘述了我國上古至漢初三千年來的政治、經濟、文化多方面的歷史發展,是我國古代歷史的偉大總結。 【原文】 (一)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藝,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於虞,舜、禹之間,岳牧咸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何以稱焉?太史公曰:「餘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余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 【注釋】 ○載籍:書籍。 ○考信於六藝:六藝:即《六經》。儒家的六經。指詩、書、易、禮、樂、春秋。 ○《詩》、《書》雖缺:相傳孔子曾經刪定《詩經》、《尚書》,經秦始皇楚書後,多有缺亡。 ○虞、夏之文:指《尚書》中的《堯典》、《舜典》、《大禹謨》,其中詳細記載了虞夏禪讓的經過。虞:國名:傳說為舜祖先的封地,故址約在今山西省平陸縣虞城。夏:朝代名。(西元前2205~1766)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朝代,禹受舜之禪讓所建立。建都陽城(今河南省登封縣東)等地。傳至夏桀,暴虐無道,為商湯所逐,夏亡。亦稱為「夏後氏」。 ○遜位:讓出職位、退位。這裏指讓位。遜,讓,退位。=退位、讓位。 ○岳牧:原為四嶽十二牧的合稱,分掌政務與四方諸侯。後用以稱疆吏、封疆大臣。或稱為「岳伯」、「嶽牧」。 ○咸:全,都。 ○典職:任職。此指代理職務。典,主持、掌管、治理。 ○功用:治績,業績,成就。=功能、效力、效用。 ○說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何以稱焉:許由、卞隨、務光雖見於諸子雜說,而《六經》中未曾言及,又根據什麼稱說呢?說者:指諸子雜記。稱,贊許,表揚。 ○許由:字武仲,生卒年不詳。上古之高士,陽城槐裏人。據傳帝堯以天下讓之,不受,隱於箕山;堯又欲官之,由謂其言汙耳,乃洗耳於潁水之濱。死後,葬於箕山頂,堯號為「箕山公神」,以配食五嶽。 ○務光:生卒年不詳。相傳為夏代的高士,湯克桀,將天下讓給他,卻不肯接受,負石自沉蓼水而匿。四百多年後再度出現,武丁想要用他為相,又不從,再度隱退。或作「牟光」、「瞀光」。 ○箕山:位於河南省登封縣東南,相傳堯時巢父許由隱居在此,後來伯益亦避禹子啟於此山之北。 ○冢:音ㄓㄨㄥˇ,塚,墳墓。高大的墳墓。 ○吳太伯:即「泰伯」。周太王長子,有弟仲雍、季歷。泰伯知太王欲立季歷,以傳其子昌,遂與仲雍奔荊蠻,以讓季歷。泰伯自號句吳,為春秋吳國的始祖。 ○伯夷之倫:孤竹君的長子,生卒年不詳。孟子˙公孫醜上:「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伯夷也。」倫,輩、類。 ○其文辭:辭藻、文章。指《詩》、《書》裏記載的文字。少:稍微,略微。概:梗概。 【翻譯】 有學問的人,即使閱讀的書籍很廣博,但是仍要從六經中察考可信的依據。《詩經》《尚書》雖然殘缺不全,但有關虞、夏的史事記載還是可以看到。唐堯將要退位的時候,決定禪讓給虞舜,以及後來舜又讓位給禹,都是經過四岳十二牧的推薦,才得先行代理。經過十多年的試驗考察,各方面都有表現,而且有功積,然後才將帝位正式傳給他,這表示皇帝對天下而言是重要的寶器,帝王之治是最重要的法統,傳交地位是這樣的難! 可是有人卻說:「堯要將帝位讓給許由,許由卻不接受,反而引以為恥,而逃離隱居起來。到了夏代,又有卞隨、務光,這兩個人也不肯接受湯的讓位,雙雙投水而死。」憑什麼這樣說呢? 太史公說:「我曾經登上箕山,傳說那山上居然有許多的墳墓,孔子排列論述古代的仁人、聖人和賢能之人,像吳太伯、伯夷這一類人,他們的記載十分詳盡。就我所知道的許由、務光,他們的德義是極高的,但是詩書上卻很少見到有關他們事蹟的約略記載,這是為什麼?」 【原文】(二) 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其傳曰:「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於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吁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於首陽山。」由此觀之,怨邪非邪? 【注釋】 ○伯夷、叔齊:殷末孤竹君的二個兒子。伯夷,名元,字公信。叔齊,名智,字公達。相傳其父遺命要立次子叔齊為繼承人。叔齊讓位給伯夷,伯夷不受,叔齊也不願登位。二人不肯繼位,互相讓位,先後都逃到周國。周武王起兵伐紂,他們二人認為這是以臣弒君,不忠不孝的行為,曾叩馬諫阻。及殷亡,恥食周粟(他們以吃周朝的糧食為恥),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以野草充飢),遂餓死。見史記˙卷六十一˙伯夷傳。 ○不念舊惡,怨是用希:伯夷、叔齊兩個人不在意人家過去對他們的怨恨,那是因為他們很少用怨恨去對待別人。夫子讚美伯夷、叔齊,以其有容人之雅量。語出論語˙公冶長。不念舊惡:不計較對方以往的過失,不在意人家過去對他們的怨恨。舊惡:宿怨,舊仇。怨是用希:即「怨用是希」。意思是怨恨因此就少了。是用:是以,因此。用,因。是,此。希:同「稀」,少,稀少。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求仁得仁:求仁德便得到仁德。比喻理想和願望實現。語出《論語‧述而》。(子貢)曰:「伯夷、叔齊,何人也」 曰:「古之賢人也。」 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悲:此處引申為悲憐、嘆服、同情。軼詩:指下文《采薇》詩,該詩未收入《詩經》,所以稱之為軼詩。軼,通「逸」、「佚」,散失。可異焉:著實奇怪。因為前文《論語.述而》說過「求仁得仁,又何怨乎?」而歌辭中又有「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這種表示怨氣的話,所以感到著實奇怪。 ○其傳:《索隱》按其傳,蓋指《韓詩外傳》及《呂氏春秋》。 ○孤竹君:殷商時的諸侯。姓墨胎氏,為神農之後,商湯時始封作孤竹君。孤竹,古國名,商、周時的諸侯國,在今河北省盧龍縣東。 ○國人:指居住在國都,享有一定參預議論國事權力的人。中(仲)子:古代兄弟排行按伯仲叔季的次序,中通「仲」。伯夷排行第一,叔齊排行第三。中子:排行居中的兒子,就是次子,中子就是第二子。 ○西伯昌:即周文王姬昌。商朝末年,商王任命周文王為西伯,姬昌為西方諸侯之長,故稱西伯昌。後專指周文王。 ○盍往歸焉:於是就去投奔他啦。索隱劉氏云:「盍者,疑辭。蓋謂其年老歸西伯也。」盍:何不,表示反問。 ○木主:象徵死者的木製牌位。亦稱為「神主」。西伯姬昌的木製靈牌位。 ○爰:於是,就。及:輪到,動起。干戈:古代常用兵器。泛指武器。干,盾。戈,戟。此處引申比喻為兵事、戰爭、戰亂。 ○號:追諡的尊號。 ○叩馬:攔阻武王之馬。拉住馬,不使前進。勒緊馬韁繩。叩,通「扣」,拉住,牽住。=扣馬。 ○弒:古代下殺上稱之為弒。如子女殺死父母,臣殺死君。 ○左右:身旁的隨從人員。兵之:用武器殺掉他們。 ○)宗周:以周王室為宗主。 ○恥之:以之為恥。認為武王平暴,天下宗周是恥辱的事情。 ○義:堅持仁義、氣節。不食周粟:不吃周朝的食物。 ○首陽山:位於山西省永濟縣南,相傳為伯夷叔齊因拒吃周粟而餓死的地方。 ○采薇:相傳殷商遺民伯夷、叔齊於武王克殷之後,義不食周粟,隱居首陽山采薇而食,臨終作采薇歌以申其志。後比喻為隱居山林。薇:野豌豆,野菜。蕨類植物,草本,其葉與果正義陸璣毛詩草木疏云:「薇,山菜也。莖葉皆似小豆,蔓生,其味亦如小豆藿,可作羹,亦可生食也。」=採薇。 ○西山:即首陽山。 ○以暴易暴:驅除暴惡而仍代以暴惡。暴:前一「暴」指暴臣,後一「暴」指 暴 君。易:換。 ○安適歸:安,哪裡。適,往。到……去。 ○于嗟徂兮:言己今日餓死,亦是運命衰薄,不遇大道之時,至幽憂而餓死。于嗟:音ㄒㄩ ㄐㄧㄝ,嘆息之辭。嘆詞,表示驚異。徂:音ㄘㄨˊ,往、去。又通「殂」,死亡。
【翻譯】 孔子說:「伯夷、叔齊,不記人家過去的不是,怨恨他們的人就很少了。」又說:「要求仁德,就得到仁德,還有什麼可怨嘆呢?」我悲憐伯夷兄弟相讓的心意,他們義不吃周粟的用意,再看下面他們留下的逸詩,實在令人有點奇怪。 他們傳記是這樣:「伯夷、叔齊是孤竹君的兩個兒子,父親想立叔 齊為儲 君,等到父親去世後,叔齊又讓位給長兄伯夷,伯夷說:『這是父親的遺願。』於是就離家逃開了。叔齊也不肯繼承君位而逃避了。國人就只好立中子(孤竹君的第二個兒子)為王。正當這時候,伯夷、叔齊聽到西伯姬昌尊老養老,便商量說:『我們何不去投奔他呢?』等到他們了周地的時候,西伯姬昌已去世,他的兒子武王用車載著父親的靈牌,稟明了神主,追諡西伯為文王,正向東進發,討伐紂王。伯夷叔齊攔路拉住武王乘坐的馬頭而勸阻他說:『父親死了還沒有安葬,就興動刀兵,可以算是孝順嗎?做為臣子的而去殺害 國 君,可以算是仁義嗎?』這時候,武王身邊跟隨的人想殺死他們,姜太公呂尚說:『這是兩位義士(講道義的人)啊!』於是就扶起他們,讓他們離開。 武王平定了商紂的混亂以後,天下都歸順周朝,可是伯夷、叔齊卻對周朝的行徑引以為恥,堅持大義,立志不吃周朝糧食,並隱居於首陽山,採摘當地的野菜來充飢。直到快餓死時,作了一首歌。歌詞是:『爬上西山啊,採摘那裡的野菜。以凶暴代替凶暴,(以一個暴臣換一個 暴 君啊,)自己錯了,都還不知道,神農、虞舜、夏禹的世道轉眼就消失(都匆匆地過去了),哪裡是我的歸宿(叫我歸附難呢)?唉!只有死路一條啊(可歎死期到了),這是命運的衰薄!(我的命為什麼這樣衰薄呢!)』於是就這樣餓死在首陽山。」。由這情形來看,伯夷、叔齊,是怨呢?還是不怨呢? 【原文】(三) 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絜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盜蹠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軌,專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後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餘甚惑焉。儻所謂天道,是邪非邪? 【注釋】 ○或:有人,有的人。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天道公正,惟降福於善人。語出:《老子》第七十九章。天道無親:天意公正,無所偏袒。天道,天理、自然的法則。指左右人類命運的天神意志。無親:沒有私心,沒有親疏、厚薄之分。=天道無私。 ○積仁絜行:積累仁德,使行為高潔。絜行:ㄐㄧㄝˊ ㄒㄧㄥˋ,行為清廉謹慎而不苟且。 ○七十子:孔子受徒三千,通六藝者七十二人。七十,是舉整數而言。 ○屢空:音ㄌㄩˇ ㄎㄨㄥˋ,經常空乏,一無所有。後亦用以指貧窮匱乏。論語˙先進:「回也其庶乎,屢空。」空:空乏、窮困。 ○糟糠不厭:形容生活極貧苦。糟糠:借指粗劣的食物。糟,釀酒剩的陳渣。糠,糧食之皮。不厭:吃不飽。厭,寫作「厭」,飽。 ○卒蚤夭:終於早死。蚤夭:早夭。未成年即死。蚤,通「早」。夭,過早地死。相傳顏淵二十九歲白髮,三十二歲死去。 ○報施善人:報施,報答施與。善人,善良的人。=起士、吉人←→惡人。 ○盜蹠:音ㄉㄠˋ ㄓˊ相傳為古代的大盜,生性暴虐,橫行天下。後用以形容殘暴的人。或作「盜蹠」。荀子˙勸學:「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蹠也。」 ○不辜:無罪的人。 ○肝人之肉:挖人肝臟當動物的肉吃。按「盜蹠」云云,係當時的稱呼。 ○暴戾恣睢:音ㄅㄠˋ ㄌㄧˋ ㄘ ㄙㄨㄟ,形容凶惡橫暴。暴戾:粗暴乖張,殘酷兇惡。恣睢:任意胡為。=暴厲恣睢、窮凶極惡。 ○橫行天下:形容遍行天下(縱橫天下),不受阻礙。亦形容東征西戰,到處稱強,沒有敵手。橫行:縱橫馳騁,毫無阻擋。語出:《荀子‧修身》:「體恭敬而心忠信,術禮義而情愛人,橫行天下,雖困四夷,人莫不貴。」 ○壽終:人享盡天年,自然死亡。 ○彰明較著:形容非常顯明,容易看清楚。較著:彰顯、顯明。=明顯、較炳。較,明顯。彰、明、較、著,都是明顯、顯著的意思。=彰明昭著、明白昭彰。 ○近世:過去不遠的時代。實則當世,這是避免招致災禍的措詞。荀子˙非相:「遠舉則病繆,近世則病傭。」=近代←→曠古。 ○操行不軌:操行,品行、品德。=品行。不軌,不循法度,圖謀叛亂。 ○忌諱:避忌、隱諱某些言語或舉動。 ○終身逸樂:終身:一生、一輩子。=畢生、終生、一生、沒世。逸樂:閒適快樂。←→勞苦、勞瘁、勤勞。 ○富厚累世不絕:富厚,財物豐厚。=豐富、雄厚。累世,音ㄌㄟˇ ㄕˋ,連續好幾代。不絕:持續不斷。=不斷。 ○擇地而蹈之:選好地方才肯邁步。不敢輕舉妄動。 ○行不由徑:不從小路行走,走路不走捷徑。比喻行事光明正大,不投機取巧。徑,小路。引申為邪路。 ○公正:公平正直,沒有偏私。=公平、公道、平正、公允←→偏頗、偏袒、偏畸、偏私。 ○發憤:自覺不滿足,而奮力為之。論語˙述而:「發憤忘食,樂以忘憂。」=奮發、立志、勤奮、發忿←→氣餒、消沉。 ○不可勝數:非常多,多到數不完。=不可勝計、不可勝紀、不可勝計、不可勝紀、不可勝記、不計其數、數不勝數←→寥寥可數、寥寥無幾、屈指可數。 ○儻:音ㄊㄤˇ,如果、倘若。同「倘」。 【翻譯】 有人說:「天道沒有偏愛,只是常愛好人。」那麼像伯夷叔齊這樣的人,可以算是善人嗎?還是不算呢?累積仁義,修整德行,已達到了這樣的地步,而這樣的人竟還會餓死!另外孔子的學生七十二賢,孔夫子僅僅舉稱顏淵好學,可是顏回經常窮愁潦倒,就連最差的食物都吃不飽,終於過早就夭亡。那種認為上天總是報答、恩賜好人的說法,又怎麼樣呢? 盜蹠常常傷害無辜的人,吃人的心肝,凶惡殘暴,聚集黨羽幾千人,橫行天下,後來竟終享天年,活到高齡才死。這又是依據什麼準則?這些都是很明顯的例子。 如果說到近世,有些人品行不端,行為不正,專門違反法律,卻是終身安逸快樂,而且子孫也都保有豐厚的產業,富貴幾代不絕。有些謹慎的人,講究出處近退,看準了時機該說話的時候才說話,選好了道路才走,都不走捷徑小路,不是公平正當的事就絕不去做,絕不措意,可是有些人他受到的遭遇災害禍殃,簡直多到無法計算,這真使我感到迷惘,如果說,這就是所謂的天道,那這天道究竟是合理的還是不合理的? 【原文】(四)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故曰:「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舉世混濁,清士乃見。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賈子曰:「貪夫徇財,烈士徇名,誇者死權,品庶馮生。」「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巖穴之士,趣舍有時,若此類,名堙滅而不稱,悲夫!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 【注釋】 ○道不同,不相為謀:主張不同,彼此不相商議、合作。思想志趣不相同,就無法一起討論或共事。語見《論語˙衛靈公》:「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為,與。 ○各從其志:各人按照自己的志向行事。 ○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如果富貴合乎於道就可以去追求,雖然是給人執鞭的下等差事,我也願意去做。如果富貴不合於道就不必去追求,那就還是按我的愛好去幹事。語見《論語.述而》,原文作:「富而可求也」。富︰指陞官發財。求︰指合於道,可以去求。執鞭之士︰古代為天子、諸侯和官員出入時手執皮鞭開路的人。意思指地位低下的職事。 ○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季節寒冷後才知道松樹和柏樹不會枯萎凋謝的道理。比喻只有經過嚴峻的考驗,才能看出一個人的品質。歲寒: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松柏後凋:後比喻君子處亂世或逆境時,仍能守正不苟,不變其節操。凋,凋零。藉松柏不畏冬寒的特性譬 喻 君子節操。語本《論語˙子罕》:「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原文「凋」,作「彫」。句未有「也」字。 ○舉世混濁:比喻世道昏亂,是非不明。舉世:全世界。莊子˙逍遙遊:「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楚辭˙屈原˙漁父:「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環球、全球。混濁:不清潔、不清澈。比喻社會環境昏亂、黑暗。= 渾濁、汙濁←→清澈、清澄、澄清、澄澈、澄瑩、清新 ○清士:清廉耿介的人。見:同「現」。顯露。 ○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這兩句歷來解釋不一。《索隱》認為伯夷讓德之重若彼,而采薇餓死之輕若此;又一說是操行不軌,富厚累代,是其重若彼,公正發憤而遇災禍,是其輕若此。《正義》認為重為盜蹠等,輕謂夷、齊、由、光等。顧炎武則認為其重若彼,謂俗人之重富貴;其輕若此,謂清士之輕富貴。而顧氏更貼近本文原意。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君子最恨的是死後名聲不能顯揚於世。語見《論語˙衛靈公.二十章》。疾,痛恨,憎恨,與病字相同,憂慮之意。沒世,當沒身講,死亡。稱,稱頌,贊許。君子憂慮,終其身,沒有名譽給人稱揚。君子有名,必有其實,疾沒世而名不稱,意思是疾沒世而無實際善行可稱。 ○貪夫徇財,烈士徇名,夸者死權,品庶馮生:貪財的人為財賠上性命,烈士為名聲忘死生。喜好虛名者為權勢而死,平民百姓又怕死貪生。貪婪的人為財而丟了性命,壯烈之士為了名聲而獻身,自命不凡的人為權勢而死,普通老百姓愛惜自己的性命。語本賈誼.〈鵩鳥賦〉。徇:通「殉」,指為某種目的而獻身。徇財:不顧性命以求財。為了達到獲得財物的目的而犧牲性命。愛財的人願意為了錢財而死。形容人愛財如命。烈士:有志於功業的人。指重義輕生而願殺身成仁的人。=義士。夸者:誇者,矜誇的人。指好虛名、喜權勢的人。死權:為權勢而死。品庶:眾人。廣大群眾。泛指百姓。馮:通「憑」,依靠,依據。引申為貪戀。 ○同明相照:指二光相互映照而愈明。比喻傑出人物得賢者揄揚而聲名更顯。同類相求:指物之同類者互相聚合。雲從龍,風從虎:比喻事物之間的相互感應。作,起,出現,著述。睹,顯露,昭著。 ※同明相照,……聖人作而萬物睹:五句說的是同類事物互相感應。語見《易.乾.文言》,原文作「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水流濕,火就燥:水向濕處流,火往乾處燒。指物之氣質類似必相感應。後用以比喻事物發展的必然規律。語出《易.乾》:「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各從其類也。」孔穎達疏:「此二者以形象相感。水流於地,先就濕處;火焚其薪,先就燥處。」 ○篤學:好學。 ○附驥尾:附著在千里馬的尾巴上。比喻仰仗(依靠)別人而成名。常作謙詞。語出:漢.王褒《四子講德論》:「附驥尾則涉千里,攀鴻翮則翔四海。」=附驥。驥,千里馬。 ○巖穴之士:隱士。在山野隱居的人。古代高士多隱居於山洞,故稱為「巖穴之士」。巖穴:山巖的窟穴。隱居而不做官。=山洞。 ○趣舍有時:趣:趨向,向前,取。舍:隱退。 ○名堙滅而不稱:堙滅:埋沒。不稱:不受世人稱揚。 ○閭巷之人:閭巷,街巷。 ○砥行立名:磨礪德行,建立功名。砥:磨刀石。引申為磨勵,鍛煉。 ○青雲之士:德隆望尊、地位顯赫的人。具有美德並享有盛譽的人。 ○惡能施於後世哉:惡:ㄨ,怎,怎麼,哪。施:ㄧˊ,延續、留傳。 【翻譯】 孔子說過:「志趣觀念不同的人,是不能相謀而和的。」也只能依照自己的意願行事罷了。所以孔子又說:「富貴如果可以強求的話,就是叫我替人家趕車我也做,如果勉強不了的話,那我依我所喜歡的去做了。因為只有天冷了,才知道松柏是不凋的,而且不同於其他的草木。」只有整個世道都是混濁的時候,品行高節清白的士人才能顯現得出來,難道是因為他們把道德看的太重,將富貴看的太輕嗎?那裡會因善果輕重顛倒而改其節操呢? 所以孔夫子說:「君子最恨的是身死了而名聲不稱揚於世。」賈誼也說:「貪婪的人為財而死,英烈的人為名而死,矜持的人則死於權勢,一般常人只知道活命保身。」又《易經.乾卦》上寫道:「同是燈火,自然互相應求,所以龍飛雲隨,虎嘯風生,聖人言行舉止,則萬物皆可以看得見。」伯夷叔齊雖是賢人,不過因為孔子的讚揚,而名聲更加彰明。顏回雖是專心好學,也不過因為追隨於孔子之後德行越發顯露。 那些巖穴隱居之士,取捨是如此有規範,講究進退有時,卻大多姓名埋沒,而不能稱揚於世,實在是可惜、可悲的事情!鄉裏小民,想要磨礪德行,建立名聲,如果不依附那些有名聲、有威望、地位極高的人,哪能夠留名於後世呢? 【研析】 本文主要在告訴我們一個「禮讓」的道理。中國從漢高祖劉邦建國以後,直到漢武帝晚年,可說宮廷內鬥、政爭不斷,為了個人的利益、權位,發生了無數的鬥爭、屠殺。而伯夷、叔齊視榮華富貴如浮雲,他們不惜餓死來立名立節, 和後世 君臣、父子、兄弟、叔侄之間的爭利、爭國,恰成鮮明對比。這也說明了愈是古人,愈崇尚道德,而愈往後發展,人類思想產生變異,為私的成分愈來愈多,至今簡直就是道德淪喪,幾乎人人以「利己」為目標,因而全世界天災不斷,人禍亦頻傳,此乃上天給我們的警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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